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姑妈的笑声，在内屋看书的秀兰也高兴地打开门跳了出来，叫了一声姑妈, 上前拉着姑妈的手，挨她一起坐了下来。见侄女同自己这么亲热，龚顺意的心一热, 她伸手轻轻抚着侄女的脸，摸着她的头，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突然发现侄女 比原来更好看了，白白嫩嫩的肌肤，透着红润的脸蛋，圆又大的眼睛，小而巧的鼻, 薄得十分好看的嘴唇，她又后悔了，这么好看的女儿如果能落到一个人高马大又有十 二分相貌的男人手上该多好？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轻轻问侄女在家里做么事，为什么不去看姑妈，姑妈很想她。 秀兰说在家里没做么事，过了好久又说了一句不想出去。其实她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 说，“想读书”三个字被她吞到了肚里。
秀兰在几个姐妹中是长得最中看的一个，去年刚刚高中毕业，离大学录取分数不 远，没有上成大学，她向父母亲提出来再去复读一年，听说要收好多钱，家里又一时 拿不出钱来供她，只好待字闺中，成日坐在家里，望着窗外的竹叶树叶发呆。自她去 年回来，上家里来提亲的人就没有断过，龚顺德夫妇总是以女儿年纪还小推托着，其 实他们为这个小女儿的未来已经定了一个调，那就是凭女儿的长相，绝对不能在这山 里找一户人家，让她再过与自己一样的穷日子。他们隐隐约约听说秀兰在学校里与一 个男孩子相好了，这男孩子的家也是另一个大山里的。龚顺德的老婆玉竹旁敲侧击地 问了女儿几次，她红着脸承认了。玉竹问他考上大学没有，秀兰摇了摇头。玉竹便向 她下了最后通牒，如果这男孩子考不上大学，走不出这大山去挣钱，秀兰嫁给他不可 能。秀兰对母亲说他聪明，以后肯定能做大事。玉竹在鼻子眼里哼了一声说，以后是 么时候，我要现在就看得见的钱。秀兰从此便不再做声了，任何人上门来她也不见, 只一日复一日地看那竹叶树叶黄了又绿。今日姑妈回来，秀兰不晓得姑妈是来提亲的, 如果晓得，她对姑妈肯定不会有这么亲热。
吃过午饭以后，秀兰又进闺房看书去了，留下三个大人坐在堂屋里说话。龚老婆 子将回来的目的一五一十地对弟弟、弟媳说了。没有等她说完，玉竹便一拍大腿压低 声音说，这是一个好人家。连忙问真家人同不同意。龚顺意说自己这次回来就是荣恩 堂药坊的内当家方太婆托她回来的。玉竹又一拍大腿，脸上喜不自禁，一连说了几个 “好”字。
龚顺德一直在低头抽着烟，听着姐姐说话，现在见堂客一次次地拍着大腿笑，瞟 了她一眼，不高兴地沉下了脸。对这个小女儿，她比堂客疼爱，说不上视若掌上明珠, 也是呵护百般。如果有钱，他很想送女儿出去读书，让女儿去找自己的生路，找自己 的幸福。但是，他做不到这一点，反过来守着女儿，打算给她找个好人家。让女儿不 受苦。但是，对堂客的势利他多多少少有些看不上眼。说透了他要理解女儿一些，如 果女儿喜欢的那男孩子考上了大学，或者家在城里，他是很愿意支持女儿同那男孩子 好的。
“那男娃崽长得么样?”龚顺德打断了堂客的话，看着老姐姐问了一句。龚顺意沉 下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不丑。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是不愿意把自己的侄女弄到这个 不丑的男人床上去的。但是，无情的岁月已经把她磨得太现实了，没有任何梦可做, 她要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只要不丑就行。”玉竹又拍了一把大腿，好像这个事 就由她做了主。龚顺德又瞟了她一眼，在心里骂了一句“老泡皮”。当着老大姐的面他 没有骂出口，轻轻咳了一声，对老大姐说这个事我今日晚上问一下秀兰再说，如果女 儿不反对，明日你就回去回人家的话，还是按我这乡里的老规矩办，先订婚，不要落 人笑话。龚老婆子见弟弟说的话在理，附和着赞同。玉竹见丈夫不干脆有些火了，她 一瞪眼吼了一句：“这是女人的事，你一个大男人操么心?”龚顺德一沉脸说：“你能操 得好么心呢?”起身进里屋休息去了。
龚老婆子每次回娘家来总是要住两天再走的，这次也不例外，她打算住两天再走。 因此，弟媳玉竹又把那间她每次回来住的房收拾干净了，换上了干净被褥。玉竹是个 爽直人，说话粗声大气，没读几多书，用这里的人的话说是一个直白筒子，肚里装不 了东西。她对儿女的关爱也直白，从来不像其他女人一样一 口儿一 口肉地叫，因此, 儿女们反而跟龚顺德贴心一些，许多事他们与玉竹这个做娘的顶，却很愿意听父亲的 话。一晃一下午过去了，天黑了好久，龚顺德才轻轻敲了敲女儿的门，问她睡了没有。 秀兰正坐在床上看书，听见父亲的声音起来打开门，让父亲进去，拉过桌前的一把高 背靠椅叫父亲坐。龚顺德看见女儿仍然手里抱着书，心酸酸的痛，他很清楚女儿心里 装着梦，这个梦得靠他这个做父亲的才能实现，但是，恰恰是他这个父亲的无能才使 女儿成日愁眉不展。今日吃过晚饭以后，他的堂客玉竹要来找女儿谈老姐姐回来说的 事，龚顺德叫她不要多嘴，他怕这个直肠子女人说不了三句好话，弄得女儿不高兴。 玉竹咕噜了一句，就你能。便不再说话。现在见到了女儿他又不晓得如何向女儿开口。
“你看的么书呢?”龚顺德坐到椅子上，看着又坐到床上抱着书的女儿，轻轻问了 一句。“小说。”秀兰用右手托着腮，没有抬头，随便答了一句。“秀兰，你放下书，爸 有话对你说。”龚顺德拿出烟抽出一支点燃，吸了一 口，重重吐出口来。他没有正视女 儿，从余光他看见女儿放下了手上的书，在听他说话。龚顺德不打算拐弯抹角，便直 截了当地对女儿说了今日姑妈回来的意思。并且接着说，爸对不起你，只怪这山里穷, 爸又不中用，不能再送你读书。你的年纪又不小了，找个好人家，过一辈子好日子也 好。爸就这个心愿，不能看着你受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