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
三月的风将门吹得咣啷咣啷响。祝筠因为睡得早,享受过雷打不动的酣睡,夜里闻声而醒反而不困了。远处传来更夫的锣声,正是万物沉睡的四更时。
祝筠怕风扰了将军安宁,摸索着起来闩紧门。但他惊奇的发现,门只是虚掩着,并没有闩上。
将军一向小心谨慎,怎么睡觉前不闩门。祝筠心里嘀咕。正提起横木准备杠上,门突然开了,一个黑影扑了进来。
黑灯瞎火,星光微弱,祝筠根本看不清脸。但从模糊的身高判断,绝非将军和陆六。
“什么人?”祝筠挥起横木防身,同时给将军递话,希望将军警觉些。
“少爷,是我。”
来人将火折子倏地晃过,祝筠借着转瞬即逝的光亮看清来人的脸庞,正是孙平。他似是胖了些,看来在江北过得不错。
“你回来了,你怎么半夜过来?出什么事了?”祝筠放下横木,又惊又喜,拍着孙平的膀子悄声问道。
“少爷,快跟我走。”孙平拉过祝筠,斩钉截铁道。
“等一下,你说清楚点。”祝筠听着糊里糊涂,不知道是哪里的账。
“大家主要把你送给王姬!”
祝筠虽然看不清孙平的神情,但能想象到孙平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
“为……为什么,我不像那位大公子啊?沈少君说的。”祝筠确实很懵。虽然他听过些流言,祝筠也只当做流言听听,风吹过就忘了。直到今夜孙平匆匆赶来,信誓旦旦地说出来口,祝筠不仅懵了,还很慌。
“我不知道原因,但我看见了晋封少君的仪仗和礼服。我还查看了府宴的菜品、酒水,完全就是喜宴的规制。据说大家主为此花费不少心思,仪式的流程都是他亲自备订下的。”孙平握着祝筠的衣衫。
祝筠能感受到他手的颤栗,但祝筠听到孙平的叙述后反而释然了,“不会的,大家主那样的人物不会为我花费诸多心思。我只是单纯为宴会送酒,新少君必另有其人。”
“三月三是幽州的盛事,就连丝路繁忙脱不开身的俞宗臣都能提前多日抵达幽州,少爷可知我为何今日才归。”孙平道。
祝筠摇摇头,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临近归期,大家主飞书让我处理今夏水务。今夏水务并非急事,说明他只为支开我,延缓归期。待木已成舟,我亦无可奈何。何况以我今日地位所打听到的,新少君别无他人,唯有少爷。”
孙平言辞恳切,祝筠从未怀疑过他的立场。大家主对自己额外亲厚,似乎也唯有孙平所言才能解释的通。
“少爷再想,即使新少君另有其人,少爷只是为宴会送酒的微不足道之人,因急事不辞而别也无可厚非。反之,新少君是少爷,想离开幽州,机会唯有今晚。”
孙平言之凿凿,祝筠心乱如麻。
“除非少爷有意少君之位。”
“可是……”祝筠想起将军此行目的,回春藤没有拿到,怎可离去。
祝筠顺着记忆里将军的床铺望过去,忽然一个寒战。将军是在沙场上养出的敏锐感,自己刚才弄出那么大动静,又和孙平攀谈良久,他不可能不注意到。
“火折子给我。”祝筠忽地道。
孙平虽然不知道少爷这焦急的语气是为什么,但还是习惯性的将火折子塞进他手里。
屋子又亮了起来。
祝筠搓了搓眼睛,僵硬的向前走了两步,一时语塞。
将军不见了。
“呼——”孙平担心火折子亮得久,会生出异样,赶忙灭了。但他留意到少爷愕然的神情,必是哪里出了问题。
“怎么了,少爷?”
将军不见了!但这是能说出口的吗?祝筠心底呐喊。
祝筠夺门而出,直奔陆六房间。火折子晃了晃,果然他也不在。
“唔,我的两个护卫去长乐坊鬼混了。”这是祝筠能想到的最好的局面。
“先不管他们,”孙平在房间里摸来大氅给祝筠披上,“他们既然整夜呆在长乐坊,就对少爷的离开不知情,大家主不会为难他们。”孙平推搡着祝筠,边走边道,“幽州城宵禁严格,但只要避开巡逻人,趁着夜色如入无人之境。出幽州的话,东边的渡口必得绕过,我知道西北方向有条小路,绕道燕国境内。少爷只要离开幽州,大家主的势力就很难找到少爷。”
“大家主若知是你送我离开,他不会饶恕你的。”祝筠道。
“少爷安心,我不会有事,”孙平温和道,“大家主要将少爷送给王姬是大家主的想法,王姬喜不喜欢又是另一回事。我只要不忤逆王姬,大家主不会把我怎么样。”
祝筠听孙平说得越是轻松,心里就越是不安生。祝筠心知孙平就是父亲那种抗着风霜刀剑还能跟你笑的人。联想到凤鸣霞时孙平所受的家法,祝筠脊背发凉,不觉停下脚步。
“我不能连累你。我亲自跟王姬和大家主解释。”祝筠甩开孙平掉头往回走。
“少爷!”孙平一把拉住祝筠将其挡在身后。
他们这一路走得很小心,贴着墙脚尽量借着夜色隐蔽自己。但夜色也会遮掩危险——在他们没有注意的时候,一队黑骑冲上来将他们围住。
“何人!”骑兵刷得举起一圈火把,将周围应得火红。
孙平镇定地举起少君腰牌。
为首骑兵将火把靠近腰牌,认清上面的字,“孙少君?”
“幽州宵禁,何时加派骑兵夜巡?”孙平话语很有力度,瞬间将骑兵的气势碾压。
“回禀少君,我等俸王姬口谕搜寻城中可疑人员。”为首骑兵道,“不知孙少君何故在此?”
“王姬召见祝公子,本君前来引路。本君出来的早,尚不知城中发生何事,劳轻骑出动。”孙平袖手而立,做少君的气势不输俞宗臣。
“我等奉命行事,不过……”骑兵探下腰来,附耳道,“猜测是大家主出事,否则也不会由王姬亲自施发号令。”
夜很静,祝筠耳朵尖。当骑兵话一出口,祝筠就像被丢进雷阵中被来回轰了几遍。他清晰记得,在长乐坊,褚师出谋划策,要将大家主绑了换取回春藤;他也还记得陆六那个光头昨夜刚动过的念头,“咱去给他绑了”。
大家主出事,偏偏将军与陆六不在。若说两者并无关联,祝筠自己都不信。自己劝过褚师、劝过陆六,到底最后没有劝动将军。
事已至此,祝筠只能在心底默默祈求三人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