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无常领江灵雪行过黄泉路,来到忘川河边,陆安川在奈何桥头等候多时了,冥间关系他都打点好了,不需要多少繁杂的流程,过堂问审后便可投胎转世。
还未进入阎王殿,就听见白婉君在里边大吵大闹的声音,江灵雪急忙奔进殿中,陆安川还有其他事,便先行离开了。
问清缘由后才晓得,本该去接张若然的拘魂使,没有找到她的生魂,空手而归。
江灵雪听后也不乐意了,随即站到小白身旁护着,白婉君四下指指点点破口大骂,扰乱秩序,殿中阴兵鬼将居然忌惮江灵雪,不敢上前去。
阎王爷拿她俩没办法,孙悟空闹地府改生死薄的事还记忆犹新,张若然同样是个令人头疼的家伙,他不想得罪了。
阎王爷索性把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全派出去,搜寻张若然的生魂,好生请下来,暂且安抚了白婉君情绪,让她俩先坐下来等等。
……
凌霄宝殿后,玉荷清池旁。
玉帝坐在圆形石桌边,棋盘与棋子已被收走,桌面上呈放了玉帝的午膳,烤熟的龙肝凤髓,昆仑境的琼浆玉液,还有几个蟠桃,摆了两副金玉碗箸。
当年也是在这个地方,有个满身伤的熊姑娘,跟他打了个赌,赌姑娘能不能逆天改命,不过熊姑娘要改的,不是她自己的命运,而是另一个,狐狸姑娘的宿命。
玉帝觉得有趣,便答应下,如果她能做到,顺便还会答应她一个要求。
一只黑色的蝴蝶翩翩飞来,停歇在桌边,缓缓扇动翅膀,这里可是天庭,距离地界足足有八万四千三百四十余里,什么蝴蝶飞得上来?
玉帝拿过一个金樽,倒入玉液琼浆,推到蝴蝶前面,蝴蝶又飞起来,变作半透明的灵体模样,是真身已死的黑风怪。
张若然恭敬的行礼敬拜,同玉帝相对而坐,一手端起金樽,一手抬袖掩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态度端正,丝毫没有平日里的洒脱不羁。
玉帝抿唇啜饮一杯后,敲了敲桌面,笑说,
“你是挑好时间,特意来蹭我一顿饭的吧?”
被说中了,张若然原形毕露,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害羞的说,
“嘿哟,瞧陛下说的,您就是再借我百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呀,碰巧,碰巧而已。”
嘴上这么说着,手里已经自觉拿起筷子,伸进盛龙肝凤髓的玉盘中。
见她吃得高兴,玉帝也不扰气氛,自顾自的缓缓喝着酒,待张若然酒足饭饱,玉帝才启唇道,
“依照约定,你还可以向我提一个条件。”
终于进入正题了,张若然激动的问,
“什么都可以吗?”
玉帝点点头,
“即使你要分一方天地去,也并无不可。”
张若然连连摇头,嫌弃的说,
“不不不,我才不想当神仙,多累啊。”
玉帝耐心等待答复,张若然歪头看向荷花池里游来游去的锦鲤,发呆思索了一会儿,
“我想想啊,今生已经死了,再诈尸也没意义,不如下辈子,让我投胎做个富二代,最好是家里管教不严格的,不用读书学习,不工作也能有花不完的钱,整天游手好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张若然一脸痴笑,越说越开心,脑海里已经过上这种生活了。
玉帝轻轻点头,又确认了下,
“没问题,确定了吗?”
张若然笑意逐渐褪去,移开视线,眼中有解不开的愁绪,稍一会儿又笑起来,摆手说,
“方才说笑的,不算不算,我重新说。”
张若然身上的颜色开始慢慢淡去,愈发接近透明,玉帝轻轻皱眉,催促道,
“快些决定,你时间不多了。”
张若然作了次深呼吸,端正回态度,十分认真的说,
“把归属黑风山的,因我而死的妖怪们,都复活吧,小白,雪儿,所有人……让他们往后不再卷入世俗纷争,不沦为任何人的棋子……我说完了。”
玉帝点头同意,问道,
“那你呢?你自己,什么都不要吗?”
张若然耸耸肩,小手一摊,
“我不用,无所谓。”
玉帝轻叹一声,她一厢情愿的付出努力那么多,也不管人家狐狸姑娘是否领情,真是任性妄为,
“倒应了你那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哈哈,还真是。”
张若然笑了两声,笑声逐渐弱去,直到她整个灵体完全透明去,消失不见。
生于道,归于道,天人合一,化万物为有灵。
玉帝回到凌霄宝殿,起笔书写章旨,顺便,要太白金星再次宣召杨戬来。
……
白婉君在阎王殿里等得不耐烦了,阎王爷忽然被北阴大帝传唤去,不时多会儿又再回来,来到白婉君和江灵雪身前,迟疑了下说,
“二位,不用等了,准备一下,你们要复活了,回尘世去。”
白婉君一脸错愕,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惊诧之余,江灵雪问道,
“黑姐呢?”
“无可奉告。”
阎王爷摇了摇头,他自己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张若然的名字,从生死薄上,消失了,不是被抹去,是完完全全的,消失了。
……
花果山水帘洞中,陆安川步履匆匆地走来,尚念成难得见他焦急一次,问发生了何事,陆安川只催促他快去通知碧霞元君与弥勒佛尊速来汇合。
人齐后,虽见童书芹憔悴不堪,但陆安川此时无心顾及,他讲出两个坏消息,一是,无论如何搜寻,三界之中,均寻不见张若然的任何一分魂魄,听闻此等怪事,四人纷纷哑口无言,活人有身,死人有魂,怎么可能会完全消失不见!
童书芹怔了一会儿,仍是难以置信,不是开玩笑的吗?没有弄错吗?怎么可能会找不到呢?她咄咄逼人,反复质问陆安川是否确定事情属实,直到图景初与尚念成劝她冷静一点。
陆安川无奈,继续讲第二个坏消息。
张若然安排给他的工作,出了疏忽,搞砸了,有约莫二成的仙佛,要么是在冥间有人脉背景,要么是贿赂了地府的管理层人员,还未受罪领罚便投胎去了。
这二成仙佛,虽根基已毁,无法再升天成仙,但他们嗜血啖肉的本性还保留着,若转世为人,没了天规律令的束缚,恐会变本加厉酿成大祸,致使凡间人祸四起,生灵涂炭。
童书芹心不在焉的,完全不在乎他说了什么,留三人面面相觑。
李仁旭年事已高,大概没几年阳寿了,除了张若然,在场的四位,一妖一仙一佛一鬼,谁也不好与凡人直接打交道,况且,张若然死的第二天,玉帝就颁布了诸多新律令,其中一条便是,所有天职人员,禁止再沾染下界因果是非。
尚念成没什么脑子,但眼睛好使,见图景初泰然处之,并无一副困扰的样子,问道,
“景初尊者,你有主意了?”
图景初微微一笑,点点头,同时,水帘洞口,二郎神快步走进来,他也得知了相同的坏消息,早前就知道老黑有藏着几个左膀右臂的心腹重臣,他不惜滥用天眼,千万百计,才与其中的药指图景初对接上。
不过,杨戬明显从舅舅那里撬出了更多信息,比如,他知道老黑为什么会消失。
张若然摆脱了天命束缚,超出生死,进入天道轮回,此时此刻,她可以是一阵风,可以一瓢水,可以是一抹云,或者是一捧土,至于什么时候转世,全看她心情,凭她自己决定,谁也无法干涉。
其次,老舅要他挑好的下一批仙职人选,对比之后,诞生人世的时间,恰好与这二成漏网之鱼的投胎时间相差无几,有人乱世,有人救世,有人治世;此番失误,正好也是考验这些人选是否有资格位列仙班的好机会。
……
一家旧医院的病房中,张若然浅睁开眼醒来,望着旁边精密的现代化医疗器械,举目茫然,床头柜的电子时钟还显示了今天的时间日期,凌晨四点,虽然月份不一样,但与她记忆中猝死的上辈子,是同一年。
她努力想坐起身,却使不上力,手臂不小心压到了呼叫器按钮,护士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赶来,因为这个编号的病床上,是位躺了九个月的植物人,在亲眼看到病人恢复神志后,护士急忙把同事与值夜班的医生都叫过来了。
白大褂的医生拿平板询问一系列问题,旁边的护士们都为张若然感到高兴,可她本人,却觉得自己像是动物园里被人围观的濒危动物,也难怪,毕竟植物人意识苏醒的几率才一成,再多躺几个月,她就会被定性为永久无法苏醒。
在张若然的记忆中,她是通宵加班之后,回家途中突然觉得胸闷心慌,倒地猝死了,灵魂飘出体外,还清晰看见了自己倒在路边,姿势滑稽的尸体。
可医生却告知了更加惊世骇俗的说法,一旁的护士也翻出那天的新闻视频与报纸头版,时间地点都没错,唯一的区别在于,她是在回家路上被雷劈了,造成脑部组织损伤,成了植物人。
张若然郁闷死了,梦里被雷劈就算了,现实中也遭雷劈,自己都奔三的人了,回首往昔,也没做过啥罪大恶极的事,怎么老是被雷劈。
记忆中荒诞离奇的故事,只是一个梦吗?可梦中的细节未免太清晰了,好像所有事情都是自己真实经历过的一样,可又缺乏了些许实感。
像是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脑子里被塞进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东西,这种感觉真恶心,突然想起,梦中那个叫苏昭月的姑娘,好像说过类似的话,张若然此时算是深有体会了。
因为还是深夜,病人刚苏醒还需要多休息,护士们不好继续打扰,陆续退出病房,医生也准备离开时,又被病人叫住,张若然问出了此刻她最担心的问题,
“医生,那个,医药费的事……”
“您在本院一切疗养和护理的费用,您的朋友们已经付了,她们上星期还来探望过您。”
“……我可以看看单据吗?”
“没问题,我去拿,您稍等一会儿。”
空荡荡的白色病房里,张若然望着手中一张张费用单冥思苦想,不得其解,她能称得上朋友的人屈指可数,无论哪一个,就算愿意慷慨解囊,似乎也付不起这二十几万的昂贵费用。
仔细想了一下,医生不是说,她的朋友们上个星期还来探望过自己吗?朋友们?谁?同事吗?手机电充了一些,至少可以开机了,张若然打开工作用的联络软件,发现自己的账号,早就在八个月前,被公司算作自离,除名踢出群聊了。
张若然放下手机,望着床头柜上的花瓶发呆,鲜花开得正艳,显然都是最近的才插的。
啊,好烦,脑子里乱糟糟的,一醒来就这么多事,现在躺回去继续装病还来得及吗?
天亮了,似乎天气还不错,张若然想下床走走,却啪的摔在地上,躺得太久,忘记怎么走路了。
她翻身坐起,靠着墙,回想着梦里的知识与能力,轻轻动了动手指,窗帘忽然飘摇了几下,张若然惊了,又抬手动了动,不过这次没起风。
搞半天,原来是护士离开前忘了把窗户关上。
张若然自嘲的笑了笑,也对,毕竟都是梦里的东西,怎么可能是真的,作为一个没有任何信仰,坚定的无神论者,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有些可笑。
她扒着床头柜站起来,不经意间发现,花瓶后面,有一枚古旧的铜钱,用红绳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