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以来,数次面试学徒被拒绝。今天我又约到一个面试,是招咖啡师学徒的。面试官是一个留着寸头的人,着装干练,面皮白净,五官俊秀,细看竟看不出是男是女。直到她开口说话,我才知道她是一个女人。
“我给你讲东西的时候你能不能看着我!你知不知道这样子很不礼貌”几分钟后这个女人突然不耐烦地凶我。
我赶忙抬头与她对视,用老实且充满歉意的表情回应她,快到喉头的那声“对不起”没有勇气冒出来。由于自卑,我总不敢跟陌生人对视,何况是这种干练的女强人。
随后,她压住不耐烦的情绪说,咖啡师这个工作只要努力用心,以后月入七八千不是问题,你有没有信心做好?我点头“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到底有没有信心!”
“有。”我心虚致使这话音也跟着虚了。
“行了、行了,你快出去吧!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垂头丧气萎靡不振的人!连刚毕业的小姑娘都不如!”
我怯怯地瞟了一眼她看向我的眼神,只不到一秒,心就被她的目光灼痛了。我真脆弱,活该肾虚。我就像一条被人打怕了的流浪狗,低贱狼狈。
“快出去!”她提高嗓音又重复了一次。
如果世界上只剩下我们两人,我一定把她扒光,打开她的双腿,征服她,好好儿享受享受她身体内部的温软嫩滑。“性”也无非就是贪图异性肉体的那点儿温软嫩滑。一根肉 棒,一个肉 洞,在天然润滑剂的作用下,相互摩擦所产生出的欲仙 欲死的猛烈快 感,是人类血脉之所以能够代代绵延的直接内因。缺乏了这一看似“不文明”的内因诱 惑,人类“文明”便不可能诞生;任何冠冕堂皇、高雅体面的个人也都无法存在。再娇媚的脸蛋儿,扒掉那层白净外皮后,也不过只剩下了一块血肉模糊的烂肉。
周围其他面试官与被面试者皆转头看向我们,他们表情类似,都是傻子,我是,大家都是;也都是温软嫩滑的,我是,大家都是。
鼻子很酸,眼前有些模糊。我低头站了起来,拖着自己软绵绵的脚步,几步后,被门口一个浅台阶绊倒在了地板上。身后几声凌乱的笑。
精神恍惚,走在城市棱角分明、坚硬冰凉的街道,回想起刚才的丢人场面,“废物!去死吧!”这句心里自己骂自己的话竟然失 禁,冲出了嘴巴,随着口臭喷散给世界。
身旁路人用奇怪的眼光看我。我心想自己是不是已经得了精神病,疯了吧。曾经以为疯癫离自己很远。倏忽想到森林中的鸟雀,捉捉虫子,填饱肚子,在山泉旁鹐几口水,屙几点白色的鸟粪,挺好。
回到合租屋。房间四架高低床,八个床铺都住满了人,只有两人有工作,早出晚归,其余都在床上抽烟打游戏。我与他们不大相同,我虽没工作,却不打游戏,我成天看电影、小说、写故事,隔天手淫一次。手淫已是多年习惯,看电影、写故事是最近新起的兴趣。
这里房租便宜,自然住宿条件很差。被褥房东提供,被套已经发黄,表面起了很多痦子状的细小毛球,摸上去很刮手;床单看上去应该很久没有换洗,挨着背部的位置油污颜色很深,中段位置还残留几坨可疑的浅色液渍,心中隔应,致使我夜夜和衣而眠。我床位旁的这面脏墙上,不知道被什么人写满了歪歪扭扭的字迹,仔细分辨,是许多交叠在一起的“救命”二字。
房东是个脾气火爆的肥女人,年龄约四十岁左右,喜穿超短裤配黑丝袜。每次进来嘴里总嘟嘟囔囔埋怨租客,骂着一些“妈卖批”、“死娃儿”之类的脏话。她每晚八点多就会不敲门进来,瞎转悠一圈,出去时随手就把灯给关了。她走了之后,我们才敢再把灯重新打开。尽管这里住宿条件跟服务态度如此恶劣,却不见租客有什么不满的话,或一气之下离开。有时房东进来跪在空床铺上整理铺盖,我会偷瞄她撅起的屁股,心里想着抡圆了巴掌使劲儿往她屁股上搧或飞奔过去使劲往她大肥屁股上狠踹的画面,在心里过过瘾 。
面试回来后,我开始搜索精神病的发病症状。还没了解清楚我到底有没有精神病,我妈突然给我打来视频电话,我赶紧跑到阳台,拉上阳台上的窗帘和拉门。
视频里我妈旁边还有我姐,我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对她们,便把手机镜头对着别处。我妈今年刚满五十岁,五十岁,哪里想过这么快就五十岁了,这一刻心疼比憎恨占了上风。这次不管怎样,一定要控制好自己的态度。
知道我还没找到工作,我妈又开始拿我跟别人的儿子比了,谁家的儿子月薪一万多,谁家的儿子月薪七千,我羞愧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姐插了句话,说我堂哥月薪也上万。她一说话我就来气。她从小就说堂哥比我强,她比我大五岁,在我六七岁时她就不跟我玩,只跟我堂哥玩,她说只有我堂哥才是她的弟弟,我不配当她的弟弟,当时我都快要哭死了。她那么恨我,无非是因为当时妈妈对她不好,经常打她,她认为妈妈偏心我。妈妈当然偏心我了,就像爸爸偏心她一样。这世间多少孩子痛苦的一生是糊涂的父母导致的。即使知道这些道理,我现在仍恨我姐,就像她现在仍恨我一样。我立马发怒,用恶狠狠的语气凶她: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可把你给能的!你自己做什么工作没数吗?先管好你自己吧!”
“怎么跟你姐说话呢!”妈妈红着眼呵斥我。现在才知道偏心我姐啊!早干嘛去了!你早替她多说两句话,我姐弟的关系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我不想再控制我的情绪,大声嚷:
“我从没有见过哪个妈妈像你这样!从小就说我不如这个不如那个!你难道忘记我小时候有多懂事了吗!过年的压岁钱我哪年不是原封不动的全都交给你!上学的时候同学有手机有电脑,我知道家里穷所以从来没有要求你们给我买,也从来没有嫌弃你们没本事挣不下钱!现在倒好,你们反倒嫌弃起我了!你们怎么就那么嫌贫爱富!我没本事就该受你们冷嘲热讽嘛?我穷就该死吗?是不是非要把我逼死你们才满意!”
听完我的爆发,妈妈又努起嘴开始嘟囔:
“可把你现在有出息了,我也不敢管你了,一管你、人家你就要死!”
“行了,行了,他爱干嘛就干嘛吧,反正他现在已经废了。”
然后她们就挂了视频通话。
我当时已经下定决心要死了,我站在这二十六楼的阳台上往下看。可一想到我跳下去之后,脑袋撞在地面上像西瓜一样四处飞溅,我就立马打消了跳楼的念头。活着时不痛快,我不想死的时候还是痛苦的。虽然自 杀是短痛,短痛过后就是长久的解脱;活着是长痛,长痛不如短痛,所以说死比活要舒服。就算这样,可比起活,还是更害怕死。
我心里总想找个地方发泄一下,我想把我的落魄、颓废宣扬给别人,我不需要别人来安慰我,我只是想发泄。好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如何甘愿做一个废物、如何厚颜无耻地活着,知道我有多么的糟糕!
我不可能跑到街上大声咆哮,那样我就真的疯了。我不能疯。我想到了发朋友圈。于是我打开手机,在朋友圈编辑了一段文字:“世界上没有比我更差劲的人了吧。再这样下去只能流落街头乞讨去了,我真是个废物。”
当我点击完发表之后,立刻就后悔了,赶紧又点了删除。因为我本来朋友就少,如果再这么肆意卖惨,恐怕不仅不会得到同情,反而会令别人更加反感。细究我这一行为的深层意图,不光是为了发泄,也是为了赚取别人的同情。我也是刚刚才意识到,自己的内心居然还有这么一层企图。我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无耻。无耻的可怕就在于,无耻的人极少能意识到自己正在无耻。
此刻我必须发泄,若非这样我就要疯癫了。“爱你,么么哒,雅蠛蝶,我爱你,外婆的澎湖湾~,老子真的要疯了,妈了个逼的雅蠛蝶。”
就当我独自站在二十六楼的阳台上胡言乱语时,大脑蓦地冒出了一个办法:就是把这条朋友圈只对个别几人开放,这几个人可以只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这样一来,既满足了我急于发泄负面情绪的生理需求,又保证了不会对我在现实生活中本就岌岌可危的人际关系产生影响。
我随意选择了几个只有昵称没有备注姓名的陌生人。至于我什么时候、什么原因加上了他们的微信,我已经忘了,估计他们大概也不知道我是谁。我的这条朋友圈只针对他们可见,因为我迫切需要的只是发泄,只要有人能够看到我的这条朋友圈,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一个疯子、傻逼、垃圾就行了。他们对于我的用处途就像是痰盂或者马桶,是我发泄内心污秽和负面情绪的容器。
当这条朋友圈发表出去之后,我的心情好了很多。当然我并不指望他们会给我点赞,更不期望他们会来好心地安慰我。只要我自己还没有完全疯癫下去就好。
如今对我而言,就连使精神继续保持正常下去,都成为一种需要靠费心来争取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