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醒来时，阳光穿透窗帘已经把屋里照得很亮了。我打算窝在被子里玩会儿手机，中午到了饭点儿就点外卖吃。消失许久的晨勃在今天又出现了，看来我的病情有所好转。我一边把玩着阴茎，一边刷看网络短视频。
过了大概十分钟，突然听见仲欣洁卧室卫生间传来一股冲水声，片刻后，又听到了她房门打开的声音。也许今天该仲欣洁休假了。
争吵是拉进两人关系的灵丹妙药。昨天我们才吵过一架，她还一气之下往我屁股上踢了一脚，那一脚让我们之间的关系更近了。我想起了大学时那天晚上，她将我摔倒在操场外的路中央，此刻自己的脸上竟不禁咧出傻笑。其实我并非真的不爱跟人说话，我只是对人缺乏信任，一旦放心之后，敞开心扉，其实我是可以很有趣的。不知为什么，仲欣洁却能使我放下心来，她有一种招人信任的魔力。即使是像我这样多疑且挑剔的人，似乎也坚信她是一个很好的女人。也许在大学时我就已经这样认为了，只是当时不敢叫自己那样去想。
可是到底我与她还并不熟络。我在清醒时，面对尚不完全熟络的人，总有些恐惧和不自在，而晨醒后的感觉就像是酒醉，能够帮我消除很多现实的恐惧，所以我一早醒来，才会产生那么多奇怪的感慨。另一方面，晨醒时又是我这个人看起来最顺眼的时候。因为每当晨醒过后，我的内双眼皮就会因为肌肉的松弛而变为外双，比我平时的样子看起来顺眼一些，同时这时的嗓音会夹杂着略微的气泡音，显得要比以往更丰厚、有磁性，所以清晨便是我最自信的时候，也是最适宜与人增进感情的时候。
我用口袋中的纸巾拭了拭眼屎，披着我古装似得长袍睡衣，扣上一顶鸭舌帽、眯着惺忪的朦胧睡眼摇摇晃晃往外走去。
走至客厅拐角，一扭头便瞄到仲欣洁蹲在落地窗前。她肯定是听到了背后我趿拉着拖鞋的声音，所以旋即扭头便看向我。她竟戴着一个黑框眼镜。
“刚醒吗？”她问我。
“嗯，你干嘛呢？”
“没事，今天休息，浇浇花。”
我蹲在了她的身边，陪她一同看花。我们正看着的是一盆我所不知名的黄色小花。叶片圆融娇好，花瓣健康从容地四面绽放。
“你平时很忙吧？”我低头看花问她。
“还可以，主要是跟人打交道。”
“什么工作？”
“品牌策划和运营。一家网络公司。”
“不错，挺厉害的。”
她嘴角稍微上扬了一下，眼角挤出一个生硬的笑意，虽一句话没说，倒也算是回应我了。
“这花好可爱。”我夸完了她又接着夸花。
“你昨天晚上几点睡的？”她问我。
“三点多。”
“这么晚吗？”
“愁得找工作呢。”
“不是做服务员吗？”
“辞职了。”
“你大学时不是卖过古玩吗？为什么放弃了？”
“做那个一个月下来也就能赚个几百。”
“怎么会？那是你没经验吧，做久了肯定会赚钱的。”
“我一没资金、二没人脉，当时做那个只是单纯因为喜欢古玩，卖那些古董的目的是为了买更好的古董玩儿。”
“好吧，那你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我约了个面试，是当书法老师。”
“这就挺好的嘛，还愁啥？”
“我从来没当过老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行不行。”
“怎么就不行了？如果你都不行那还有谁行？你曾经可是书法专业第一名。”
“不知道以我的性格当不当得了老师。”
“没问题，当老师就是跟小孩子打交道，那还不容易啊，小孩子那么单纯，如果跟小孩子都处不好，还指望跟大人打交道啊？”
“我太厌世了，我不喜欢大人，也不喜欢小孩子。”
“我也厌世，…你看我的眼睛就能看出来。”
我抬起头看了看她的眼睛，“你怎么戴着眼镜儿啊？”“近视啊，初中就近视了，之前你见我时我一直戴的隐形眼镜，在家才戴有框的。”看着她的眼睛，我竟忍不住傻傻地笑了出来。她的眼睛近视度数似乎很高，隔着厚厚的眼镜看她的眼睛显得很小，虽然此刻她的眼神看上去有些故作犀利和冷漠，反而看上去很滑稽。
“你笑什么？”她看着我笑得傻傻的样子也笑了。
“你把眼镜摘了我再看看。”
她听话摘了眼镜，捋在耳后的鬓发被扰乱了，蓬松地垂在了脸颊边。我细细端详她的双眼，除了朦胧还是朦胧，一瞬间，竟疑惑自己怎么会同这张脸的主人在说话？这张脸是那样的陌生，似乎永远都不该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看不出来，感觉你的眼神很朦胧。”
“我长得好看吗？”她边带眼镜边说。
“…挺好看的。”我尬笑着把脸扭到一边。
“行了、行了、看你那个表情，我没非让你夸我。”
“…好看，你每个五官单独拿出来都挺好看的。”说着我转身寻找镜子，在茶几上就架着一面折叠圆镜，我把镜子举到了仲欣洁面前。“你看，眼睛也不小，鼻子也不塌，嘴唇也不厚，皮肤也挺白的。”我一边用食指在她脸上指指点点，一边给她讲解，一时间，她的脸似乎化身成了一面黑板。
“好吧，我相信你了。”她又象征性地笑了笑。
其实我有一半是撒谎，虽然她的五官单拿出来是没多丑，但组合起来确实和好看不沾边。只是她看样子挺懂穿搭和化妆，再加上皮肤白，一白遮三丑，所以整体看上去倒像是还说得过去。
“咱们中午吃什么？”她问。
“我吃外卖就行。”
“家里有肉有菜吃什么外卖。”
家里？说得好像我跟她是一家人似得。也许她这人说话就是这样，毕竟工作内容就是和人打交道，所以跟人自然熟吧。以前也是这样。
“…我吃外卖就可以，你给你自己做就行。”我心想，蹭蹭她的房子就行了，如果每天还蹭饭的话，时间长了肯定会招人烦的，况且我又不会做饭，也帮不上她什么忙。
“你敢！快来，咱们一起做。”说着她迈步就进了厨房。
我扭扭捏捏地也跟了进去。
“你会做饭吗？”她一边系围裙一边扭头问我。
“…不会。”
“会切菜吗？”
“…不会。”
“行了，你滚出去等着吃吧。”
她转身拿菜盆接水，看样子是准备洗菜。
“我会洗菜！”
“行了、行了，出去吧！”她不耐烦地一掌将我推出门外。
一时间我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也不是一时之间，我早就知道自己是废物了。我灰溜溜地返回了自己的房间。不过，躺在床上玩手机确实很爽，没一会儿饭就做好。
我们相对而坐，各自拿出手机一边玩一边吃。其实我平常吃饭是不看手机的，只是为了掩饰这无言的尴尬才拿出手机来装装样子，我又故意把声音开得很大。
“声音小点儿！”她突然乜了我一眼。
她终于不忍我了。我赶紧把声音调小。
我故意吃得很慢，目的是最后由我来洗锅刷碗。毕竟饭是她做的，连碗也让她刷的话，那我这个人就太不像话了。
刷完锅碗，我就回房躺着，午休了半个小时。
面试约在下午三点，午休过后我洗了一个澡，时间到了两点钟。
仲欣洁躺在外面的沙发上，拿着手机睡着了，我轻手轻脚地走出去，慢慢关上了门。
下了公交车，我又跟着导航走了一段路，才到达面试地点。这家培训机构在街面商铺的三楼。
爬上三楼，迎面是两扇闭合着的玻璃门。前台并排坐着两男一女，看样子跟我年龄差不多。见我到了门口，其中一个赶忙客客气气地小跑过来帮我开门。我受宠若惊。
“你是过来面试的吗？”开门这个男生问我。
“对。”我礼貌地冲他以及另外两位笑了笑。
“稍等一下。”
还是开门这个男生，他快步走到前台，翻出一叠面试表，从中抽出一张递给了我。
“你坐在这里写。”他把我领到了一旁的桌椅上，然后又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支中性笔递给我。
我坐下之后一笔一画地填写着，他又走到饮水机前，用一次性纸杯，接了一杯水，放在了我的桌前。感觉他好有礼貌。
“谢谢。”我客气地对他欠了一下身。
他返回前台又坐着去了。
填完信息之后，我把面试表小心地递给他，说：“您好，我这个填完了。”
“好的，您先稍等一下，可以坐在那个凳子上玩会儿手机，或者随便转着看看。”
我只好在大厅里，仔细地看着墙上学生的作品，以及关于学校还有老师的介绍。
过了约莫五分钟，从大厅深处一个房间里传出开门声。一个烫着长发，戴着眼镜，年龄三十多岁的男人走了出来。他的神情大方且自然。
“王老师，你过来一下。”他谁都没看，一边说着，一边径直进了一间教室。也不知道他在叫谁，见没人回应他，我都有点儿替他尴尬。
等了片刻，他又从那个教室门里探出脑袋，困惑着看向我，冲我招了招手，说：“来啊，王老师。”
原来他是在叫我。我还从来没有被人称作过老师呢，突然被人这么一叫，还真是觉得挺别扭。
我跟着进去之后，见他已经坐在一张桌子前。
“来，坐下。”
“好。”我走到他对面，抽出一把凳子，慢慢坐了下来。
他把一旁放着的田字格本，移到了我的面前，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递给我。我接过之后，他说：“先写硬笔字，写一首唐诗。”
“啊？硬笔啊？我还以为是教毛笔呢，硬笔字我没练过。”
“别着急，先写了再说。”他神情平和地说。
于是我老老实实地拔开钢笔帽儿，在田字格本上写起了唐诗《春晓》。却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我不好意思地对他说：“我好久没过写字了，现在手一直在抖。”
他笑了笑，转身往门外走：“没事，慢慢儿写。”
十分钟后，在我这诗快要写完的时候，他又进来了。
“好了，不用写了。”
他拿起我写的钢笔字，看了看，说：“嗯，还可以。”
“…”我心里松了口气。
“陈老师！”他冲着门外大喊了一声。
“哎！”门外传来一声回应。
“你进来一下。”
刚才坐在前台一个身材微胖的男生走了进来。
“怎么了？”微胖男生问。
“笔墨伺候。”眼镜男豪气地对微胖男说。
紧接着，这个微胖男动作利落地拿来了笔墨纸砚，放到了我面前。
“你楷书什么字体写的最久？”微胖男问我。
“欧体。”我说。
“那就写欧体吧。”他在书架上找起了字帖。
“…还是写颜体吧，我好久没有练字了，欧体太严谨了。”我有些难为情地说。
“行。”他无奈笑了笑。
写完之后，这两个老师看了看我的字。
那个眼镜男说：“来，王老师，到办公室来说。”
我跟着他，走进了大厅最深处的一个房间。一进门左手边，有一张小茶几，他先坐下，然后说：“坐。”
我欠身坐下后，他开口问：“你以前做过书法老师吗？”
“…没有。”
“你毕业多久了？”
“两年了。”
“什么专业的？”
“就是书法。”
“那为啥一直没做过这个？大学时也没兼职带过课吗？”
“没有，因为我当时练字太刻苦，得了很严重的颈椎病，所以不得不转行。”
“其实我们学书法跟画画的多多少少都有颈椎病，我脖子也经常不舒服，年纪轻轻的身体能出啥问题，多锻炼就好了。”
“嗯。”
“你这两年都做的啥工作？”
“销售、卖过房子、送过外卖、还去过超市、当过服务员。”
“看来社会经验还挺丰富的。”
“…嗯”
“你没有带课经验，我们可以给你机会培养，但是你得用心。本来是个好苗子，这两年的时间就白白耽误了。其实刚毕业都会有一段迷茫期，我刚毕业的时候也是想转行……”
接下来他所有的话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我抛弃一切不必要的幻想，老老实实做回一个书法老师。
显然面试通过了，签完合同之后我就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