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会动的墙
“在我十二岁那年,有一件事改变了我的一生。”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停了停,想让自己再次平静下来,但这次她一时无法平静。她重重地叹了口气,仿佛下定决心似的继续说道:
“这件事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包括我妈。”
“我深感荣幸。”我说。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告诉你,”张迪说,“也许再不说,我就没机会说了,我不想将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去。我选择告诉你也许还有一个原因,你要听实话吗?”
“当然。”我说。
“我们都不用花太多时间来保守这个秘密。”
张迪侧脸看看我,估计是怕我伤心。
“将秘密告诉一个将死之人,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明智的选择。”
我感觉自己的语气有些冷淡,张迪的话确实让我有些失望,但伤心好像谈不上。失望也不是因为她指出我命不长矣这一事实,我以为她会说是因为信任我才把秘密告诉我的。
张迪好像感觉到了我情绪的变化,她抱歉地冲我笑笑说:
“人家告诉你,主要是因为信任你。”
“谢谢。”我说。
张迪说爸爸和妈妈离异后,她跟妈妈住在妈妈任教的学校。那是一所乡镇中心小学,离大路有一二百米远。那个小镇坐落在一个狭窄的山谷里,一条柏油马路从山谷中穿过,大路两边的房子外墙装饰得一模一样。那条路虽然是沥青铺的,却一年四季脏兮兮的,下雨天泥泞满地,一到天晴又尘土飞扬。马路两边的店铺和店铺里的东西全都灰扑扑的,也许因为空气污浊的缘故,店铺里传出的音乐都显得沉闷而浑浊。
相对来说,妈妈任教的学校干净得多,至少表面看起来干净得多。学校大门面向大路,在大路上就能看到大门上明晃晃的几个烫金大字:佳乐乡中心小学。据说这几个字是省里一位督学题写的,学校保安每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它们仔仔细细地擦拭一遍。
有一次保安当着校长的面抱怨说没必要每天擦一遍,校长说就算没有灰也要擦,擦得金光闪闪的,要让大路上的人一看这边就被它晃到眼睛。
大门外不归学校管,通往学校的水泥马路上垃圾遍地,但以大门为界,校园里却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国旗下的舞台和舞台前的操场上几乎一尘不染。
舞台后面就是一栋两层楼的教师宿舍,平时有很多老师住在里面,到了周末,大部分人都回家了,宿舍里便只剩下常住的几家人。
常住的也就是校长和校长夫人,张迪和妈妈,还有一个驼背男教师以及他十三四岁的儿子。
周末的校园异常安静,张迪常常独自在校园里转悠,她最喜欢去的地方是教学楼后面的花坛一带。那儿还有几棵高大的垂柳,有时她坐在花坛上看书,有时蹲在柳树下观察蚂蚁。每当花坛里花开的时候,她就会想起《春天在哪里》这首欢快甜蜜的儿歌。
唱的遍数多了,就算没有花她也会想起这首歌,常常忍不住轻声哼唱。张迪说发生了那件事后她再也不唱这首歌,但它的旋律和歌词还是常常在她的脑海里冒出来,甚至在她伤心欲绝的时候也会莫名其妙地冒出来。
我说这一点我们是相同的,我也会莫名其妙地想起这首歌,开心的时候会想起,伤心的时候也会想起。我说不只是我们两个会莫名其妙地想起这首歌,很多人都会。有一天我听见中年男人哼这首歌,第二天我又听到他的妻子轻轻地唱起这首歌。我看见他们的脸上露出恬静的神色,没准那一刻他们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春天里的孩子。
我问张迪到底是一件什么事让她失去了唱这首歌的心情。一说出来我就后悔了,那件事显然给她造成了伤害,并且不是一般的伤害,我一问肯定要惹她伤感。
还好这次她的情绪没有太大的起伏,她理了理头发,以异常冷静的口吻说起了这件让她一度想起来就浑身战栗的事:
“在我十二岁那年的夏天,一个周六的下午,妈妈和校长夫人上街赶集去了,我一个人在屋里看书。那天天气特别热,很快我就倒在床上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被锁在一个深宅大院里。这个院子三面都是房子,就是我们经常在电视里看到的皇宫里的那种金碧辉煌的房子,只是每座房子的门都关得紧紧的。靠街的一面是高高的院墙,院墙中间有两扇沉甸甸的大门。
“我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周围别说人,连一只狗一只猫都看不见。我冲向大门,抓住门把手使劲往外推,门丝毫不动;我又往里拉,门还是打不开。门被从外面锁死了。我知道外面就是大街,我拼命拍门,一边拍一边喊我要出去,但就是没有人来给我开门。让人奇怪的是,大街上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我突然想到房子里的人可以放我出去。我先去拍正房的门,透过朱红的大门,我听到自己拍门的声音在幽深的房子里孤独地回响。我又去拍两座耳房的门,喊破了喉咙也没人理我。几座房子都死一般的寂静,好像一个人都没有,一个活物都没有。
“确信房子里没有人之后我突然感到毛骨悚然,我再次冲向大门,用手拍,用脚踢,绝望地朝着我想象中可以救我的人呼喊。世界又一次用冷漠和死寂回答了我,这种冷漠和死寂却意外地让我变得冷静了。我开始观察四周,寻找逃出去的希望和方法。东厢房和临街的围墙之间还有一小段围墙,那段墙前面居然有一棵桃树,两根粗壮的树枝就搭在墙上,还招摇地伸出了墙外。
“我飞奔过去抱住那棵树,就像抱住一个前来解救我的亲人。我之前没有爬过树,好在那棵树不高,我的手够得着的地方又有枝丫,虽然费了点劲,最终我还是爬上去了。最难的是要沿着树枝走到围墙上去。我踩在低一点的那根上,手扶着高一点的那根,胆战心惊地朝围墙走去。才走出两三步,脚下的树枝就开始左右晃动,脚下一晃动手上的也跟着晃动,吓得我赶紧退了回去。我的心咚咚直跳,等心跳平静下来后,我又开始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树枝又开始晃动了,这次晃动没有上一次厉害,我没有退回去,只是手抓得更紧。一会儿,晃动停止了,我的身体和树枝达成了协议,于是我又开始加倍小心地向前走。围墙离我越来越近,当我抓住树枝准备踩到围墙上去的时候,我就像跨向坚实的大地一样放心。
“让我做梦都没想到的是,我的脚一踏上围墙,围墙就开始猛烈地晃动。我搞不懂看上去那么坚固的围墙,怎么我一踩就晃动了呢。仿佛围墙上有机关,就等着我去踩。很快我就从墙上摔了下来,意外的是我没有感觉到疼痛。
“我仰面躺在地上,就在我暗自庆幸的时候,我看到那堵墙朝我倒了下来,我赶紧手脚并用往后退,还是慢了,那堵墙重重地压在我的身上。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听到一堵墙轰然倒地的声响,也没有听到它碎裂的声音。一开始我甚至没有感觉到疼,只是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我想大声呼喊,但那堵墙把我整个人都压在了下面,我的头我的嘴也被压住了,我喊不出来,连呼吸都困难,我的嘴仿佛被一个塞子塞住了。
“我拼命挣扎,但一点用都没有,那堵墙非常重,我怎么也推不开。我想睁开眼睛看看,也许我真的睁开了,但黑洞洞的我什么也没看到,我就像被困在一道深渊里。我心想我死定了,我喊了救命,但我没听到自己的声音。我感觉有一张深渊一样的大嘴把我的声音全吸进去了。
“在明白了挣扎无用之后我索性放弃了挣扎,但突然间我感觉那堵墙在动,就在我满怀希望想要摆脱它的时候,我感到身上的某个部位一阵疼痛。在那种迷迷糊糊的噩梦中我没法判断疼痛的具体位置,但我知道那里有异物进入了我的身体。我当时最清晰的想法就是我的身上多了一道伤口。这个梦境在后来的岁月一再出现在我的睡眠中,那种清晰而又找不出具体位置的疼痛也一再出现在这些梦中,后来这种疼痛一出现我马上就能醒过来,可惜那天我却昏了过去,没能及时醒来看清噩梦的源头。
“那天下午我睡了很久,一直迷迷糊糊昏昏沉沉,我梦见自己被一堵会活动的墙压在身下,其间产生了一阵清晰的疼痛,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敢确定那是梦中的疼痛还是真实的疼痛。我还梦见自己昏了过去,但有时我又感觉那是一阵真正的昏迷。
“黄昏时分当我在妈妈的敲门声中醒来的时候,那堵压在我身上的墙已经消失了,那阵疼痛感也已不复存在了,我睁开眼睛的瞬间,透过窗户,我看见美丽的校园笼罩在一片夕阳的余晖里。
“夕阳的余晖从窗户照进来,映红了我赤条条的身体。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让我大吃一惊,据说亚当和夏娃吃了智慧果后发现自己赤身裸体也大吃了一惊,但我们的境况似乎不可同日而语。
“我想那天亚当和夏娃可能也像从一个梦中醒来,他们看到了自己和同伴熠熠生辉的身体,在感到羞赧和惊奇的同时,也许还嗅到了手上和嘴里的果香味。
“等那片夕阳的余晖黯淡下去之后,我嗅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这种气味在我的房间里弥漫,差点让我窒息。我四处寻找它的源头,最后遗憾地发现,这种气味竟出自我的身体。我的身上粘乎乎的,从上到下散发着这种让人恶心的气味,这种气味混合着唾液味、汗味和一种我说不出名称的怪味。我的脸上、脖子上、胸 脯上、肚皮上、下身,包括腿上和脚上都有这种气味。很显然,这不是我的身体发出来的气味,这是另一个人留下的。
“这么说,有人在我睡着的时候溜进了我的房间。我的警觉让我的身体变得敏感了,我突然感到下身隐隐作痛,两胯发酸,我下意识地往胯下一摸,我的手上沾满了血迹,还有那种让人恶心的怪味。
“天色渐渐昏暗了,我站在镜子前观察我的身体,它在我的眼里从未如此清晰过。随着我的身体清晰起来的是这样一个事实:就在我天真地把自己当作花朵的那个夏天,就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就在那座美丽的校园里,我被人强 暴了。
“那么是谁强 暴了我呢?那天学校里只有三个男的:校长,驼背教师,一个十四岁的男孩。校长是一个大腹便便的秃顶男人,不管遇到谁都满脸堆笑,对妈妈和我更是亲切。驼背教师只有四十出头,但背驼得像一张弓,满脸皱纹,看上去像个老头。驼背教师是一个郁郁寡欢的人,他喜欢把自己关在屋里,门窗紧闭。夏天屋里热得像蒸笼,他汗流浃背地坐在他那张摇摇晃晃的椅子上,本来伸手就可以推开窗子,他却从来没有想过打开它透透气。
“我们家乡有句土话叫歪歪母牛下好儿,用来形容驼背教师和他的儿子最适合。谁也不会想到,长得那样惨不忍睹的一个人,竟然养出那么一个俊秀的儿子。他和很多正在发育的男孩一样,偏瘦,脸色有些苍白,明显感觉营养跟不上。但他却是我见过的长得最秀气的男孩,甚至比卫东还要秀气。我第一次见到卫东的时候马上就想起了他,和卫东相比,他的眼里多了一样东西:忧郁。这一点你和他相似,你的眼里也充满了忧郁。你不要做出不屑一顾的样子,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坚信自己与众不同。从某种程度上你做到了这一点,在我认识的人中,你和多数人都不一样,和我们病房的中年男人不一样,和卫东也不一样。我身边有太多庸俗猥琐的油腻男,值得庆幸的是,我遇到了一个不油腻的你。但你要承认,让你显得与众不同的这些特质,比如忧郁,并非专属于你,它曾经也属于那个十四岁的男孩,属于千千万万个具有忧郁气质的人。”
说到这里张迪停下来看看我,她可能是担心自己的话惹我生气。她太小心了。我不觉得忧郁是一种值得赞美的品质,我并不想忧郁,我只是开心不起来。当然,关于忧郁,我还有自己的理解,我笑笑说:
“忧郁有什么了不起的。既然有成百上千副忧郁的面孔,说明忧郁也不能让人变得与众不同。忧郁的面孔和眼神都相似,忧郁的原因却各各不同。如果你忧郁的原因和别人忧郁的原因不一样,倒是说明你有一些独特的地方。”
我及时打住了,在张迪谈自己被强 奸的遭遇的时候,很显然谈别的什么话题都不适合,都不人道。
“我喜欢那个男孩。”张迪继续说,“每天放学后,特别是周末,学校里空荡荡的,他喜欢一个人在校园里四处游荡。有时他把一个矿泉水瓶子从校园的这头踢到那头,他踢得很准,瓶子高高地飞起来,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他并没有因为自己高超的脚法显出丝毫的得意,他眉头紧锁,显出兴味索然百无聊赖的神色。瓶子落在哪里,他就朝哪里走去。他走到哪里,我的目光就跟到哪里。我感觉他不开心,我想安慰他。只要他出现在校园里,很快我就会出现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我手里拿着一本书,或者别的什么玩意儿,装模作样地看书或者玩耍,但我的视线没有离开过他一分钟。”
张迪沉默了一会,用一种悲哀的口气说:
“就是这么一个我寄予了无限幻想和深情的男孩,突然间成了强 奸我的嫌疑犯之一。我把所有美好的愿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了,如果真的是他,他摧毁的不是我的童贞,而是我的整个世界。所以我宁愿是秃顶校长和驼背教师强 奸了我,而不是他。”
我看到张迪的眼圈红红的,但她一滴眼泪都没流。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我只是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
“后来你从他们身上发现什么异样没有?”我问张迪。
“什么异样也没发现。”她平静地说,“校长遇到我们还是笑眯眯地打招呼,驼背教师还是那么阴郁、冷漠,少年依旧孤魂野鬼一样在校园里游荡。”
“会不会另有其人?”
“不大可能。”张迪说,“虽然一些不三不四的社会青年时不时会出现在校园里,但他们一般只会在操场上逛逛,不会来教师宿舍,何况我住在二楼。直觉告诉我,这个人就在他们三人当中。”
“你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妈妈呢?”
“告诉她有用吗?”张迪说,“除了让她伤心,什么用都没有。你说她可以帮我查清事情的真相?你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连我这个当事人都一头雾水,你让妈妈怎么查。再说我了解我妈,她是一个打碎牙齿都要往肚里咽的人,这件事关乎我的名誉,她绝不会将它张扬出去。我要是告诉她,她肯定会为我伤心,但伤心会慢慢转化成怒火,她又查不出是谁干的,甚至连开口问问的勇气都没有,满腔怒火找不到撒处,最后肯定要撒到我身上。她会责怪我睡觉,睡觉也不关好门;她还会骂我是死猪,有人进屋都不知道,被人压在身下都醒不过来。”
“你就这样默默忍受,什么都没做?”
“那天我没吃晚饭。我捡起扔在地上的衣服,穿好,带上一套干净衣服,带上毛巾和香皂,隔着窗子跟妈妈打了声招呼,就到街上的澡堂去了。我在澡堂洗了三个小时,将身体的上上下下角角落落擦了又擦,洗了又洗。不管我怎么擦,怎么洗,不管打了多少香皂,洗了多少水,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总是挥之不去。第二天,第三天,我又去洗澡,我把皮肤都擦红了,有些地方甚至擦破了,还是没能彻底消除那股味道。”
“后来有好多次我故意靠近秃顶校长和驼背教师,像狗一样快速嗅嗅他们身上的味道。有两次我感觉那天我身上的气味有点像秃顶校长身上的味道,有两次闻起来又像驼背教师身上的味道,最后把我自己都搞糊涂了。我也试图走近那个少年,嗅嗅他身上的味道,但他像往常一样,只要我离他近点他就默默地走开,像蛇一样不愿意让人打扰。”
“他会不会是心中有鬼才不敢让你靠近?”我问张迪。
“他从来不会让我靠近他,之前也是这样。再说我从他的眼里也看不出任何异样,他的眼神和他爹很相似,忧郁而冷漠。”
“你对他的好感会让你判断失准。”我提醒她。
“一开始我希望不是他,”张迪摇摇头说,“后来我发现,要真是他情况可能会好一点。从那以后我噩梦连连,有时梦见秃顶校长趴在我身上,有时梦见驼背教师趴在我身上。如果非要做这样的噩梦,我宁愿梦到的是他。”
我想安慰一下张迪,但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捧住她的脸,吻她的头发,继而吻她的脸。她的眼泪汹涌而出,泪水打湿的地方一片冰凉,像她的手一样冰凉。
“就在我十二岁那年的夏天,我的童年结束了。”张迪擦了擦眼泪继续说,“我的生命中多出了三样东西: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一个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的秘密,一个渴望查清真相追出真凶的愿望。这三样东西就像三道枷锁,让我不得自由压抑之极,我常常从噩梦中哭醒过来。我以为只要我查清真相追出真凶,一切就会好起来,但驼背教师的调走让我最后的幻想落空了。那个周末过后没多久暑假就开始了,驼背教师就是那个暑假调走的,据说调到几百公里外的一所偏远的小学去了,那个十四岁的少年也跟着他走了。现在只剩下秃顶校长,他的笑容依旧那么亲切热情,仅仅依靠嫌疑人留下的唯一线索——那种令人作呕的气味,我越来越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随着岁月的流逝,那种气味,或者说关于那种气味的记忆越来越淡薄,越来越模糊,有时我甚至分不清到底是别人留下的还是自己身上发出的。我的这种恍惚是有根据的,因为后来我在很多人身上都闻到过那种气味,在妈妈的身上闻到过,在校长夫人的身上闻到过,在我同学的身上,包括那些比我小的女孩子身上也闻到过。后来我甚至怀疑,我被强 暴仅仅是我的一个幻觉。也许那天一切都没发生过,我摸到的血迹不过是女孩子青春期到来之际特有的一种身理现象,而下身的疼痛感也属正常。我唯一想不明白的是我为什么做了那个梦,就算梦本来不可解释,那我为什么会赤条条地躺在床上,衣服却凌乱地扔在地上。所以最后我还是坚信自己被人强 暴了,只是我可能永远也查不出是谁强 暴了自己。没生病的时候我总觉得一生很漫长,早晚我会查出真相。现在看来真相永远查不出来了,当我这具曾遭受蹂 躏的肉身被埋葬以后,是谁蹂 躏我这一真相也会跟着永远被埋葬了。”
“也许我们可以试一下,查出真相。”这句话一出口我就有点后悔了,因为我压根儿没想好怎么查。张迪看看我,看她的眼神,她也不相信我查得出来。
“不一定查得出来。”我说,“但至少可以试试。”
“你是说你愿陪着我一起去调查这件事的真相?”
“嗯。”
“谢谢!我们怎么查呢?”她在我的额头上蜻蜓点水似的吻了一下,她的吻像她的手一样冰凉。
“找到当年的少年,从他下手。”我装出果断的样子说,“他不让你靠近他多少有些蹊跷。再说找到他就能找到他爹,他们父子俩可占了三分之二的可能呢。”
“这样好,”张迪说,“我也顺便看看那个少年现在变成什么样了。你别误会,自从那个暑假他们搬走后我再没见过他,连他的音讯都没听到过。”
“但你从没忘记过他。”我用一种开玩笑的口气说。
“也许忘掉他我的日子会好过点。”张迪叹口气说,“他带给我双重的折磨。”
“理解。”我说。我突然感到心慌气闷。我知道这是张迪遭受的双重折磨引发的,我也在忍受双重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