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围人的七嘴八舌中我大概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菀娘是被她父母用两斤白面“嫁”给她相公的新婚燕尔之际便被征兵去了前线，这一去便是三年菀娘在家侍奉了公婆双老之后，终于盼到归来，却未想到相公在前线受了伤才被一批遣返回来的。
不管怎样人总是回来了，菀娘是想和他好好过日子的，谁知那林生战场归来后性情大变，稍有不顺心便对菀娘拳脚相加，还染上了吃喝嫖赌的恶习，整日流连在赌场、酒馆和那风流之地。只有没钱了才会回家要不到钱便会对菀娘拳脚相加，回来没多久便将抚恤金和菀娘这几年间的积累全败了个精光。
菀娘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声没有说什么，经今日这么一闹自是在无法摆摊了，菀娘默默收拾了下被砸毁的摊子归家去了。
“走吧，世间万般除了佛渡更要自渡。”悟了师兄见我还在发呆，拍了拍我脑壳。这一闹之后我便再无心情闲逛便和师兄回了寺庙。
自那日集市之后，菀娘那瘦削的背影一直在我心头萦绕挥散不去，我知道这样不应该，但我又安慰自己我只是担心她的安危，身为佛门弟子本就应心怀慈悲。
只是我这慈悲多少掺杂了点私心，于是借机化缘偷偷下过几次山，终于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了菀娘家的住处。
那日化缘到一巷户人家，还未靠近便听到了里面传来的男人的打骂声，和摔东西的声音。
“家中真的没钱了，你打死我也没有了。”
这声音分明是菀娘的声音。慌忙上前走了两步拐角右手边深处的巷子果真围着一群人，只见大门敞开，院中的锅碗瓢盆碎了一地。菀娘就那样瘫坐在地不悲不喜，林生则在四处翻找整个院子凌乱不堪。
“你这死婆娘，别以为老子真不敢打死你，”林
生急了眼拿起一根散落的棍棒便要上前。菀娘不哭也不躲反而闭上了眼睛，在闭眼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她唇边的笑意不由得心底一慌。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施主善待妻儿也是一种善缘。”
“又是你这个小秃驴，怎么哪哪都有你？你这么关心这个臭婆娘是不是和她背后勾结。”
果真是个混不吝竟然什么话都说的出来，但是却让我莫名的心虚了。而周围看热闹的人发出的不坏好意的笑声更是让我脸颊发烫。
“林生，你莫要胡说，玷污佛家小心死后坠入十八层地狱被拔舌。”
我这还是第一次见菀娘如此凶悍的模样，周围人听了也不敢再胡言乱语。
“就是，林生这菀娘为人如何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也就是你被猪油蒙了看不到，更莫说这小师傅本就是半大的孩子还是佛门清修之人，你也不怕被拔舌头。”
一位娘子看不下去了出言指责，那娘子性格泼辣一时间换刚才嗤笑的人红了脸。
“阿弥陀佛，我佛普度众生，身为佛门弟子遇到不公之事自然要管上一管的，否则妄为佛家子弟。”
我强撑着自己说出了这句话，希望我佛可以原谅我的私心，我拿着佛珠不断向我佛忏悔。
“普度众生，战场未见你普度众生，现在来老子家普度众生了，老子战场杀敌的时候你龟缩在哪呢？我告诉你这是老子的家事，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了，佛祖来了也管不了。更何况要是没有我的战场拼杀说不定她现在早就是刀下亡魂了，说大了她的命都是老子救得，老子现在就算打死她又怎样？老子辛苦为国为家，她还不能把老子伺候舒服了我打她又怎么了。”
林生越说越激动干脆指着鼻子骂起来。
“哎，林生杀人这话不可乱说的……这林生的确是战场英雄，我们一起战场杀敌英武的很是个大英雄，他也没犯什么大错只不过有点小爱好，大家何必苛刻至此呢？”
这个世道十民九兵，这老大爷的断臂一看就是从军营退下来的人。
“对啊，对啊，谁家夫妻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床头打架床尾和。”一个婶娘也开始附和道。
“对，菀娘你多体谅毕竟林生可是为国英勇杀敌的大英雄，只不过脾气大了点。”
“对，林生再怎样也是护国大英雄啊。”
“我呸，护国大英雄。菀娘有错也就算了，偏偏菀娘这些年进门侍候公婆料理家中事务哪样不是尽心尽力，那林生回来残疾没有嫌弃处处宽慰，家里里里外外一手抓大家都看在眼里就不说了，偏偏有人不识好歹还对菀娘非打即骂、拿着家中的银钱吃喝嫖赌不说，还和那些不三不四的男男女女整日厮混。护国英雄怎么了，你们男子上战场要不是我们女子后方耕种、织布运往前线你们拿什么打，我们女子不是一点没付出的。早知道要这样毁在自己人手里还不如拿了兵刃直接上战场拼了呢，到也死的不是那么憋屈。”
先前那个泼辣的娘子终于忍不住了，指桑骂槐的叫骂着在场之人无不又羞红的脸，甚至气急败坏。
“芸娘，你自己泼辣和你那丈夫合离了我们不管，你不要带坏风气，赶紧回去。”
“就是，就是赶紧回去。”围观的男人们终于忍不住开始出声指责芸娘，女人们则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群只会窝里横的家伙。”芸娘骂骂咧咧的走了。
芸娘走了，周围看热闹的也都跟着各自当家人回去了。那林生砰的一下关上了大门，我站在这忽然就静下来的巷道里不知该何去何从。
众人的话一直充斥在我的脑海中，战士负伤的身躯、菀娘羸弱的背影、兵士们的指责、女人们的低头让我们不清了究竟谁对谁错。
我想在佛法中寻找答案，想知如果是我佛觉得到底孰是孰非呢？可翻遍佛法经论竟找不到我要寻找的答案可能是我学法不精吧。
“师傅，男儿保家上战场，女子后方守家园，男儿驱除敌人保家卫国避免守家者身首异处当称之为救世英雄，但当救世英雄转过身来要残害守家者，他救了守家者一命又想残害守家者，这一救一杀是我佛是判有罪还是无罪呢？”
在困扰了几天之后我终于忍不住向师傅求解。
“悟缘，你看这棵大树如果我将它的根部切断剖出在将这树干种回去会怎样呢？”师傅没有回答我而是指着院外的大树问我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师傅，树无根怎可活？”
“对啊，树无根不可活，若无女子守家园、耕田地前方战士早就溃不成军了，世上所有的救护都是双向的，渡他人本就是自渡，但杀戮却是单向的。我佛不定义善恶但却分辨善恶，如果功绩可以成为无辜杀戮的理由那这功绩的存在便本身就是罪恶了。”
“多谢师傅，弟子顿悟。”
已知对错，郁结在心头的阴霾自然也就没有了，于是我的纠结从对错转变成了要如何解救菀娘出那水深火热之地。
然而未等我有行动便听见一噩耗传来，这日正在大殿内看管众人进香，忽然听见一女施主上完香后念念有词。
“阿弥陀佛，我佛保佑家中小女觅得良婿。千万不要碰到林生那样的混不吝就行。阿弥陀佛、我佛保佑。”
听到熟悉的名字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才发现此人正是那日巷子中在那男施主之后帮林生说过话的婶娘，不由觉得讽刺。
只见那婶娘虔诚的三叩首之后将香插进了香炉中，嘴中念念有词。
“保佑菀娘早日投胎投到一个好人家吧，命苦的孩子啊。”
听到此话我霎时怔住了，早日投胎什么意思，于是便不顾立法上前拉住了那婶娘询问，保佑菀娘早日投胎什么意思？
那婶娘认出了我便是那日的小和尚，没有责怪我的无礼告诉我菀娘去世的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