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李黑眼没见着那个男人的模样。因为，从鹅掌楸树后面出来的只有杜鹃一个人。
杜鹃出来时，一脸惊讶，有些慌张。但那慌张很快就消失了。随即让一副极其镇定的模样挂上面孔。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她也不说话，也不打李黑眼，也不牵李黑眼的手，只是兀自一个人走在前面，李黑眼跟在后面。她走快了，李黑眼也跟着快了。她走慢了，李黑眼也跟着慢了。
李黑眼找到妈妈，自然也就不哭了。
一路上两人的安静比起周围来说，好像来得更可怕。
一晚上，那事就那么过去了。
对于当时的她来说，根本不会在意其他人的去向，也从来不会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我明明听见有一个男人的声音。诸如此类的话。
但是她的潜意识里是知道的。她的确清楚得记得那个时候的事。有人说，大多数人的记忆是从4岁开始的。她没有超前，没有滞后，所以，她注定是一个不存在智商缺陷的正常的普通人。
她并不认为当时那事是她感兴趣或者是她能理解的。她不过就记住了那个场面，就像刻在脑子里。
相比快乐而言，恐惧是会让人记忆更加深刻，并且永生难忘。因为恐惧，所以才记得。
再后来，她能对此有所敏感，并会自己作出一些解释。
看来，读书还是有用的。并不是杜鹃说得那样自寻烦恼。
至少目前不是。
一个人彻悟的程度，恰等于他所受痛苦的深度。
如果说痛苦，是一个人的大学，那她现在上学，只不过是为了使其得以解剖，分析，支离破碎而已。
但是，她认出了那个夜晚那个男人的声音。她很确定这一点。是在某一次李冒和他的狐朋狗友聚会的酒桌上。
她终于明白他三番五次来家里找李冒喝酒的原因。套用李冒的言语模板，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人。
看着他们兴致勃勃的样子，李黑眼总在想，大人总是为了达到目的，可以采取多种手段来实现。还可以戴上无辜的面具伪装成人畜无害的模样，这是李黑眼学来的人生混世哲理。
不知道是装的人演艺精湛，还是看得人愚昧无知？或者只有他们彼此配合，各自站在各自的岗位，才能将一出戏剧得以安然地进行。
那条路，多走几次，也就麻木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恐惧不知怎的，也随之减少了。难怪他们能够选择在这样暗无天日里偷鸡摸狗，寻欢作乐，乐此不疲。
因为他们是大人。
可是，他们怎么总是待在一个地方呢？即使那个地方再好，再隐秘，可她不也走过吗？好吧，就算除了她，没人会路过那里。可难道他们忘了，她是会长大的吗？长大了就会对此有更深的认知，他们彻底忘了吗？
大人口中的“就这一次”可不是拿来当真的话。
他们每次在一起时，都会说不一样的话。
——今天要不要换个姿势？好啊？那好啊……你喜欢什么姿势？
——什么？69？哈，看来，我的娟娟也喜欢同我寻刺激啊？够新鲜。俺成全你……告诉我，什么感觉？
——不能说的秘密？啊……这感觉……的确不能说……
——李冒和你做爱时，通常是他在上还是你在上？我想以他那种只图享受的人，做爱都不会让你闲着吧？不用我管？好好……我不管……
——李冒那活儿有我的好吗？姿势有我多吗？告诉我，你是什么感觉？喜欢和他还是和我？和我啊？那是必须的……你承认了……我比他好……
——李冒有没有让你用嘴巴？你喜欢用还是不用？不用啊？这就对了。多恶心……咋凭啥？
——你和他第一次是什么情形？刺痛啊？李冒那贱男，要不使用那下三滥手段，这个痛，应该是留给我的。
——你当时怪过我？就算和李冒发生了就不能在一起吗？哦，宝贝，这个问题，我要怎么回答呢？也许每个男人都有处女情结吧。在我们所处的年代。
可是，我们也在顺应时代呀，你看现在不就是吗？如果不是，我们还会在这偷情吗？人都是跟着时代走的，时代越发展，我们就越大胆。如果现在发生这事，也许心态就不同了吧。要怪就怪时代吧。
——你和李冒多久一次？不用我管？算了，我也不想知道。知道了，反而受不住。
——说真的，我已经很久没和我家肥婆那个了。有了你，我还和她做什么。
——离开她？哦……我的娟娟，没办法，我是个有责任的人。但这和睡觉无关。我们都清楚这一点，不是吗？你也不希望我会是个抛妻弃子的人，对吧？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女人。你和我在一起，我和你在一起，纯粹是因为我们彼此相爱。
——我们的第一次，是为了还愿，我们最初的爱的愿望的祭奠。我们习惯了彼此。即便现在也是。
——你也觉得我比李冒好，对吧？你们常吵架吧？可是我能帮上什么呢？什么也帮不上。
——不需要我？是啊，你当然不需要...我们只想让彼此的关系更纯粹，互不干扰才是保持下去的最好方法。
——都说一个女人如果连在自己男人面前耍横都不敢的话，说明这个男的不够爱你，他的爱就是你蛮横无理的资本。她对我蛮横吗？其实这不一定全对，比如我。那肥婆总会这样，但我压根不爱她，蛮横不蛮横有什么关系呢？我都懒得理她。
——我和她吵架吗？说真的，不吵。没感情。
——哦，不是说你和李冒吵架就有感情。你得看怎么吵，频率多不多，因为什么，等等。我知道，你这小乖乖，心里爱着我……谁说的……哈……至少目前是……就行了……以后谁知道呢……
——打女人吗？我不打女人。真要打起来，女人力气大多不如男人，既然不如，打她做什么呢？打赢了也没面子。男人本来就会赢。打赢别的男人那才叫本事。
——我爱你还娶她？哦……娶她是因为你和李冒结婚了。我爱你，我爱的女人都和别的男人结婚了，我娶其她任何一个正常女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对我来说，都一样。我的心在你这。但说真的，我更喜欢现在这样，和喜欢的人天天做爱，是最幸福的事了。
——你也是啊？说真的……真希望就这样保持下去……
——要不要再来一次？啊，当然……永远不够……
大人和小孩的不同在于，在生理上不同。在心理上不同。在法律上不同。大人是完全人事行为能力的人，小孩是没有完全人事行为能力的人。
基于以上几点，大人总认为自己的思想是成熟的，小孩的思想是幼稚的。他们总喜欢占着自以为经验丰富自以为成熟自以为聪明的思想指使小孩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办事，甚至活着。
他们可以有嗜酒如命的爱好，他们可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们可以彼此大打一架，他们可以偷用别人的东西，他们可以偷睡别人的老婆，他们可以不负责任，他们可以自私自利，他们可以虚情假意，他们可以谎话连篇。
他们可以对小孩随便咒骂，随便鞭打，他们可以不让小孩上学，他们可以允许自己大吃大喝，却不允许小孩可以吃可以喝。他们允许自己穿新衣服，却只给小孩别人丢弃的衣服。
他们似乎总有使用不完的特权，允许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误。却不允许小孩犯任何错误。何况这个实则也算不上什么错误。
那个姓王的女人，也就是那个巫婆。有次李黑眼好死不死在路上碰见她了。路上什么人也没有，就李黑眼和她。
她看着巫婆，巫婆也看着她。
她们互瞪了好一会。
李黑眼知道什么事要发生了。她倒是很符合巫婆的称谓，看着就不是什么善茬。
只见她诡异地，狡猾地，幸灾乐祸地一笑，直接上前打了李黑眼左右两个耳光，二话不说就走了。打得她天旋地转。
对了，再加一点。他们还可以对小孩进行趁机报复。
难道就没有行为举止是小孩，心智却成熟的吗？
难道就没有长着大人样，心智却无知的吗？
谁说没有？李黑眼自认她就是前者。
所以，她对巫婆的举动一点也不在乎，一点也不愤怒，一点也不伤心，也不进行任何报复。如果这么做，她不就和巫婆一样无知吗？
就当无知的小孩给自己当一个大人不计小人过的大人机会吧。
既然生理上无法断绝基于血缘形成的亲子关系，但在心理上，李黑眼从此刻起，已经摆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