到傍晚七点左右,乘务员给大家公布了一个坏消息:西藏今天发现了18例新冠感染者。
我赶忙拿出手机来搜,一看果然,手机上的新闻是半个小时前公布的。
乘务员说,如果是短期旅游的话,建议赶快原路返回,因为据说未来一段时间西藏发往外地的车都会停运,而且现在去的话一定会先被集中隔离起来。
车厢里顿时哄闹起来,各种唏嘘声,还有叹气声四起。
“算了,不去了,咱们在西宁下车,就在西宁玩几天,然后就回。”对面的母亲对两个女儿说。”邻座那三个男生也说不去了,要原路返回。
我却不打算要返回,我一个将死之人,本就告诉自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自杀、要么去西藏。想想那些不远万里,三步一叩去拉萨朝圣的苦行僧,我难道连几天隔离的苦都吃不了吗?向死而生的道理我现在比谁都明白。
面前的母亲,正忙着退返程的票,然后抓紧时间定在西宁留宿的酒店。
我看着周围哄哄闹闹的人群,竟有种遗世独立的感觉。
火车约九点才到西宁。现在还在兰州境内。
我又插上耳机,放了一首《金城兰州》。闭上眼,单曲循环,来来回回听了好几遍。忽然,我的膝盖被谁给摸了一下,我睁开眼看到那个母亲。
“帅哥,你在西宁下车吗?下的话我把我定的这个房间送给你,我们马上打算从西宁原路返回了,这个房间退不了了。”
“啊,谢谢,我那个、我还是在拉萨下车。”
“你还去啊?”
“嗯。”
“别去了,快回吧,你没看见所有人都忙着买返程的票呢吗?一下车就得隔离,哪儿也去不成,要是疫情严重了,隔离个一个多月的,耽误多少事情啊。”
“…呃、好吧,我再想想。”被她这么一说,我突然想到我现在已经是身无分文了,如果隔离个一个月,我是一点经济来源都没有,刚才向死而生的信念就这么开始动摇了。
这时候手机蓦地一阵抖动,我一看屏幕是仲欣洁打来的电话。
“喂。”
“你在哪儿呢?怎么还没下班?”
“…你到家了?”
“今天周末啊!”
“奥,对,我把这事儿给忘了。”
“你还没下班吗?”
“我…、…我在火车上呢。”
“火车上?你要回老家?”
“不是,…我去拉萨。”
“去拉萨?”
“嗯。”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了?你没看手机吗?拉萨今天发现疫情了,你去了就得被隔离起来,还不快回来!”
“…”
“听到没有?”
“没关系,反正我…我不想活了。”
那母女三人连同周围乘客都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我。
“先回来再说。”她的语气忽然变软。
“等一下,我去厕所说。”我起身快步走到列车厕所,锁上门。
“喂。”
“先回来,听到没?”
“我不回去,我现在就是一个废物,回去就老想着要死。”
“有什么至于要死的?我有办法,你先回来,你回来我教你。”
“…”
“先回来。”
“…”
“听到了吗?”
“嗯。”我挂掉了电话。
我在西宁下车,订了十点多的返程票。
上了火车之后,又看到了那母女三人,这次她们离我的座位很远,看到我之后,母亲向我笑着点了下头。我回了她一个礼貌的微笑。
一坐到座位我便趴在桌子上开始睡觉。半夜,对面那个四十来岁呼噜打得很响的男人,把他的两只脚搭在了我的头上。我隔应地一把扒拉开他的驴蹄子,拍了拍他的小腿,没能把他弄醒,又探身使劲儿晃了晃他的肩膀,他醒后问我干嘛,我眼神冷峻地叫他收回自己的脚。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是八点多了,车厢里近半数人还在睡着。列车正在经过一片山地,山谷间晨雾未散,日头挨着山峰,正罩着山顶上的野树。不久仲欣洁发来微信,问我到那里了,我说西安。
下午一点左右到达成都。回去后,竟看到仲欣洁正在客厅等着。我跟她面无表情地对视了一眼,径直拖着行李回了房间,然后锁上门,蒙上被子睡起觉来。
“你出来一下。”她敲门说。
我没有搭理她。
见我没有回应,她又敲了两下门,随后我听到了门被钥匙拧开的声音。紧接着,她坐在了我的被子外边,一只手掌隔着被子放在了我的身上,随后轻柔地说:
“没事的,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严重。”
“…”
“还记得你大学时写的诗吗?”
“…”
“人间素少贤,你我更非仙,好铁须苛炼,因何屡自怜?听闻情字美,至此尚无缘,若有相逢夜,应当在月圆。”
“…”
“谁告诉你人生下来非要上班的?我告诉你,大部分人工作都仅仅只是为了养家糊口。”
“…”
“有一种收入叫'被动收入',不知道你听过没有,就是说你躺在床上,钱就自己跑到你口袋里了。”
“…”
“就跟地主一样,这就叫资本,你就有这个资本,你就有这么牛批。”
“…”
“你的理解是不是就是:赚不下钱就是废物?能赚下钱就不是废物?”
“…”
“那你现在已经不是废物了,因为我现在已经聘用你了。”
“…”
“你小时候有没有看过宋丹丹跟赵本山演的那个小品?叫《钟点工》。”
“…”
“里面台词咋说的你还记得吗?那段话是:'有人花钱吃喝,有人花钱点歌,有人花钱美容,有人花钱按摩,今儿我找了个好活儿,有人花钱雇我陪人儿唠嗑儿'。”她模仿宋丹丹扮演的老太太的语气说。
“…”我竟在被子里忍不住无奈地苦笑。
“你以后的工作就是周末陪我唠嗑、陪我玩儿,我管你吃管你住,你想买啥买啥,所有的花销都算我的行不行?”
“…”
“你以前不是有很多爱好吗?现在每天在家里就可以把那些爱好都捡起来了。你之前不是还尝试过写小说吗?再试着写吧,不过必须把我也给写在里面,哈哈。”
“…”
“你以后成名了可不能抛弃我啊,你不说话就算是默认了。”
“…嗯。”
“啥?”她一把扯开我的被子。
我像一只破茧而出的病蛾子,这茧是人家担心我困在里面被憋死,从外面帮我破开的。我的眼皮前骤然一片光亮,如梦似幻,朦朦胧胧睁开眼睛,看到一位从天而降、全身发光的天使。天使的形象渐渐变得清晰,直至跟仲欣洁的肉体完全重合。
“你刚在被子里说啥?”
“嗯。”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