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8点多，东城区公安分局雷振江局长家门被敲响了。来人是个女子，一条灰色拉毛围脖几乎兜住整个脸，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边。
“朱姐，有什么事你同小玲说一声就行，怎么还特意跑一趟？”雷振江的妻子温玉玲在东柴集团时，是财务处的科长，他们谈恋爱也是朱媛媛牵线搭桥的，所以一直就是这么称呼她。
朱媛媛把围脖挂到门口衣架上：“雷局长，如果是个人事，我都不会给玉玲打电话。所以打电话，就是必须得与你当面说。”
把朱媛媛让到沙发上，温玉玲已经端过来洗好的水果：“姐，你与振江聊，我就不打扰了。”
雷振江拿起橘子，掰开个小口，递到朱媛媛手上：“朱姐你说，只要不是过大格的事，保证没有问题。”
朱媛媛笑了：“这么说过小格的事，肯定没有问题了。”
雷振江没说话，只是点点头，心中暗想她究竟会有什么事呢？
朱媛媛把手中的橘子放下了：“雷局长，我已经是大彻大悟的人了，绝不会让你们夫妻为难的。”
“我知道。朱姐，你这么一口一个雷局长的叫着，不但我不舒服，你走后小玲也得说我。你还是叫我振江吧。”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振江这次大搜捕你抓了多少人啊？”
“一共300多人，有你的熟人吗？”
朱媛媛长叹一口气：“大多都是我的熟人，也是你和玉玲的熟人啊。”
听她这么说，雷振江的心放下了：“朱姐，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昨天赵书记就给我打电话，说这个事了。那300多人里，的确有200多人都是咱们集团的。当时也是没办法呀，武警的人就在旁边，所以无论大事小事都抓到局里来了。”
“振江啊，我听说咱们集团光是坐台小姐就出了100多个，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她们至少都得是团员，有没有党员咱们就不说了，先进工作者和生产者总得有吧。有的人已经30多岁，竟然沦落到靠卖肉卖笑养家糊口，是她们的错吗？罪孽是孙子纯、崔树仁他们造下的，却让我们那些兄弟姐妹偿还。这公平吗？！”朱媛媛看着雷振江的眼睛，脸上全是愤愤不平表情。
“朱姐，你放心吧，市局的意思是对她们从宽处理，教育教育后罚点款了事。只是赵书记打电话过来说，不让我马上放人……”
“那个赵汝义什么意思，还装干部呢？企业破产他和我一样也得是罪人。”说这话时朱媛媛已经咬牙切齿了。
“不是，不是那样。朱姐你误会了，赵书记的意思是象征性罚点款就行了，但必须得办个学习班，对大家做深刻的教育，以免他们出来后再重操旧业。赵书记还说他会抽时间过来一次，与大家见面，讲讲咱们集团虽然垮了，但东柴人的精神不能垮。”
朱媛媛撇撇嘴：“算他还长点人心，那也是治标不治本。”
雷振江眼珠一亮，随口问道：“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朱媛媛嘿嘿一笑：“一个劳改释放犯，能有什么好主意呀？就是有好主意，你们能听吗？”
“朱姐，你别闹了。你只要有好主意，别说我，赵书记、冯雪梅、马玉良这些老东柴人都会帮忙的。”
“那我就说了。究竟是好主意还是赖主意，就由你们判断吧。”她拿起茶几上的橘子掰一半放在嘴里。
“随着城市的扩建，东城区也相当于市中心了。咱们市只有一个蔬菜批发市场，还在西城区。在东城区再建一个蔬菜批发市场，既有商机，也势在必行。咱们集团原来的运输处已经名存实亡了，东城区消防队也从那里搬走了，空下来很多车库，厂区废弃的铁道线也可以用上。只要稍加改造，建一个蔬菜批发市场，一点问题都没有。这样咱们集团的那些下岗人员就都有事干了，都有事干，谁还去干那种丢人现眼的活呢……”
我的天，她这“铁算盘”真是名不虚传哪：“朱姐，你这主意不是好，是太好了。但是这得有钱啊，就算我这外行也知道，没有个千八百万办不成这事啊。”
“看看，小瞧我了吧。我虽然没钱，找个投资方还是不成问题的。”
“那就好，那就好，你看我能帮上什么忙。”
“等我把地的事与贾云龙谈妥后，你帮我办办各种手续。再有就是你刚才说的办学习班那事，千万要让咱们集团那些犯错误的同志明白，靠违法乱纪生活不是长远办法，靠两只手吃饭心里踏实……”
朱媛媛的话使雷振江很感慨：“好的，这个忙我是一定要帮的。朱姐，想不到你对集团的人还能这么有感情……”
朱媛媛苦笑着摇摇头：“唉，话虽这么说，但我也是为了赎罪呀。一想到有那么多好姐妹，沦落成倚门卖笑的人；那么多好兄弟，醉生梦死地抽烟喝酒打麻将，甚至还有加入邪教和吸毒的，心就如同针扎的一样。还不都是由于孙子纯和姐这样罪人造成的吗？”
送走朱媛媛后，雷震江夫妻对坐在沙发上谁也没说话，连他平日必看的电视节目《海峡两岸》都没看。往事同时转回到两人脑海里。那时的朱媛媛已是30出头的人了，白白胖胖对谁都笑呵呵的，业务能力更是呱呱叫，不但在全省会计师比赛上获得第1名好成绩，还是财务处最年轻的科长，连处长李夙都称她为 “铁算盘”冠军。
雷振江从部队转业到东柴集团公安处任副科长，温玉玲是财务处的科员，在他们眼里朱媛媛就像亲姐一样。她不但为两人牵了红线，结婚后一旦两人闹点小矛盾，朱媛媛就会把雷振江数落得低头认错。背后里她又会劝温玉玲，公安人员工作性质与咱们能一样吗？他在那“蹲坑”抓盗窃分子呢，你打电话他能不关机吗？本来吃饭睡觉都不应时，你再不体谅他，以后要是得了病，后悔不就晚了吗……两人所以能夫妻和谐举案齐眉，很大程度有早些年朱媛媛苦口婆心的功劳。
好一阵子，雷震江叹口气说：“朱姐是个好人啊。”
“那还用说吗？如果没有孙子纯那个畜生，她能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吗。就是这样，她还想着集团那些老人呢。震江啊，你得告诉你们的人，对于咱们集团那些当坐台小姐的人，千万不要用瞧不起眼光看她们，伤她们自尊心……”
“我知道，你别说了……”雷振江心很不好受。从集团破产到今天，已经有三四百人都像朱媛媛一样，在自己人生卷面上书写污点了。虽说主要是因为他们自身修养不足，但外部环境的不善，也是催生他们走上违法犯罪之路的重要因素。就说朱媛媛吧，原来那么好的一个人，孙子纯，李夙活拉拉把她裹进了犯罪分子行列。是的，如果她定力十足，不生贪婪之心，谁也奈何不了她。但是，面对金钱权势，甚至性诱惑，又有多少人能抵抗得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