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的太阳筛过湖岸的一排树木,正懒洋洋地照落于垂钓者的身上;附近一个矮胖的钓鱼者因为无聊,其垂钓的同时,正用手机观看一则全息新闻,因而传出了央视主播的报道:近日获悉,国家航天局将制定“火星计划”,根据目前的发展技术,预计二零六零年,将送首批地球移民到火星定居……
湖区的西南侧,我们三人依次钓上了足有一斤多重的草鱼,尤其舒静吉简直就是钓鱼的克星,几乎每十分钟便会拉上一条大鱼,这把我可完全给惊呆了。由于勇昌和虎子玩够了丢石子游戏,便跑来检验对我们垂钓的收获成果。
当下,他们正从舒静吉的方向面朝我们跑来,所以就最先检验了舒静吉的水桶情况,两个孩子几乎瞪大了眼睛,特别是虎子发出了惊叹道:“舒伯伯,您钓了这么多啊!”
“舒爷爷和姑父肯定也钓了不少!”勇昌朝向我跟叶子辛的方位跑来,但他看过了我们的水桶,面露出一脸失望的表情:“你们两个加起来都没有我父亲钓得多。”
叶子辛则是豁达地微笑:“那你应该感到高兴啊!”
“对啊!”勇昌这才反应了过来,其面色立马转忧为喜,摆出了一副无比骄傲的开心:“我爸爸钓的最多,他最厉害!”
“是啊!”叶子辛望向其身侧正坐着的儿媳哥哥:“小舒,没想到你还挺会钓鱼。”
“虎子——”我望向熊瑞与胡悦的孩子:“趁着这些草鱼活蹦乱跳的新鲜劲儿,赶紧送回别墅,让你爸今天晚上给我们大家做全鱼宴。”
“没问题!”虎子提起我身边那只装有两条草鱼的水桶,晃荡着说道:“我爸自创的翡翠花瓣鱼味道一绝,我让他做给大家吃。”
叶子辛便招呼着众人:“这也钓得差不多了,收获颇丰,那我们就收杆回别墅吧!”
于是,我带着孩子们朝往别墅的方向走去,舒静吉却是故意放慢收杆的速度,他似乎是想跟叶子辛单独地聊聊;因而,当看到叶子辛收好鱼竿,提着水桶朝前离去,他便快步跟了上去。
“叶主任——”终于,眼见与我们拉开了大约七八步的距离,舒静吉也找到了跟叶子辛说话的机会:“这应该是我父亲的追悼会之后,这么多年来,我们首次的正式碰面。”
“是啊!”叶子辛颔首回答:“都已经过去十一年了。”
舒静吉摆出一脸冷峻的严肃:“您果真——已经不记恨我跟你前妻在一起,并且有了我们的孩子?”
叶子辛望向我身边的这两个孩子——勇昌正在跟虎子打打闹闹的玩乐样子,其满目流露出老祖父一般慈爱的笑容:“其实,跟黄莉结婚第二年,我就觉得我们不合适,她不会做饭,不会做家务,一心贪图享乐,还特爱慕虚荣,她将大部分的收入买漂亮的衣服、首饰和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但有时候,身为男人的面子,特别是我无法承认对苦艾曾经的那份亏欠,所以我没办法主动提出离婚,更是害怕孤独终老;直到在你父亲的追悼会上,我看到她跟你在一起,那把高悬于我头顶的所谓的自尊之剑——终于放下来了。也是在那一瞬间,我决定放手我们的未来,只想过好这所剩不多——接下来的人生。”
“的确!”舒静吉则是于嘴角轻咧出一抹胜利者般幸福的笑容:“您说的这些黄莉的缺点我承认,但我必须纠正一下——至少黄莉跟我在一起,她学会了做饭,虽然她依然贪图享受,并且爱慕虚荣,但也同时学会了克制与收敛,为我和我们的孩子——舒勇昌,她学会了克制与收敛。”
“是啊!”叶子辛落败地叹气道:“一个女人——选择愿意为你改变其身上的所有不足及缺点,这说明她必是真心爱着这个男人。”
舒静吉愈加幸福地点了点头:“我就是这个幸运的男子。”
尽管熊瑞没有做全鱼宴,但整个餐桌最突出的那盘菜便是翡翠花瓣鱼,可见翠绿青嫩的白菜心摆盘成翡翠的花心状,洁白如玉的鱼片花瓣般锦簇花心周围,因而便盛开成了一盘富贵葱艳的牡丹。鱼头和排骨被熬成了馥郁浓醇的鱼头汤,另外包括素什锦、香菇青菜、干煸竹荪清笋、椒盐焗虾、肉馅豆腐、麻辣鸡子、水煮牛肉、三鲜鱿鱼卷、甜品南瓜盅、芙蓉松果糕等十几样菜品,摆满了客厅的那张圆形餐桌。
虽然母亲的鸡蛋饼在熊瑞身为星级大厨的手艺对比下,显得太过家常,但叶子辛却是吃得完全停不下来,其更是面现一副伤感叹息的神色:“我好久都没吃到苦艾摊的这鸡蛋饼了,这味道还是和从前一样好。”
母亲微笑道:“以前,每天早上——我给你们父子俩摊鸡蛋饼,你总是吃得心不在蔫,一边吃着早点,一边翻阅报纸,似乎就连看都懒得看我们母子一眼。”
叶子辛面露惭愧之态:“也许,失去了——这也才觉得更可贵吧!”
因听闻前夫的回答,黄莉微显尴尬之色,舒静吉察觉妻子的异常,则是微笑地给对方夹菜,以缓解黄莉的紧张情绪。勇昌奇怪地望向父母,显然这孩子敏感地察觉双亲的异样,但由于其年纪太小,他还不知道这层微妙的情绪变化来自何故。
眼见氛围不太对劲,静美便活跃气氛道:“熊瑞,你作为五星级标准的大厨,你说说我婆婆这鸡蛋饼,比起你的手艺如何?”
胡悦自是维护丈夫:“当然比不过我们家熊熊的五星级手艺了。”
熊瑞却是如实地回答:“尽管伯母的手艺不是五星级标准,但拥有一种回家的温暖及回味悠长。”
母亲笑了起来:“这孩子真会说话。”
“既然大家都在座,我的婆婆和公公最近也因康复而出院!”静美举起手中的酒杯:“就让我们在座的这些小辈们——祝三位长者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显然,妻子是在提及自己的母亲、我的母亲与叶子辛这三位长者。
当即,大家举杯,一干而尽,气氛恢复了热烈的情绪。
酒足饭饱,所有人都来到了院子内的那片露天游泳池。由于夜幕帷帐般从四面八方悄悄地降临,因而蓝色的水面波光涟漪着五彩的灯饰,仿佛造就了这池子里开满迷梦一般的水晶莲荷。
夜风轻悠拂来,电动音响荡漾着轻柔舒缓的乐曲,所有人皆是成双成对地开心舞蹈:我邀请妻子步入舞池,舒静吉和黄莉、熊瑞与胡悦也是翩然起舞,就连岳母拉着馨馨祖孙俩跳着恰恰,勇昌和虎子则是穿花般地玩闹捣乱……因而,水池边充满了大人与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静美,”我挽搂着妻子的腰身正轻柔地舞蹈:“你还记得我们本科毕业那年,也是在校游泳馆举行了泳池派对?”
“当然记得!”静美微笑地点了点头:“我觉得自己那天好丢人!”
妻子是在提及那天玩打水球的游戏,大家一窝蜂朝那只红色的水球追去,她被蒋姝的表妹——许贺妍故意撞掉了抹胸。当时,我们那么年轻,感到羞耻难当,特别是静美恨不得立马便撞墙死去;但现如今想来,与这一生的风浪相比,那实在是微不足道啊!
“丢人的不是你,应该是丁晟,你还记得吗?”我开心地大笑道:“他那副驴嗓子唱《月亮代表我的心》,却是遭到了蒋姝的拒绝,你说好不好笑?……哈哈!每次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我会笑得肚子都疼了!”果然,我笑得没办法再跳下去,而是喘气地扶稳了腰肢。
“不知道他们都过得好不好!”显然,妻子口中的“他们”——除了蒋姝、其表妹许贺妍,还包括了我的室友丁晟、大雄与小齐。
当下,游泳池边的沙滩椅上就只剩下了母亲和叶子辛,他们两人手里各自端着一杯金橙色的香槟,那酒液在灯光的折射下漫溢出梦幻的色泽。
“苦艾,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跳舞时的场景吗?”
“记得!”母亲摇晃着其手中的酒杯:“夜校结业那天,为了以示庆祝,大家都在教室里尽情舞蹈,简直快要玩疯了。”
“对!”叶子辛点了点头:“那也是我第一次邀请你约会。”
母亲嘴角含笑,两人相视柔情,俨然正沉浸在对于往昔的无尽感怀当中。
突然,叶子辛站立起身,绅士地抬起手臂,邀请母亲道:“我的爱人,你愿意与我共跳一曲吗?共跳一曲接下来的余生?”
母亲没有拒绝,而是放下酒杯,接受了父亲的邀请;他们就像是一道夺目的圣光,当即令整个舞会皆蓬荜耀眼,周围的人们纷纷不自觉地闪出通道,为两人让出了施展舞姿的足够空间,包括我在内——都被母亲如此精湛的舞艺给惊艳到了,就连泳池的倒影也都是那般魅倒众生。
静美更是在我耳边小声地惊叹:“我没想到——你双亲这么会跳舞。”
我则是嘴硬地回复:“那是因为我母亲带得好。”
舞会大概进行了一个小时,大家皆有些累了,一些人坐回客厅的沙发上休息;勇昌和虎子经过一番胡闹,两个小家伙也都有些饿了,便抱着茶几上的糕点吃个不停。
静美跟我说她去趟卫生间,就走去二楼的公用卫生间;胡悦也跟去了二楼,似乎有意避开众人,是要跟妻子说什么;我由于好奇,也来到二楼,听到从卫生间内传出两人之间的一席对话。
“静美,我决定不要二胎了。”
“为什么?”听得出来妻子的声音很意外。
胡悦却是满不在乎地回答:“我好陪你呀!”
可以想象静美的表情先是一惊,她似乎是在消化着闺蜜的话语,随而便面露嗔怪的笑容:“傻瓜,这个有什么好陪的?!”
“反正——我已经这么决定了。”胡悦的语态一意孤行。
“哈哈!”静美笑了起来:“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熊瑞怎么办?”
岂料,胡悦则是认真地回答:“这正是我跟熊熊商量的结果,我们有虎子已经足够了。”
“不行!”静美先是沉默地一顿,随而悲腔地哭泣出声:“你不能那么做,你们不能那么做,这太自私了,这显得我太自私了!”
很明显,胡悦是被对方的这股哭腔给吓坏了:“静——静美,你——你这是怎么了?”
静美多半是在恳求般抓握住对方:“你们一定要抓紧,不然就来不及了!”
“静美,你这是干嘛?”
但我清楚妻子也不知晓自己到底想要干嘛,她只是想抱着胡悦悲声哭泣,为我们逝去的那份青春悲泣,为我们去世的亲人们哭泣,为我们人到中年感悟人生,却是对很多事情束手无策,特别是那份对于命运的无能为力之感而悲泣不已,总之——我的妻子只是想抱着这个相识了快三十年的好闺蜜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胡悦似乎也感受到静美这种无能为力的失重之态,她不免悲从心来,眼眶盈满了泪水。
大概是静美的悲伤给我带来了那种前所未有的莫大冲击,我就如同一只失去平衡的提线木偶那般踉跄走下了楼梯,眼见叶子辛站在楼梯口,他正一脸奇怪地望向我。
“小寻,你怎么了?”
我有种冲动,想要抱住现场每个人的冲动,甚至包括站在面前的叶子辛——这个自我上中学以来便厌恶不已的男人。于是,我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竟是大步走过去,一把拥抱住对方。
显然,叶子辛被我此番唐突的举动给惊呆了,他的身体僵直地朝前一挺,神情有些不知所措的面状,他先是张了张手臂,是在适应我的情绪,这才拍抚我的后背,似乎是在安慰着我——安慰着他今生唯一的儿子。
“爸——”我的眼角流下了一行泪水:“我同意您跟母亲住在一起,就算母亲不愿意跟您复婚,但我也希望母亲能搬回高城花园。”
“好!”叶子辛点了点头:“让我们一起照顾你母亲剩下的余生。”
母亲向我们走来,她眼见此情此景,却是毫无一丝吃惊的样貌,而是面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是在欣喜于我们父子俩终达成了相互的理解与原谅。
虽然我不知道母亲还能陪伴我们多少个未来的日子,我也不清楚父亲的下一次病况是否还能如这般幸运,但既然我们每每荣幸地活过了一天,就要尽情享受这人世间的所有精彩,这也才对得起不负我们的此生今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