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寒风吹动树林,其声如泣如诉。
一棵高瘦的老树摇摆不定,摧落新生的一片叶子。
淡绿叶子被风卷去,越飘越高,高过主树之梢,似要直上月宫。
清冷的残月不经意叹了口气,将那片无依无靠的叶子吹回大地。
寒风继续呼啸,随风而去的是片片叶子,随风而来的是条条人影。
人比叶快,横行枝头,一旦超过叶子,便是一丝剑光。
人影过处,叶子皆分两半,毫无声息的落在地上。
人影远多于落叶,剑光交织,迅捷的掩近通向半山寺的神秘洞穴。
一声鸦鸣突兀的响起,一丝剑光应声闪入洞口边的树丛,一只乌鸦振翼腾空不足一尺便被剑光刺透身体,扑跌下去。
藤蔓拨开,人影纷纷掠进,剑光丝丝切割,洞内凝重的黑暗似也为之颤栗。
那边洞口,一个和尚按照惯例把剩余的饭菜装盆中端出寺外,撒到院坝供林间某些生灵食用。
他端着木盆,站在靠近洞口下临洼地的院坝边缘,开始均匀的撒出饭菜。
他做事小心谨慎,很是专注,根本没有察觉洞口突然掠来许多蒙面黑衣人,一丝剑光像一抹亮丽的颜色穿过黑白水墨般在他僧衣上洒了一点珠圆玉润的血迹。
他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个黑衣人一丝丝剑光逼向寺门,张口无法做声,死亡已很快占据整个身体。
等到最后一个黑衣人带着最后一丝剑光没入门内,他也带着半盆饭菜仰天跌往那处荆棘满布的洼地。
XXX
这日自晨昏到夜深,终究不见弟子楚虚空前来相会,原本神清气爽的乔寒也开始愁眉苦脸,目露疑色,于榻上辗转反侧,心焦难眠,忍不住起身坐回轮椅来到门外廊下,若有所思的凝望惨淡月空。
夜深人静,风冷露寒。
不久另一人也到廊前,立在他身侧,凭栏望月,似有几许感慨郁结心中。
乔寒转头看去,竟是月牙先生,淡淡的月光下,他神态冲和,比白天更显丰神俊秀,只是眉间泛着愁楚,眼里也微含哀伤。
“实在对不住,”乔寒沮丧道:“徒儿无用,辜负先生重托。”
月牙先生柔声道:“乔兄切不可怨责令徒,世事无常,总多变故,迟一分早一分,何须计较。”
乔寒叹道:“可惜我双足残废,不能前去寻他,不知他是否已顺利进城。他毕竟手握重大证据,那些奸徒阴毒狠辣,极大可能在途中阻截。”
月牙先生道:“我本想回到城中查探一番,怎奈多年前我已当着天地二长老之面誓言金盆洗手,不再涉足江湖恩恩怨怨。这也是我只有恳求你们师徒出手相助的原因之一。”
乔寒道:“我虽不入江湖,但熟知江湖规矩,人在江湖,难免身不由己。江湖人一语千金,信义最重,若是违背,尽遭唾弃。先生有所顾忌,我多少会理解的。”
月牙先生道:“然而此番英雄会要针对的是相关我孙子的事端,即便身不由己,我也必须出来看看。”
乔寒百感交集,一时无言可对。
在他印象中,月牙先生素来潇潇洒洒,脱略形骸,一个人好不自在,令无数被俗世情怨羁绊的人羡慕不已。
岂料暗中月牙先生也早就感情纠缠,有了妻女,现在连孙子也长大成人,但他竟似比那些一直羡慕他的人更多羁绊,难以坦荡面对亲情,遗留太多悲苦。
剪不断理还乱,看来这次英雄会,也将揭破月牙先生久不为人所知的家世秘密。
他虽有掩不住的期待,但深知揭破秘密对月牙先生绝非快事。
这或许就叫纸包不住火,而他自身岂非也暗藏一些秘密,世上的人谁没有几件不能说与人知的隐衷?
夜色沉甸甸的压着阴森森的树林,突听千丝万缕的啸声若有若无的在林间各处响起。
那啸声纤细柔弱,但进了耳中立刻尖锐冷硬,刺得人耳鼓生疼,心乱如麻。
乔寒身虽残废,武功却不弱,当然听出这是剑锋悠悠滑过寒风的声音。
月牙先生眼色一凛,低声道:“来者不善,你快退入房中。”
乔寒点头,转过轮椅,尚未进房,月牙先生已越过栏杆,落向十几层阶梯下的庭院,身法灵巧飘逸,竟透着一种迷人的诗韵。
月牙刀法,本就以如诗如画的特点傲笑于世。
月牙先生应敌时,一举一动皆含刀法的妙诀。
XXX
夏饮血不让白千仇和封依随便来打扰她,这两人就直到夜深人静也不再出现。
她此刻深深体会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无力。
她有力时只想躲起来睡到地老天荒,无力时反而想要冲出去大吵大闹。
她把世界闹得天翻地覆,别人才不能忽视她的悲愁。
她果然冲出去,发现街上各家店铺都已关门,只有街角冷冷清清的摆着一个小酒摊,摊主也正在收拾挑子准备走人。
她奔到街角,瞪住摊主,眼神严峻得就像即将崩溃的雪山。
摊主深更半夜在人迹寥寥的大街上突然看见这样的女人,简直吓疯了,哆嗦着手,笨拙的碰翻一张凳子。
“你……你要干什么?”
“喝酒,你不是卖酒的?”
“现在太晚了,人都没了,我得赶紧收工回家。”
“你回你的家便是,但把剩下的酒卖给我。”
摊主做这可怜巴巴的小本生意,桌凳酒具都是自家的反复利用,看夏饮血两手空空,并无盛酒器皿,若要把酒卖给她,必须连同坛子交付,这可不是此刻回家心切的他愿意的,何况夏饮血看来疯疯癫癫,形容枯槁,穿着古怪,根本不像有钱。
夏饮血洞悉这种贩夫走卒的心思,立即拿出一个包袱,打开来竟是一堆耀眼生光的珠宝:“你随便挑几样,把酒都给我。”
摊主傻眼了,完全料不到惊吓之后有这等好事,犹疑着不敢伸手。
夏饮血直接抓起几样放在他一只装桌凳的篮内:“这些东西,足够你今生安乐自在,不必辛辛苦苦卖自酿的酒了。”
摊主呆然道:“真……真的?”
夏饮血不耐道:“少废话,酒在这只坛子里吧?你留下这只坛子自个儿快滚,否则我叫你当场毙命。”
摊主见她虽是女流,言语神态间却比大多数男人更具凛凛威严,慌忙搬出坛子,挑起家伙溜掉。
他不仅留下这只坛子,也留下一张凳子。
夏饮血抱了酒坛狂饮,夜里寒风吹过身体,难以支撑的摇晃跌倒,却被人扶稳坐上凳子。
她抬头,眼睛已朦胧,看见似自己故去的丈夫夏文风,痴笑道:“你好久没陪我喝酒了,来,你也坐着。”
那人回了句话,传入她耳中只是一片嗡嗡。
她朦胧看着那人抛下自己不管扭头走过街角,难受至极,大呼道:“我在山庄陪你那么多年,无怨无悔,你现在连陪我坐一下喝点酒也不行?男人真不是好东西。”
朦胧中,那人又跑回来,又说了句话,这次她可以勉强听清:“什么山庄?是不是栖凤山庄?”
她冷笑:“你把你的家也忘了?你忘了就忘了吧,反正那个家早已毁掉。”
“不是栖凤山庄?”
夏饮血怒道:“你故意捉弄我?你的吟雪山庄呀,我……我……”
她突地放下酒坛,抱头痛哭:“我叫端木吟雪,你说真好,真是缘分,端木吟雪嫁到了吟雪山庄。”
那人一震,惊异道:“你莫非就是夏饮血?”
夏饮血也一震。
夏文风绝不可能知道她改名夏饮血。
“你不是夏文风,不是我那只会吟诗作赋的丈夫?”
“你喝醉了。”
那人摇摇头,叹口气。
“我想起来他在那天死了,死得很惨,他的族人每一个都死得很惨,但并非我害的,那些人为什么要说红颜祸水?”
那人终于肯坐下来,伸手抚慰她肩头。
“我叫楚虚空,是乔寒弟子,你……你的……”
“怎地?”
夏饮血目光如血,咄咄逼人。
楚虚空畏缩了一下,勉强稳住心神道:“我师父是令尊的朋友,令尊为你的……你的……”
夏饮血醉意突兀的惊散,面目顿变狰狞:“令尊?他又在多管闲事?”
楚虚空不知所措,讷讷道:“燕归来是你的儿子吧,我已得到不少线索,足可还他清白。”
夏饮血起身,一手揪住他衣襟,厉叱道:“你想干嘛?你为何要提到燕归来?”
楚虚空震悚道:“我……我说了,令尊找我师父求助,我师父把我派出来查访线索,揭破燕归来被嫁祸的真相。我是帮燕归来的。”
夏饮血猛然一掌推出,武功本就远不及她的楚虚空在惶急失措的状态下被他推得飞出数丈,重重跌地。
“我没有什么令尊,也没有什么儿子,你竟敢打扰我喝酒,我就把你立毙当场。”
但她那一掌不足以让楚虚空毙命,也不再继续对他出杀招,弯腰抱起酒坛,边喝边走,表情又开始迷惘,眼睛又逐渐朦胧,神智又疯疯癫癫。
突然那边街角跑来几个乞丐,到她面前单足跪地:“夫人,大事不好。”
夏饮血厉声道:“今晚你们怎地不让我喝酒喝得清静?”
其中一个乞丐慌忙解释道:“若非真有大事,小的们岂敢随便来找夫人,打扰夫人雅兴。请夫人暂且恕罪,先听小的们禀报。”
夏饮血索性砸了酒坛,冷冷道:“好,你说。”
那个乞丐道:“夫人怀疑白老头有异心,让小的们小心跟踪,小的们今晚发现白老头竟突然跑去和沈东寻密会,又与另一个神秘人见面。”
夏饮血道:“所以白老头是真的有异心?”
那个乞丐道:“夫人法眼敏锐,看人绝不会错的。白老头沈东寻都是厉害人物,另一个神秘人更非泛泛,我们躲在附近胆战心惊,但终于没被那三人发觉。我们偷听到他们计划在明夜这个时段左右暗袭归云山的半山寺。据那个少年说,天绝崖派下的长老就暂居寺内,计划目的是杀了长老,于后天英雄盛会上嫁祸夫人。”
夏饮血勃然大怒:“他们如此歹毒,休怪我也心狠手辣。”
那个乞丐道:“夫人有何对策?”
夏饮血转身走到楚虚空面前,楚虚空虽未被她一掌打死,却也重伤不起:“你叫楚虚空?你师父乔寒想必此刻也在那半山寺,你深更半夜不睡觉,就是为了秘密赶往半山寺与师父汇合?”
楚虚空强忍痛苦道:“你都说对了。”
夏饮血道:“我可以给你治好伤,可惜你今晚是走不动了,但我们合作起来,事情就好办得多。”
她示意几个乞丐把他扶到椅子上,接着道:“我干女儿白天已发现孟无情燕归来到了城里,我这就叫人把她找来,然后引孟无情燕归来见到你。到时候你就把明夜半山寺会遭受突袭的事告诉他们。”
楚虚空面如死灰,坐着比趴着更难受,只好不论真假先点头答应。
夏饮血立刻挥手叫几个乞丐四处寻找封依,务必在明天午时让封依到她面前。
XXX
同一夜,稍前的时间。
白千仇离开沈东寻后,直截了当的去见那几个乞丐。
“你们几个兔崽子,以为我真不知道你们在后面跟踪?”
“千万饶恕,这是夫人授命。”
“夫人早就怀疑我有异心?”
“你也知道,夫人总喜欢疑神疑鬼。”
“哼,夫人怀疑的也不错,我确有异心,但你们忠心耿耿的跟着她这么久也未必比我好过。”
“是,我们不好过,伴君如伴虎,她比皇帝和老虎还难伺候。”
白千仇哈哈大笑,这话真是说到他心坎上了:“你们起来,你们和我是难兄难弟,有机会摆脱那女人,何乐不为?更待何时?”
几个乞丐连声附和,只觉此时白千仇似比夏饮血更疯癫,也更可怕,所以半点也不敢违拗。
“你们可知刚才室内,我们在计划什么?”
计划里最重要的两点是张元凤无声无息用手指刻写出的,他们不在面前当然无从得知。
白千仇非常直率的和盘托出:“我们在计划明夜这个时候去归云山突袭半山寺,除掉天绝崖派下的长老,屠了一寺满门,嫁祸给夏饮血孟无情及燕归来。”
几个乞丐惊心动魄,赶忙磕头,大呼饶命。
“这么重大的计划告诉你们,你们怕自己会被灭口?”
他挨个把他们扶起来,态度温和,甚至有些慈祥:“你们不用怕,我都说了,你们和我是难兄难弟。那神秘人的身份我也可以直接告诉你们。”
他目光如电,冷锐的逼视黑黝黝的城墙外归云山所在的位置:“他正是栖凤山庄的新庄主,张元凤。此人年纪虽轻,却极有城府,但姜还是老的辣,他想一箭数雕,把我和沈阁主也搭进去,呵呵,痴心妄想。你们听着,赶紧回去将这计划禀报夫人。白天我和封依在面摊乔装改扮,已发现也乔装改扮的孟无情三人。封依白天将情况都告诉了夫人,夫人听到这计划后,定会叫封依找孟无情三人明夜去半山寺阻止。明夜我们就好好教训张元凤一次,张元凤想我们自相残杀,耗尽实力,让他得以独掌英雄会,为所欲为,我偏要让他和孟无情他们自相残杀,耗尽实力。你们说,我这计谋精不精彩?巧不巧妙?”
几个乞丐虽听得满头雾水,却怕他一不高兴便下毒手,只好嬉皮笑脸的赞道:“白先生素来智慧超凡,所出的计谋当然精彩巧妙。那张元凤在你面前,终究是不识好歹的乳臭未干之辈。”
白千仇拍拍他们肩膀,点头道:“赶紧去禀报夫人吧,事成后,我还有重谢。”
XXX
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巷子,此刻却似有了魔力,可以让老头走进去,变成个娇俏顽皮的女孩。
丫头三人一路追到这条巷子,料不到封依去除乔装的速度奇快,片刻间就焕然一新。
若是直截了当的看着封依现身,三人早已看熟了眼,不会引发特别的感觉。
但封依从一个老头回归女孩的姿态,竟让三人倍觉她身上什么都是新的。
三人这才发现她的成熟风韵,竟远在稚气未脱的可爱之上。
她把伪装的杂物都抛到旁边竹篓里,手捧那些小食,眉开眼笑,喜不自胜。
“你们真宠爱我,只相识一两天,就送我这么多好吃的。”
丫头急问:“你早上怎地不招呼一声就走?”
“我不想吵醒姐姐呀,”封依声音清脆,又透着精灵古怪的稚气:“姐姐熟睡的时候,特别迷人,我看得出姐姐在梦里正经历一件幸福快乐的事。若贸然惊扰姐姐的好梦,岂不罪莫大焉?”
丫头听了这话,竟不由得面泛羞红。
昨晚她得到这么一个可爱小妹同眠,竟比在孟无情身边更具安全感,睡得格外踏实。
虽然一如既往的多梦,但梦里不再是浑噩可怕的事物,而是回到故乡,回到家中,回到记忆深处,重温儿时与许大哥一起嬉戏玩闹的快活。
她走过去,温柔抚摸封依的秀发,莞尔轻笑:“你真是体贴人,可你不告而别,终究是把我担心坏了。”
封依眨着晶莹眼眸,天真的问:“担心我偷你东西?”
丫头佯装恼了:“我现在一无所有,能怕你偷什么?”
“你不是一无所有,你有一样我绝对没有的东西。”封依神秘兮兮的凑过去耳语,声音却没有放低:“你有男人,你有孟无情这个多少女人都羡慕不来的男人。”
丫头怔住,无言可对。
孟无情也和丫头刚才一样佯装恼了:“我又不是东西。”
封依立刻被逗得捧腹大笑:“姐姐,他自己骂自己不是东西。”
丫头忍俊不禁,噗嗤一笑:“他还算有自知之明。”
孟无情却哭笑不得,转向燕归来高高扬起了眉头:“我什么时候骂自己不是东西了?”
燕归来强忍笑意,回了一句:“你本来就不是东西。”
孟无情正色道:“对呀,我本来就不是东西,我是人,你们难道不是人,是东西?”
丫头笑道:“好了,不和你胡说八道。”
她看着封依,突然认真起来:“你老实告诉我们,你易容改扮,把我们引到这里干嘛?”
封依也认真起来:“看在你们如此慷慨的送我这么多好吃的,我就不绕弯子了,把你们引到这里,是为见一个人。”
孟无情闻言,脑海闪过熟悉的感觉,惊道:“这就是昨天那条巷子。”
丫头和燕归来愣神的看着他:“什么巷子?”
孟无情不答,却问封依:“你是不是带我们来见夏饮血?”
封依嘻嘻道:“是,又不是。”
孟无情道:“怎么是?怎么又不是?”
封依道:“是的意思是指你们的确会见到我家夫人,不是的意思是我奉我家夫人之命把你们带来,不是让你们见她,而是见另一个人。”
她止住孟无情再问的冲动,伸手往巷子深处一指:“你们走过去就知道是见谁了。”
孟无情三人走过去,就发现了楚虚空,而夏饮血仍置身阴暗,无声无息,一动不动,他们根本看不见她真容。
XXX
千丝万缕的剑气在寺院各处穿梭。
月牙先生刀法超绝,可惜来的黑衣人太多,个个身法极是巧捷,终究让他寡不敌众,挡不住大部分黑衣人对寺院各处的疯狂侵袭。
他只有想办法示警,但这半山寺为求隐秘,并不设置大钟,檐下风铃小巧,再大的力击去也出不了足以震醒所有熟睡中人的音量。
他眼见无法借助外物,立即凭借自身功力,勃然怒啸,以摧山撼林的广阔声波迅速荡开,穿透寺院各处。
情急之下,他没有顾及武功不高的那些人,他们纷纷被惊得脱离睡梦,头晕目眩的滚落床下,半晌才勉强恢复正常。
而功力足以抵挡的空濛封尘等人一睁眼便看见无数黑衣人仗剑袭来,知道是何险况,立即安抚那些人,顺势应敌。
空濛吩咐几个少林弟子:“先保护银鱼大师和乔先生。”
岂料那几个弟子刚转身,迎面几缕剑光漾来,如春波潋滟,温柔的漾过胸口。
几个弟子倒下,胸口都只有一点珠圆玉润的血迹。
空濛大惊失色,狂舞禅杖,施展赫赫有名的少林伏魔杖法,排山倒海的横扫开去,最前的几个黑衣人立刻被击毙。
空濛精神一震,呼啸一声,与封尘分头带人杀出。
那些黑衣人虽是少林武当弟子难以抵挡,但在空濛封尘的禅杖拂尘下却不堪一击。
当他们杀到前廊与月牙先生汇合时,都明白了一个事实:那些黑衣人剑法诡异,然而自始至终只有一招。
只是那一招来势突兀,迅急异常,非他们这种经验老到、功力深湛的高手根本破除不了。
所以他们之外的其他人碰上那一招必死。
空濛厉喝:“所有人退避,由我们和月牙先生抵敌。”
这时乔长老与慧音方丈也一路阻截到前廊,五个一流高手总算勉强让黑衣人的攻势减弱。
可他们万料不到有三个黑衣人竟从后方高崖如风筝般轻盈飘落,足底一触及屋脊便顺着瓦面滑向地下,剑气比前方数百黑衣人加起来还要凌厉可怕。
空濛所站位置正好首先与那三个黑衣人相碰。
他粗如儿臂的禅杖在中间那个黑衣人飘逸出的一丝剑光下陡然断裂。
三个黑衣人势头无阻,继续进袭,过处只见空濛前胸后背闪现一道奇异的剑痕。
那么纤细,那么诗意,那么痴情。
月牙先生目光一凛,浑身震悚。
他知道世上除了那个人,再没有谁的武器及招法会造成此等伤痕。
而他也坚信那个人绝不在这些黑衣人内。
中间黑衣人向他直冲,另外两个黑衣人虽同样用剑,但剑法偶有滞涩之态,显然他们的功夫并非在剑上。
他们与封尘接战,稳占上风。
乔长老及慧音与其他黑衣人混斗,不久已左支右绌。
月牙先生抵敌的那个黑衣人,一剑一剑都是他心中思及那个人的一刀一刀,每招架一下必引起一阵心惊胆寒。
难道这人偷学了那个人的七七四十九刀?
这人竟用剑学会了那么精密玄奥的刀法?
这人用剑使出此种刀法,威力竟丝毫不逊于那个人用刀。
但更可怕的是,月牙先生之前已发现,其他大部分黑衣人始终只使出的那一招,也来自此种刀法。
要学会并精擅那一招也需要极高的悟性。
这么多悟性极高的人汇聚起来学会同一招,只有一种可能——
月牙先生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可那天他已把猜想告诉孟无情。
此刻亲身验证猜想是真,瞬间令他毛骨悚然,心神一乱,刀法出错,竟被那个人剑触咽喉,只需再刺半寸,他今晚就彻底无力回天,命殒当场。
千钧一发之际,那个黑衣人却不敢动了。
一截冷冰冰的锋刃抵住他后脑勺,寂然无声。
他眼角余光发现,场中黑衣人正在接二连三倒毙。
场中多了几个人。
也是黑衣人。
不同的是,他们都不用剑。
他们用刀。
“收剑。”
身后的声音死气沉沉,但异常熟悉。
他完全可以相信,自己一剑刺透月牙先生咽喉的速度绝没有这个人一刀斩下他头颅的速度快,尽管他的剑锋已紧贴月牙先生咽喉的皮肤。
他只好顺从的曲肘收剑。
“先生快退开。”
月牙先生呆了呆,瞬即醒觉,飘身退开。
使剑的黑衣人呼吸急促,心跳加快,突然感觉就在月牙先生退开的同时,身后使刀的黑衣人也收了刀锋。
“转身,我今晚要好生与你斗一次,看冒牌货和正主到底谁更厉害。”
此言一出,场中还在混战的人不禁都停手,将院场让出。
使剑的黑衣人转身,与使刀的黑衣人面对面,眼对眼。
两人的眼神一个冷一个热,却是一样的熟悉。
“果然是你。”
两人都蒙着黑巾,脸上只露出双眼,但看清对方的眼神已足够了解对方的一切。
两人脚下轻移,拉开数丈距离,剑缓缓并举,刀斜指大地。
寂然无声。
所有人屏息凝神,顿觉四周已非人间。
XXX
楚虚空看着三人含笑道:“燕兄,孟兄,陆姑娘,希望你们能和以前一样信任我。”
燕归来不禁疑惑:“楚捕头何出此言?”
楚虚空叹道:“在下武功不济,手握孟兄给的重要物证,却无法及时赶往归云山参见师父。”
孟无情冷冷道:“你受了伤?”
楚虚空道:“孟兄好眼力,那赐我伤的人,也是救我伤的人。”
孟无情眼神语气更冷:“夏夫人真是毒辣手段。”
阴暗里面目难辨的夏饮血笑道:“孟大侠过奖,但我伤到楚捕头,实出无心,此番他要见你们,也是为了我们现在已同仇敌忾。”
孟无情道:“同什么仇?”
夏饮血道:“张元凤勾结沈东寻,准备今夜突袭归云山上半山寺,你可知这两人来头?”
孟无情道:“一个是栖凤山庄的少庄主,一个是将军阁的阁主,这两人怎会勾结?”
夏饮血道:“人要勾结,当然是为了共同利益,至于他们有何共同利益,我们也不必耗费心机在这里胡猜。”
孟无情道:“是,我们只需知道他们勾结起来有何共同目的。”
夏饮血道:“他们的共同目的就是联手屠戮半山寺,然后嫁祸给我们三人。”
孟无情皱眉道:“你,我,他?”
夏饮血沉声道:“你,我,他。”
虽然他们没说明他是指谁,但在场诸人都是心知肚明。
最明白的当然是燕归来自己。
孟无情道:“半山寺有什么人物,让他们必须联手才可行动?”
夏饮血直言:“天绝崖此次派下的乔松二长老。”
楚虚空接道:“还有我师父。”
孟无情道:“乔神捕也在那里?”
楚虚空道:“所以我不得不尽快赶去,可惜现在我无力上山,情势已变,我去也只能碍事,所以才把你们找来。”
燕归来道:“让我们上山阻截张元凤沈东寻对半山寺的夜袭?”
楚虚空郑重道:“他们要嫁祸你们,必会带着你们的冒牌货参与行动。”
孟无情惊道:“我的冒牌货在那天已遭我杀死,真实身份也验明是钱三爷,难道还有别的冒牌货存在?”
楚虚空苦笑:“你的冒牌货是否还有我不确定,但别忘了,燕兄的冒牌货并未被燕兄杀死,除了燕兄,谁也难以且无理由杀死那冒牌货。”
燕归来冷冷道:“所以你觉得今夜我的冒牌货会现身半山寺?”
楚虚空点头:“所以你非去不可。”
孟无情沉声道:“我们若不去,他们有能力击杀乔松二长老?”
楚虚空道:“他们不一定非得杀了乔松二长老,只要让乔松眼睁睁看着那冒牌货用燕兄的刀法杀人就行,明日英雄会上,有乔松那般身份的人做目击证明,你们可谓百口莫辩。即使我有物证,想还你们清白也不再那么顺利。”
燕归来目露狠色:“好,我们去。”
丫头封依第一次从他目中看见这种刀锋似的狠色,不禁战栗。
连孟无情也极少看他有这么可怕的眼神。
夏饮血冷笑道:“这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封依突然踊跃道:“干娘,我也能去么?”
夏饮血怒道:“玩闹该有个度,今夜你就陪我在这里,一步都不许离开。”
封依倔道:“那么热闹的好戏,我不看不甘心,干娘,你也该去的。”
夏饮血道:“你再说这种话,我就打断你双腿。”
她声音重似千钧,压迫着每个人神经,人人都感几欲窒息。
燕归来勉强定住心神,柔声对封依道:“你听你干娘的话,不然大哥不当你是好妹子。”
丫头道:“对,我也不当你是好妹子。”
封依瘪瘪嘴,一副立刻要嚎啕大哭的样子:“你们合起来欺负我。”
孟无情不耐道:“你干娘是什么脾气,什么手段,你难道不清楚?她说打断你双腿,就必说到做到。一个女孩子没了双腿,那真是全天下最丑的。”
封依吓得赶忙蹲下,抱紧双腿,低声嗫嚅道:“好吧,我听干娘的话。”
夏饮血笑道:“还是孟大侠有本事,轻易就把这调皮鬼克制了。”
孟无情冷冷道:“请你让楚捕头和我们一起走。”
夏饮血道:“楚捕头现在受伤初癒,很是脆弱,走在鱼龙混杂的外面,很是危险。我们既已同仇敌忾,你难道还要疑心我将再伤楚捕头?”
不等孟无情开口,楚虚空微笑道:“你们不必担忧我的安危,夏夫人也并非将我挟持于此,是我自己权衡再三,才决定与夏夫人留在一处。”
夏饮血肃然道:“楚捕头身怀重大证据,若现在独自走出去,难保被处心积虑嫁祸你们的人伤害。你以为楚捕头这一路上走得很轻松很太平?那些人早已紧紧跟随在后,一路上楚捕头遭遇了好几次杀身之祸,都是我派人解救。”
楚虚空惊异:“原来那些突然出现,几次救我的丐帮弟子是你派出?”
夏饮血笑道:“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但目前我还不用直截了当的告诉你们,那开始究竟是在什么时候。”
楚虚空仍是狐疑:“丐帮弟子怎会受你命令?丐帮帮主及长老呢?”
夏饮血不禁深叹:“丐帮情势,目前我也不便告诉你们,你们只要知道嫁祸我与燕孟二侠的那些人,造下的孽比你们想象中更多。”
她转向孟无情,沉声道:“现在你可以放心走人了。”
孟无情道:“告辞。”
夏饮血道:“再会。”
燕归来抱拳道:“楚兄,夏夫人,还有阿依妹子,在下先走一步。”
夏饮血突地凄然道:“燕归来,你生来没娘,我生来没爹,我们本该同病相怜。”
燕归来心头大震,不懂她为何在这时候说这话。
夏饮血声音瞬即变回压抑:“你们快走,现在虽未入夜,但此去归云山尚有一段路程,为求隐蔽,你们只可从后山上去。封依,把地图交给你燕大哥。”
封依起身,扬手抛出一个纸团,正中燕归来脚前。
燕归来弯腰捡起,头也不回的跟随孟无情丫头而去。
夏饮血内心阵阵酸楚,眼里已含满泪水,这番谈话,她自始至终都用力控制着剧烈翻腾的情绪。
她自始至终都痛苦压迫着想要扑出去拥抱燕归来的冲动。
燕归来,是那混蛋的儿子,但长相却丝毫不像那混蛋,眉眼间反倒很有她年轻时冷傲的气质。
不同的是,他冷中透暖,傲中蕴柔,不会让人感到难以亲近。
他比孟无情平易近人多了,这当然值得她骄傲。
可是越骄傲,越难过,只因她认定自己根本不配获取这份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