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兰托着腮帮认真地听完了父亲的话,过了好久才抬起头来,看着低头抽烟的父 亲说,爸,我不怪你,读不成书也就算了,但是我自己的事你能不能让我自个儿做主。 龚顺德听着女儿的话,触电似的抬起头来,看着仍然低着头的女儿,久久没有说话, 他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房内突然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过了好久,龚顺德站起 身来,向门口走去,作为父亲,他无话可说了,女儿对他仅仅这一点要求,他如果不 能答应,日后女儿生活得好就好,如果不好,叫他么样对得起她。“爸!”秀兰叫了一 声快走到门口的父亲。龚顺德听见女儿叫他,止了步,转过身来。“如果你觉得好,就 答应人家,只是人你要看一下,家里的底细要摸清楚。”秀兰轻轻地说着,又抱起书低 头看了起来。“嗯,好!”龚顺德见女儿松了口,心内一喜。但是,女儿托付他去看人, 去摸人家的底,他的心又一伤,这说明女儿没有了往日的意气,仿佛风吹摆着的杨柳, 风吹到东边,她摆到东,风吹到西边,她摆到西。这也使龚顺德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危 机,他怕女儿消沉,今日从她的口气中听出了她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无所谓了,这使他 开始为女儿的未来担起心来,他希望女儿朝气蓬勃,但是她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 深沉。龚顺德又看了女儿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走出门来。
玉竹没有睡,她正陪着老大姐说话,从老大姐的口里,她基本上了解了真辛酉的 情况,尽管这个孩子的家境和长相不尽如人意,但是,荣恩堂药坊的那玉雕大门楼却 让她好生羡慕。“管他哩,只要方老太太认亲,秀兰能进那大门,真老头子拿她当自己 的媳妇待就行了,其他的管不了那么多,人总没有十全十美的。”最终玉竹下定了决 心。正说着,龚顺德推门进来了,见大姐斜靠在床上,说了一句:“姐还没有睡哩。” 玉竹连忙起身把椅子让给他坐,自己坐到了床沿上。“没有睡。问了秀兰么?”龚老太 婆欠了欠身子,坐了起来。“问了。”龚顺德答了一句。“她么样说?”玉竹连忙抢过话 头,瞪着大眼看着丈夫。“她勉强同意了。”龚顺德点了一支烟吸着,脸上没有喜色。 “只要同意就行。”玉竹又一拍大腿,龚顺德瞟了堂客一眼,皱了皱眉头,抬头看了一 眼黑楼板,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大姐,秀兰这娃崽心里有事,人也大了,强求不得, 只怪我没有用,不能供她读书。自从她回来,话少了不少,她心里装的事我晓得。现 在她虽然答应了,但不很情愿。这门亲事您再权衡一下,哪天我到您家里去一趟,设 法见见这孩子,见见药坊的方老太太,如果都过得去,也就答应了人家。再一个,向 方老太太提一下,看能不能安排秀兰在药坊里做点事,好让孩子忘了她心里装的 东西。”
龚老婆子听完弟弟的话,也叹了一口气说,我不是看到家里困难,秀兰上不成学, 就凭我家秀兰这长相,我是一百个不愿意,一千个不愿意出面说这话的。今日方老太 太有这份心,又托了我,至于秀兰以后进了她家的大门,她不可能不管。既然秀兰同 意了,我明日回去回话。话又说回来,在这十里八乡,能进她那大门的女娃崽没有几 分姿色也进不了,人家是大门大户。好了,你们去休息,明日还要做事。龚老婆子说 完话,倒下身子要睡觉。玉竹帮老大姐掖了掖被子,起身拉着丈夫一起出了门。这一 夜大家都没有睡安实。
秀兰是一夜睁着眼到天亮,窗外的星星、月亮,窗外的微风、叶声、虫声,窗外 的晨曦她看得、听得一清二楚,对她来说,书读不成了便什么指望也没有了。在那么 多男同学中,她独独对丁至成好,她喜欢他长得英俊潇洒。丁至成喜欢她如花似玉, 却没有想到为爱耽误了学业,他们都没有考上大学。现在都因为家庭困难不能再读书, 因此,他们便发现原来憧憬的人生大道光辉没了。好久了,秀兰也没有得到丁至成的 消息,但是她坚信他还爱自己,并且一定会闯出一条光辉大道来。今日姑妈上门来提 她的婚事,如果是其他人她会一口拒绝的,但是,面对父亲那忧郁的眼神,那轻柔的 语调,她不忍心这样做,她知道父亲是为她好,并且理解她的心事。至于嫁人的事原 来她不曾想过,她暗暗发誓这一辈子要等丁至成来娶她。但是,她也开始有了想法, 自己已经上不成大学了,又没有任何亲戚能帮忙把她弄出这大山去,改变她的命运, 肯定只能做一世乡野村妇。如果丁至成有了出息,凭他那长相,可以找一个有家庭背 景的女孩子,这个女孩子的家人肯定会帮他成就梦想,自己如果再去找他,嫁给他反 而害了他。如果丁至成没有出息,从此消沉下去,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在这山里过 一世,嫁给这样一个男人也不是他的心愿。现在姑妈来提亲,不是好人家她不会出面 说话,既然这个男人的家境好,可能会改变自己的命运,看一看,往前走一步也不是 不行,反正还没有到要结婚的那一天。秀兰想着这么多心事,天也大亮了,窗外树枝 头上的鸟们又叽叽喳喳地吵开了。秀兰瞟了它们一眼,长长叹了一 口气,在心里说,
我要是你们就好了,没有这么多烦心事,成日高高兴兴地叫,高高兴兴地跳该多好。
玉竹早早地起床做了早饭。龚顺德也早早地出门去,到山上背一捆竹枝回来了, 叫老姐姐起床吃早饭。当他轻轻推开女儿的房门,轻轻叫她吃饭时,她只简单地回了 一句话:“不想吃。”便不再说话了,从女儿不清亮的声音里,龚顺德听出来了她一夜 未睡,问了一句:“你昨夜没睡吧?”秀兰没有回话,龚顺德转身轻轻关了门,心事重 重地到厨房里陪老姐姐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