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学校二年,库铭和高同义回到学校考等级证。
技校毕业时,他俩取得中级工证。这次他俩回校,为期两个月的学习,要考高级工证。
刚到学校,库铭和高同义就住进他俩曾经住过的203宿舍。
库铭毕业那年,他们的铁路技工学校转型升级成铁路中专学校。后来又转型升级成为铁道学院。因为学校转型升级,重新盖了新的教学楼和学生宿舍楼。以前的老宿舍楼就留给铁路职工进修考级学习的临时宿舍楼。
库铭和高同义来到老宿舍楼,找到宿管员。宿管员已不再是他们读书时的那个女人,已换成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他俩指定就要住203宿舍,宿管员有些生气,认为他俩不可理喻,就要对他俩发火。他俩说明要住203宿舍的原委。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弄清库铭和高同义就是从这所学校走出去的学生,并且曾在203宿舍住了三个年头,她态度来了个大转变,乐颠颠地把203宿舍开给他俩住。
库铭和高同义打开宿舍的那一刻,宿舍里的三张高低床还在,铁柜还在,书桌还在,他们留下的一些痕迹还在。一种惆怅的情愫瞬间在两人心头荡漾,再已唤不回那些熟悉的欢声笑语。
库铭怅然若失地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熟悉的风景,而他,只是以一个陌生的访客到访。库铭突发感慨,世间万物,原来,只有人才是最好的风景。
库铭和高同义把从宿管员那里领到的铺盖铺在自己曾经睡过的床上,可再睡不出曾经的感觉。
库铭的床在上层。床头周围,白色的墙壁,有几处星星点点的污迹是库铭曾经打喷嚏时留下的。墙上有两个铅笔写的电话号码,和碳素笔写的几个英文字母,不知又是谁人所写。在库铭离校后,不知又是谁人在睡。
库铭和高同义特意去了他们读书时经常去的那家小菜馆吃了几顿饭。小菜馆的老板和厨子还是原来的那两人。小菜馆的布局还是原来的布局,可是他俩再已吃不出原来的感觉。
饭桌上,库铭觉察到高同义同样有些伤感和失落。
“同义,我太失落了。我们才离开学校几年,才两年多一点啊。可今天重新回到学校,我感觉自己就是一个陌生的到访者。让我感到难过的是,我熟悉眼前的一切,而眼前的一切却不熟悉我。”
“我也有这种感觉。”
库铭和高同义伤感地举起酒杯,重重地碰了一下,一杯酒已去一半。
“你有没有其他同学的消息?”
“没有。多数同学都分到客运段当列车员去了。”
“唉!来,干了。”
库铭和高同义又重重地碰了一下酒杯。接下来的话题,他俩都在围绕着他们班上的那些同学。高同义告诉库铭,那晚,他、吴云华,他们三人参加的三个同学的生日宴那晚把酒吃醉,而那三个同学根本就没喝醉。那三个同学早有预谋,他们自告奋勇,为了表示他们的诚意和敬意,那三同学,每人先喝一瓶。让他们三个班委每人陪喝一大玻璃杯。谁曾想到,三个同学早已把他们酒瓶里的酒提前换成矿泉水。
菜馆老板来给他俩上茶。库铭拉着菜馆老板问,问菜馆老板认不认得他。库铭告诉菜馆老板两年前,他们经常光顾他家的菜馆。
菜馆老板笑笑,说认不得。这让库铭更加郁闷,到结账的时候,库铭主动告诉老板娘,他们两年前在铁路技工学校读书,这次重回学校是来学习考证。
走出小菜馆,库铭和高同义又去一家叫胖子烧烤店的店里吃烧烤。库铭告诉胖子烧烤店的老板,他和高同义两年前经常光顾他的胖子烧烤店。胖子烧烤店老板笑容满面地说:“你俩是铁路技工学校毕业的学生,我记得。”
胖子烧烤店老板的这句话,说得高同义、库铭两人,心里暖暖的。那一晚,库铭和高同义喝得有些醉醺醺地返回宿舍,多半是因为胖子烧烤店老板的这一句话太暖心。
躺在床上,库铭递给高同义一支烟。他俩各自把烟点上。黑夜里,他俩像捏着自己的手指。过了很久,高同义还在床上不停地翻身。
“睡不着?”库铭问。
“他妈的,太难睡了,这个烂床,”高同义说。
“你们平日都干些什么?”
高同义问库铭,库铭知道高同义所指。因为每一个铁路小站,养护铁路的工作都是千篇一律,日日复日日的重复。高同义不可能问库铭工作上的事,肯定是问库铭生活上的事。在酒精的作用下,库铭毫不隐瞒,全盘托出。库铭说他们下了班,要么几个职工约在一起吃酒,要么约在一起玩牌赌钱,有时他们也会去逛逛歌厅。
“跟我们那个车站一样的,有时我真想扇自己的嘴巴子。我知道我很无耻,但我又耐不住寂寞和空虚,天一黑,我就想去歌厅放松,哪怕就是去歌厅坐坐也好,”高同义说。
高同义的话仿佛抽向库铭脸上的巴掌,他何尝不在内心里挣扎。每次去歌厅回来,库铭都会陷入羞愧的泥沼中不能自拔,有一段时间,他自惭形秽到不敢和任何人对视讲话。
面对任何一双眼睛时,库铭都会把自己定格成一个不堪入目的小丑。
“不能再像这样堕落了,我明天要去买几本书来瞧瞧。刚下到站点的时候,我还能坚持每天晚上看看书,后来就坚持不了。我太需要一场烈火了。”
库铭无法揣测高同义说的一场烈火是什么。库铭说:“我不喜欢这个年代的生活。虽然我不懂历史,但我想回到宋朝,或是秦朝。”
“为什么?”
“我想看到一个羞涩的笑。”库铭接着说。
“这个年头,人人都在自我标榜,人人都在大张旗鼓地推销自己,完全没有一点羞 耻心。满大街的人,我看不到一个羞涩的笑,我喜欢看女人羞涩的样子。”
“这个社会已经没有羞耻心了。”
高同义说着,呼的一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库铭感觉他吐出了一团烈火。
“去年,我初中的一个同学打电话问我是干什么工作的。我告诉他,我是搞闻屎的。我那同学兴奋羡慕地说,伙子,混得不错,搞‘文史’的,一个月多少工资?我说,一万差点。我那同学,大跌眼镜,惊声问道,一万差多少。我说,一万差八千,他骂了我一句杂种,就挂了电话。”
高同义醉态可掬的说词,把库铭逗得笑起来。库铭能理解高同义说的闻屎是什么。他们每天上班,确实是在闻屎。千里铁道线,屎尿味很浓。客车上的乘客排泄下来的尿尿屎屎,火星四溅地直接撒落在铁道上,有时也会溅落到他们身上,脸上。
库铭想起来,有一天,他和工友们在野外作业,由于往返回小站吃中午饭,要多走六七公里,耽搁时间。所以就另派职工把他们的中午饭送到工地。
库铭和工友们在一处铁路桥下面休息吃午饭,这时刚好从远处疾驰过来一列旅客列车。火车过后,一个老职工大声骂起来。老职工日爹捣娘地骂,老职工的饭盒被一块客车上飞下来的卫生巾染得血糊里啦的。其他人也难以幸免,或多或少,都有米粒大小的屎落到身上。
有时他们会对一块卫生巾讨论一番,因为火车上丢下来的卫生巾五花八门。多数的卫生巾像一块吃去瓜瓤的西瓜皮直接呈现在他们面前,对于这样的西瓜皮,他们是厌恶不齿的。只有极少数的卫生巾,用它的人精心把它裹卷起来,像蛋卷一样丢出来。这样的蛋卷,他们评价它的主人是个有素质修养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