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酉听着，心里开始煮起了沸水，脸上喜色通红，得意地摇着头说，我不走，你 两个老人家还真赶我？方春莲笑着指了指真常恩说，就是你大爸不同意我也要赶。辛 酉三口两口扒完碗里的饭，放下碗一抹嘴起身跑出了门。方春莲叫了一句吃饱再走, 辛酉边下楼边说吃饱了，咚咚地跑下楼去。
第二日一早，龚妈吃过早饭以后，特意梳洗得干干净净，提着几件乡下难得见的 黑糖、罐头之类的东西出了门，准备搭车到县城转车回娘家去。
这龚妈叫龚顺意，是离周家铺起码有五十里的竹岭龚家的女儿，嫁到周家铺来了 以后，原来不通车，回一趟娘家得走一天，现在从周家铺到县城有车，城里也有车到 竹岭，她回娘家就方便多了，一早晨出门，午饭便可以到娘家吃。今日她一早晨出门, 心里是既高兴又忐忑，高兴的是自己可以为侄女做一桩好事，让她有一个好着落；忐 忑的是说心里话辛酉这孩子的长相不是很中看，年纪又大侄女好几岁，侄女能不能看 中他，她的心里也没十分的把握。其实，论长相她是希望自己的侄女领进门来的女婿 长得相貌堂堂，站着不说能顶天立地，至少能像个样。而这辛酉身材不高不大不说, 相貌也不是堂堂一表。再一个他那个家实在让人不敢把女儿往里面送，父亲死了，母 亲早就改嫁了人，家里的继母又那么凶，如果不是方春莲，他连家都没有，还谈娶什 么媳妇？如果不是弟弟家不富裕，她不一定愿意出面说这门亲。
到了县城转车以后，龚妈的心就随着车轮在滚，如果侄女答应了这门亲事，自己 的面子还过得去，再说真家的大门只要她进了，一辈子吃喝愁不了。但是，如果侄女 看不中辛酉，或者了解了他的家事，不同意这门亲事，自己的面子过不了不说，侄女 日后落到一个苦人家，会害了她一辈子。现在是需要大人把舵的时候，由着她的性子 来不行。龚妈思去想来，还是觉得女人嫁个好人家是主要的，至于男人好不好看无所 谓。自己嫁了一个扒干净衣裤睡了一夜，第二日早晨天亮才发现他只有一只眼的男人 不也过了一世？这个男人家里在周家铺还算是有头脸的，这条街上能开铺子的没有几 家，开炒坊的就他一家。话又说回来，正因为男人知道自己不如女人，才一辈子心甘 情愿地对女人好，知冷知热地疼。但是她忘记了一条，正如昨天朱老婆子说的，现在 的人解放了，尽管她不十分清楚“解放”这两个字的实际概念，她却搞清楚了现在的 女人不会上了男人的床，被男人破了身子还不晓得男人长的么相。现在的女孩子读的 书比原来的秀才还多，晓得的天文地理比过去的皇帝还多，胆大得任何人说了她的话 算不了数，她自己的主绝对要自己做，就是穷得没饭吃，她看中的男人她绝对会心甘 情愿地跟他一起过日子，她看不中的男人再富有，她也不一定愿意跟他一起过，这就 叫解放。这个解放是女人自身的解放，她有了知识，有了主宰自己的能力，不依靠男 人可以过日子，甚至过得更好，这几个老太婆永远弄不懂现在的女人会解放到这个地 步的根本原因。
到看得见黑瓦面上飘起了袅袅炊烟，龚妈坐的班车才慢吞吞地爬上了竹岭龚的后 山坡，到了一处平坦路口，龚妈叫车停了，她提着布袋下了车，抬头看了一眼那片掩 映在竹林中的娘家祖屋，喜色又爬上了她的脸。这便是女人的悲哀，走得再远也对娘 家特别亲，儿女留在什么地方都可以，心却永远留在那片生她养她的土地上。
深深吸了一口这十分陌生又十分熟悉的山间空气，龚妈高兴地抬脚下了公路，沿 着那条弯弯曲曲通往自己家的小道走去。自从十六岁被周家铺来的一顶大红轿抬出这 条小道，年轻的龚顺意失落过，也抗争过。长得如花似玉的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男 人只有一只眼睛。看着其他男人五官端端正正，她好爱，好心动。她怎么也想不通自 己为什么只能嫁给一个只有一只眼的男人。回娘家一次她抱着娘哭一次，不愿意再离 开竹岭这尽管穷却美如仙境的地方。
但是，泼出门的水，嫁出门的女，她那男人每次总低三下四地上门来接，接回去 以后无论她愿不愿意，那瞎男人突然一改白天的柔弱，强悍得她无法反抗地扒干净她 的衣裤，将她压在身下，气喘吁吁地行房。不久，她怀孕了，他高兴得成日笑呵呵地 进，笑呵呵地出，屋里屋外的事从来不让她沾手。不到十年，她便为他生了四个儿女, 她走不了了，看着四个孩子她永远不看那瞎眼男人也能过日子。不过，话又说回来, 她这一辈子嫁到周家铺来确实享了福，那瞎男人好像有用不完的劲，做了田地里的事 回来又烧饭煮茶，到后来慢慢老了，她的心也死了，看那瞎眼男人也顺了。
龚老婆子扭着小脚往娘家走近一步，她怎么也想不到侄女便向屋后山的坟地走近 了一步。她一辈子被媒人害得没有欢乐过，今日她又去害自己的侄女，并且害得更惨。
刚刚走近家门口，龚顺意便同从山上挑着一担柴回来的弟弟碰了面。这个家就弟 弟顺德一个男丁，现在他也五十好几了，几个大儿女都成了家，身边就幼女秀兰尚未 许人。见大姐回了，顺德连忙丢了肩上的柴，笑着叫了一声大姐，接过她手上的包袱, 问了姐夫好不好，外甥们好不好。龚顺意笑着说都好，先进了家门。正忙着做午饭的 弟媳妇玉竹见大姐回了，也高兴地叫着大姐，一 口一声地说大姐是稀客。对这个大姐 她是有好感的，大姐每次回来不空手不说，总想方设法把手上积的一点钱塞一些给她 用，对她也特别亲近。其实她没有弄清楚这个大姐在自己的家里有爱无处施，那瞎男 人扒她一次裤子她咬着牙咒他死一次，因此，她对娘家人便特别亲近，仿佛一个被遗 弃了的孤儿，乖巧地讨好别人承认自己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