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云想:事到如今再争论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既然,张青的心已经不在这个家里了。再这样拖下去也只是一种折磨,两个人都痛苦,不如早点解脱。
真的下决心要彻底分手时,颜云又觉得心中怪怪的。但是,想起张青一次次的背叛, 那种让她撕心裂肺地痛,自己还能忍吗? !颜云在心里反复权衡着。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啊!
颜云觉得,自己做人怎么就这么失败呢? 事事处处为别人着想的,却总是自己受伤害。难道寂寞、孤独是自己最终的归宿吗?
颜云记起了母亲常说的一句话:人啊!活一辈子不容易呀!母亲虽然没有文化,但是,她老人家说的一些话确是至理名言。
每当颜云嫌弃她唠叨时,母亲总是语重心长地说:“你现在嫌俺叨叨,等老了你就知道了,除了你爹娘没有人愿意叨叨你,还有你想找个叨叨你的人,都找不到的时候。”
有人说:没有人是不可代替,没有东西是必须拥有的。不,颜云完全否定了这句话,她亲身体会到了:父母的爱,就是无可替代的;父母的恩情是一生中唯一无法报答的情。
除了养育恩、骨肉情之外,什么爱情、友情,都只不过是一个时间段的感觉,而这感觉,绝对会随着时间、环境、心境的变化,而发生改变。在这世上唯一不变的情,只有父母对子女的爱。
想到这里,颜云的心里轻松了很多。既然,爱,已经不复存在,那么,就让时间去慢慢抚平心灵的创伤吧!
为了能让自己更快的走出阴霾,颜云开始有意识地去社交;去接近大自然,去欣赏那最平凡的一草一木;用心灵去跟飞鸟鱼虫交流。仔细观察,用心体会之后,颜云发现,大自然中蕴含着无穷的智慧,世间的万事万物,无时无刻都在向人类展示一种哲理,给人以启迪。
夏季随处可见的知了猴,就是其中之一。
知了,学名蝉。知了刚在土里爬出来,还没有脱去那层“铠甲”时,山东的很多地方都叫它知了猴。知了猴是人人都爱吃的美食,据说营养价值很高。
知了的第一声鸣叫,唤来了炎热的夏天。也勾 引的吃货们谗言欲滴,于是,大家或全家动员;或朋友结伴,纷纷带上瓶子、手电筒、竹竿等工具。驱车数十里之外,去捉知了猴。
因为,方圆十公里之内的树林里,逮知了猴的人太多,不会有大的收获。
楼区的小树林里,“捉猴”的男女老幼穿梭往来,那真是人比猴都多。夸张一点,不亚于城市上班高峰期的人流,更像是农村过大年时的集市一样热闹。太阳刚刚西沉,人类,这群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就早早吃完晚饭准备行动了。五十岁以上的老人,大多一手握着装知了猴的矿泉水瓶子,另一手随意在地上捡个小棍棍,两眼专注的盯着地面。
看到蚂蚁窝似的小洞就用棍棍捅捅,要是越捅洞越大,那里面就肯定有一个美味的知了猴。反之就徒劳无功了。年轻人带着孩子一般都是凑热闹,他们大都倒背着手,腰也不弯,一副悠闲散步的架势,当然收获甚微。
今天小雨纷飞且闷热难耐,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这样的天气出的知了猴最多。一股逮知了猴的欲望,强烈地冲击着颜云的大脑。
于是,她拿了一把伞,家里没有空的矿泉水瓶子,她就找了一个方便袋,心想:反正也找不了很多,用方便袋裹一下,不让知了猴钳子似的前爪夹到手就行。
树林里很多地方,都让厚厚草坪覆盖着,只有极少的地方露着地面,能看到知了猴的洞。天渐渐黑下来,知了猴开始大批的爬出洞穴来,向树上爬去。
只可惜,有的一露出地面就被生禽活捉。更有背时者,还没爬出一尺远就葬送在了刺猬、青蛙、野狗、野猫等,这些动物的口里了。树林里人多的时候,小动物是不敢出来和人抢美食的。只是,有的知了猴惨死在了人的脚下。夜幕渐渐拉开,各种发光体的光柱,在一棵棵树间闪烁起来。远远看去,仿佛萤火虫在开会。人们屏气凝神聚精会神地看着树干,没有一个闲聊的。
此时,那些充数的年轻人,早已带着老婆孩子打道回府了。剩下的都是一些铁杆的知了猴粉丝。人们生怕喘口大气把知了猴吓跑。所以,只见光柱交错,人影晃动,和偶尔踩断枯枝“啪”的一声响之外,就只有树上的知了,紧一阵慢一阵的叫声了。
也许,树上那知了前辈们的鸣叫声,是在教导刚刚出土的知了猴,怎么躲开这群掠食者的视线吧?怪不得总是千遍万遍的找寻以后,第二天,仍然有漏网的知了猴,挣脱身上的铠甲,迎着太阳展翅腾空呢!
转了半天,颜云只顾的观景冥想了,一只知了猴也没找到。
倒是童年找知了猴的情景,在她脑际开始回放了。
那时候,村子里有的人家,全家出动,一晚上最多的能逮三百到五百个。越是逮多了的人家,越是舍不得吃,他们把知了猴拿到集市上,五分到六分钱一个卖掉,能换回二三十块钱,然后买成油盐酱醋等,够一家人吃好几个月呢!
家里农活忙,大人没时间逮的,只小孩子去逮,就逮的少了。颜云和弟弟最多也就逮五十个左右。拿回家找个玻璃的罐头瓶子放上盐水,把知了猴腌起来,等攒多了再吃。
有时逮的知了猴少,攒好几天才十几个,腌知了猴的水如果放的盐少了,知了猴就会被腌臭,就是臭了,他们也舍不得扔,照样吃的满口喷香。
母亲炒知了猴的时候,舍不得多放油。基本就是在小铁锅里小火干煸。颜云和弟弟围在锅边,闻着越来越浓的香味,馋的直流口水。直到把知了猴煸的没有一点水分,咬一口酥脆喷香。
那时候一点佐料也没有,完全是肉的自然香味。
想到这里,颜云咽了一下口水。想当年,自己可是捉知了猴的能手。今天总不能两手空空而归吧?颜云心里嘀咕着,不服输的牛劲又上来了。找不到十个知了猴坚决不回家。
也巧了,颜云刚发完誓,就在一颗歪倒的大柳树下,看到了一只正在努力攀登的知了猴。
她急忙伸手去抓,那只知了猴大概以为,只要爬上树干就大功告成了,就剩蜕变这一关了。正得意呢,忽见一只手向它伸来,情急之下,它大概是忘记了身上的铠甲还没褪去,翅膀还无法施展。只见它身体猛地一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颜云当然不会放过它了,在地上抓起来,用方便袋一裹,把知了猴牢牢地攥在了手里。就在这时,树上的知了,突然齐声大叫起来。知了们这是在抗议吗?还是在超度那半路被截杀的兄弟姐妹?或者是在哀叹它们艰辛而悲壮的一生吧?!
小知了猴幼崽,自从被妈妈寄养在树枝上后,便开始了它们赌博似的冒险旅程。
首先,必须有幸被风雨摇落,并能顺利进入土里面去,再在地下找到可以吸食的根系,才算是迈出了第一步。那些被暴雨冲入泥石流,或者随着枯枝被焚为灰烬的生命,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幸运者度过漫长的三年”地狱“生活,这才满怀希望的一点点扒开土层,还得千方百计地,想躲过众多虎视眈眈的眼睛,爬上了高高树梢,再开始蜕变,先是在背上挣开一道裂缝,经过痛苦的挣扎,终于把头剥离了出来,然后是翅膀和尾部——
等整个身体都蜕变出来后,它趴在自己的铠甲上稍时休息,太阳出来了,涅槃重生的知了,借助晨曦晒干了翅膀。身体也由嫩嫩的黄白变成了黑色。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又有一部分被蚕食掉了。
终于可以自由飞翔啦!三年的修炼,只为了这一季的自由和鸣唱。多么伟大和执著啊!
是的,世界上没有随随便便的成功;更没有随手摘取的辉煌。这些低级的小生命,用一生向人类释译了生命的意义。
农历4月27日是颜云母亲的生辰,2012年是闰4月,哥嫂说前4月为母亲庆祝79岁大寿,颜云也赶回家给母亲过生日。
她母亲早就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只是,一开始病症比较轻,自从颜云的父亲去世以后,她母亲的病就越来越严重了。不到半年就发展到不知道冷热,不知道饥饱的严重程度了。刚吃完饭就说饿,大声吵吵着要吃饭,只要见到屋里没有人了,她就光着身子到处爬。
每当老人要往门外爬的时候,颜云就拦着她不让她去。
“咱走吧!不能光在这里讨人嫌。”母亲两眼望着颜云,可怜巴巴地重复着这句话。
“你还往哪里走啊?这不就是家嘛。”颜云说。
“不是,我看着不是俺家。”母亲左右看了看,摇了摇头说。
“这是新家,咱在这里住就行。哪里也不去了。”
“你这孩子呢!咱不走光住在人家这里能行吗?”老人一边嗔怪着颜云,一边固执地往外爬。
颜云又急、又气、又没办法,只能关紧门让她在屋子里来回爬。
吃完饭收拾完,二嫂子就开始和母亲闲聊,故意逗她说:
“家里人都说你年轻的时候,老能干了,是吗?”
“哎!就是啊!你爹啥都不会干,家里、地里的活都是我干。”母亲坐在床上,面带微笑侃侃而谈。
“你织的布那么好看,咋不给俺点啊?”二嫂子又问。
“木给你吗?给了,四个孩子都有。”母亲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你给俺了吗?俺咋没看见啊!”
“吆!是吗?那让谁拿走了?”一说起以前的事,母亲立刻精神了,眼睛里放着光。
母亲虽然已经生活不能自理,但是,没有实质性的病。在医院工作的二哥。曾经带她去查过三次,也把医生请到家里给母亲看过几次。一直没发现什么病。只是,由于年轻时劳累过度,落下了腰椎间盘突的毛病。医生建议说:“这么大岁数了,就别再受那一刀之苦了,保守治疗吧!”
奇怪的是,母亲刚生病那一年,还经常说腰痛腿疼,跟颜云的二哥要止疼药吃。后来就没再说过疼,仿佛什么病也没有了。
颜云见今天太阳很好,就用轮椅把母亲推到院子里晒太阳。母亲坐在轮椅上,目光茫然的看看这个她生活了几十年的院落,又低头看自己的手。
这时,颜云突然发现,母亲的手是那么粗糙,手上的皮肤仿佛风干了一样,黑红黑红的,骨关节高高的凸显出来,看到母亲的样子。颜云的心像被压上了一块大石头,她觉得快要窒息了。
就是这双手,把她的四个儿女拉扯大的。纺线织布;缝制衣服;做鞋子。母亲时时刻刻都在盼望颜云快点长大,好帮着她分担一下针线活。可是,颜云母亲唯一的女儿,却偏偏天生不喜欢做那些针线活。母亲一叫她学着做针线活,她就跑。
气的母亲骂她:“看你以后咋找个婆家,谁要你呀?啥都不会干。俺不能管你一辈子啊? 你以后穿啥?”
颜云知道母亲很要强,也很谦卑。就是跟自己的儿女,她也是把不好的事都瞒着他们,能自己做的事情,绝不跟他们提起。她不想给孩子们增加一点点负担。
颜云想:也许,是母亲伺候瘫痪在床的奶奶三年,有了阴影吧!记得奶奶大小便失禁的那些日子里,母亲给奶奶洗脏的被褥时,总是一边洗一边呕吐,洗完后,母亲一天都吃不下去饭。
那时,她就听母亲就发誓说:“到我老了就死啊!可不能这么连累孩子们。”
大概在颜云母亲的脑子里,一直有这样一种想法:“不能让儿女为她端屎端尿。”所以,她始终坚持自己去大小便。到后来实在是不能走了,也不顾儿女们的劝阻,偷偷爬着去大小便。就算是到后来她彻底糊涂了,在大小便这件事上她也很理智,一直坚持自己去。
半年以后,颜云再一次回老家看望母亲的时候。老人家已经不能吃饭了。
见到颜云的那一刻,她的头脑好像一下子清醒了,抓着颜云的手反复地叮嘱说:“你以后多来几趟,看看你兄弟,别不管他呀!”就这样,在父亲去世的第二年,颜云的母亲也离开了人世。
那一刻,颜云明白了父亲走时,母亲说的那句话的分量:这一去,再也不回头了。
从老家回来后颜云失眠了,直到天亮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等她醒来时已经八点多钟了九。她翻了个身,感觉头还是昏沉沉的,身体也未有过的困乏。这两天感觉视力也不怎么好了,也许是长期在荧光灯下劳作的职业病,再加上,近来总是流眼泪造成的损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