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蕙小跑着出了校门,招了一辆黄包车,匆匆往汤记裁缝铺赶去。
她是今年初递交的入党申请书,五月中旬才被发展为中共地下党员。在这个情报组里,汤裁缝既是她的入党介绍人,亦是她的唯一联络人。
其实,他曾怀疑过周校长也是自己人。因为当需要传递情报之时,至少有两次,他都恰好出现。
今日也是。
难道……这只是巧合麽?
她不敢确定,也不敢问。
既然上头指定的联络人为汤裁缝,她就只好去找他罢。
天色阴霾。寒风萧萧。
卢蕙心急如焚,热血似在燃烧。
她不知具体的行动是什么,亦不知是否已然开始。只是深知情报的重要性,必须第一时间送达;否则,组织很可能会遭受难以想象的破坏,甚而至于是同志的牺牲。
终于到达汤记裁缝铺门口。卢蕙跳下车,一阵风似的进了店。
好在正好没有顾客,汤裁缝正在裁剪衣料,一见她那神情,便知大事不好。
卢蕙已然顾不得要在内室递交情报的规矩,直接上前将写着情报的邮票递给他。
汤裁缝只看了一眼,便面色陡变,低声道: “辛苦啦!赶紧回去罢!”
卢蕙“嗯”了一声,不紧不慢地出了店,心头如释重负。
这是毗邻闹市的一条街,街道逼仄,除了早晚时分,人流量并不大,所以平日里甚少有车在此侯客。
刚才送她前来的那趟车,也已不见了踪影。
卢蕙心下轻叹一声,心知得步行至半里开外的那闹市区,方能雇得上车回学校去。
正欲前行,忽见汤裁缝急匆匆得出了店,往相反方向走去。
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任务!
卢蕙心下暗忖: 何不悄悄尾随?一则,可观察是否有人跟踪;二则,若然遇险,还可助他一臂之力。
主意已定,便跟了上去。
殊不知,她这么做已坏了组织规矩;若上头知晓,是会给予严厉处分的。
◎◎◎
有道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就在那白净面皮的中年人离开玉壶春茶社十来分钟之后,一楼大堂有三桌茶客同时起身,快步出了茶楼。
茶楼西面的弄堂口,泊着两辆吉普车。那群茶客径直走过去,上了车,转出弄堂,驶入大道。
一名黄包车车夫模样之人快步走过来。行在前头那辆车的司机见状,忙停车摇下车窗。
那人凑近车窗,轻声道: “黄狗拉的应是正主,胜利剧院。”
那司机点点头,一踩油门,疾驰而去。
鹭鸶性情沉静,做事一向谨小慎微。自加入组织之日起,四年以来,执行大小任务三十余次,从未出过差错。
这一优点,自然深得鹦鹉赏识。
这也是为什么肯将那么重要的任务,交由他来完成之原因。
鹭鸶一坐上黄包车,便自衣兜之中取出一面小小的镜子来执于掌心,用以观察身后是否有人跟踪。
因气候寒冷,已然装上车帷,后视线被遮挡。可随着左右晃动,抑或转弯之时,身后的情形,亦大致能看个清楚。
经过一段时间的仔细观察之后,鹭鸶确定: 没有尾巴。
15分钟之后,到达胜利剧院。
剧院斜对面,有一家“星巴克咖啡屋”。
鹭鸶慢慢踱进咖啡屋,拣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点了一杯咖啡,慢慢地品着。
早在鹭鸶到达5分钟之前,乌鸦和秃 鹰已到了胜利剧院。
剧院门口贴着海报,是但丁的歌剧《神曲》。
秃 鹰看了看售票窗口,轻声问: “在里边麽?那赶紧买票去。”
乌鸦不答,有点不安地来回走动着。
秃 鹰见状,轻蹙眉。
突然,一名紧压帽沿的家伙急匆匆地走过来,与乌鸦撞了个满怀。
乌鸦踉跄着后退一步,怒叱道: “也不长眼睛!”
“对不起!对不起!”那家伙叠声道歉。
秃 鹰正惊疑间,忽见那人与乌鸦擦身而过之时,似在他耳畔说了什么。
秃 鹰疑惑得望着他的背影,轻声乌鸦问: “怎么回事?”
乌鸦沉声道: “别问了,跟我走。”
秃 鹰紧跟在乌鸦身后,往对面的“星巴克咖啡屋”走去。
鹭鸶一边品味着咖啡,一边隔着玻璃观察店外之情形,暗忖道: 也该到啦。
过不多时,果见乌鸦和秃 鹰神情肃然地出现在门口。
鹭鸶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二人的举动。见乌鸦在前,昂首挺胸地进了店;秃 鹰跟在身后,双手揣在裤兜之中,眼神略显紧张地左右一瞟,进门之时忽然伸出左手,似乎在门框之上轻按了一记。
鹭鸶心下忽感不安: 秃 鹰这是在干嘛?难不成……是在做记号向同伙传递?一定有问题!得终止行动!
心念及此,忙丢下一张钞票,起身便行。
可乌鸦已然向他这张桌子看了过来,见状面露诧异之色。
擦身而过之时,鹭鸶对乌鸦和秃 鹰视而不见,急匆匆地往大门口走去。
剧院门口泊着两辆吉普车。
鹭鸶出了咖啡屋,想了想转过身去,欲看清楚秃 鹰在门框处到底搞了个什么名堂。
忽闻“哒”的一声,似是汽车的打火之声,抬首望去,但见那两辆吉普车已然启动,正朝这边驰过来。
鹭鸶面色骤变,拔腿便往右首的窄巷深处狂奔而去。
车在咖啡馆门口遽停,紧接着,冲下十余名持枪汉子。
路人见状,纷纷惊呼闪避。
一人冲在前头,以枪指着鹭鸶逃逸的方向,边追边叫道: “在那边!”
鹭鸶刚跑出数十米,便闻听身后传来枪响之声,惊回首,但见五六个家伙飞奔而来。
鹭鸶拔出手枪,“蓬蓬”还击了两枪,脚下一绊,似踢在一座煤炉之上,摔了个狗吃屎。
当下忙爬起身来,奋力前奔。
枪声更近了。射来的子弹亦更密集了。
鹭鸶后腰一痛,踉跄了几步方始站稳。
“你已跑不了啦!乖乖地投降罢!”身后传来劝降之声。
鹭鸶一按后腰,指缝间鲜血汩汩。于是一咬牙,索性背靠墙壁,回转身来开枪还击。
“蓬蓬……”
枪声大作。硝烟弥漫。众居民惊处深闺,噤若寒蝉。
惨叫声中,有一名敌人中枪挂彩;几乎同时,鹭鸶的右臂亦被射中,立时血染征袍,手枪掉落在地。
鹭鸶痛哼着俯身捡起手枪,双手扣动扳机还击。
敌人愈来愈近,交织成火力网罩落而来。
火力网之后,传来狰狞的语声: “最后通牒: 赶紧放下武器投降!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鹭鸶双目赤红,厉声大喝道: “做梦!狗汉奸们,不得好死!”
一边大叫,一边迎前痛扣扳机。
“蓬蓬蓬……”
霎时之间,鹭鸶浑身上下被打成了筛子。飞洒的鲜血,将躲在磨盘底下的那条大黑狗吓得低低地喑呜着,浑身瑟瑟发抖。
“狗汉奸……”鹭鸶口中鲜血狂涌,语声已然含混不清,终于缓缓栽倒在地,抽搐了一阵子,便一动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