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元宗和春子架着马车出了门,采买了些常用的药材、棉衣棉被和粮食等资材,装了满满的一车子,又将几根金条换了些银子。按着阿恒的吩咐,去先前那牢头值宿的地方转了一圈,见当中无人,便让春子驾车,又交代了他一番言语,塞给他一块银子,自己坐在车子里面藏了身,便又驾车去监牢处找他。
春子从前用板车拉着蓝一找过牢头,此时还说是他表哥,那站岗的倒是认了出来,很快将牢头叫了出来。
那日子时之后,牢头果然见天雷大作,原有的一丝怀疑也消失殆尽,此时一见春子都恨不得要当面跪了下去,说话也恭恭敬敬的:“韦神仙呢?怎么今日没来?”
春子道:“她回了神君的座下去了,临去时和我说,已经在神君座下请了你的功德,可保你平安。另外交代了我一件事情,需要你来帮忙。”
牢头忙道:“您但请吩咐。”
“神君的意思,火枪伤了无辜百姓的性命,需要销毁。所以需要你来提供一下相关信息。”
牢头道:“这事按说是归郡尉大人管着,但是火枪在府卫军手上的尉官手里,大约有个一百支左右,日常不用的时候都在军火库里放着,就在衙门后面,往东走,那里是府卫军驻扎的地方。连我也进不去。”
春子又问:“府卫军大约有多少人?”
“按规制说,原本只有四五百人,但是驻扎的禹城军因为长官贪污军响,逃跑了一些兵士,一时没有捉到,几个长官害怕承担责任,便使钱换了驻防去别任了,如今剩下的禹城军混乱不堪,新的长官也一直没有到任,便和府卫军合编在了一起,让原先的太守大人一并管着,如今恐怕得有个三五千人。不过常在衙门附近的也就还是四五百,剩下那些都在城外五十里处驻军呢,只是一旦有事就能调回来。他们手里有没有火枪,我就不太清楚了。”
春子打听清楚了,便将身上的一块银子塞给他:“韦神仙说了,你以后多打听些有用的消息,不但神君那里能积上功德,这些人间的黄白之物,也少不了你的。”
牢头惦着手里沉甸甸的,知道银子不少,赶紧藏好了,陪笑道:“这位小哥不知道怎么称呼?以后但凡有事,便去秋实里二十五号的门口找我,那里是我一当紧可信任的兄弟,他常与我走动二十多年了,没人怀疑,到时我们直接过去那边商议。值宿地方和监牢里还是少来,万一泄露了以后再打听消息就难了。”
春子觉得他说的有理,也就答应了下来,又有意高声说了些日常家里的七婶子八姑婆的里短,然后才告辞了 。
刘元宗将春子问到的信息汇拢了,又打算了一阵子,约莫有了个计较,只等着阿恒拍板决定。如今物质也已齐备,只等着到了约定时间就去投送,一时这心里又松快下来,便想起方才阿恒抱着那小姑娘,极尽温柔之情,不免想着阿恒与他虽然兄弟情义深厚,但总归比不上他对蓝一的用心之深,一时便觉得有些羡慕,甚至隐隐有些妒忌。
这个情绪无疑让他很是焦躁,一个八尺的大男人竟然和个妇人一样,变得如此小性子,甚至那个襁褓中的小姑娘还是他的结义妹子,他作为阿兄竟然觊觎自己的结拜兄长乃至未来的妹夫,当真是愈发看不上自己,便在车子里拿着粮食袋子捶打了几拳,以作发泄。
他近来吃了阿恒特制的补药,力气便觉得恢复了许多,这几拳头下去打的驾车的春子都觉出震动来,赶紧将车靠了路边,叫停了马儿。
春子跳下车子探头往车厢子里去看,竟发现刘元宗把个脑袋埋在粮食袋子上一动不动,春子被唬了一跳,正要喊他一声,却隐隐似听见有呜呜哭泣之声。
春子心下一惊,战战兢兢的喊道:“元宗哥哥,你没事吧,你怎么了?”
刘元宗听见叫他,伸手往脸上胡乱抹了几把,却犹低着头闷声道:“没事,让风沙迷了眼睛了。”
他在车里坐着,窗子上又有帘子,又哪里会有风沙?春子确定他是哭了,而且哭的很伤心的样子,心里愈发放不下,便努力的爬了上去,从各种物资上面爬到他身边,小心的问:“哥哥你有什么伤心的事,说出来看看弟弟能不能帮你?”
阿恒没有像春子透露他的身份,刘元宗实在不好开口明说,只囫囵道:“多谢弟弟关心,只是觉得自己有些阴暗的心理,实在是混账,一时羞愧罢了。”
春子道:“我自认识元宗哥哥以来,但觉哥哥为人淳朴真实,哪里有你自己说的那样?怕不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吧!”
刘元宗一听这话,不知道又被触动了什么伤心处,一时又捂住了脸,眼泪流水一般的从手指头缝里流了出来。
春子这下被唬的不轻,身上有没有带手帕的习惯,便胡乱的把袖子伸过去给他隔着手擦着眼泪,嘴里犹努力安慰着他:“哥哥这是作甚,哭的弟弟我心里也难受。再说人非圣贤,哪里就不能有一点过错呢?我虽然日日发誓做好人,可也有过许多凶狠的念头,比如要把村里的那个王老六捅几个血窟窿,只因为他捏排我母亲守寡还和赵叔不清楚。”
刘元宗又抹了一把眼泪,嗡声道:“那你是孝顺母亲,看不得母亲受辱。怎么能和我一样,我是没良心。我妹子那时是花朵一样的姑娘,却不嫌弃我一个流浪汉又脏又臭,用心的帮我疗伤,我身上的肉都烂掉了,恨不得要生了蛆出来,还是她亲自下手给我剜了出来,我这才能有今天的活蹦乱跳。如此大恩,我不思如何报答于她,却妒忌她觊觎她拥有的最在意最宝贵的物事,枉她还整日给我缝补衣服,照顾我饮食,与我嘘寒问暖,真心拿我当兄长看,我还算是个人吗我?!”
他说着,便扬手往自己左边脸上重重的打了一耳光,刚要打第二下时,春子眼疾手快赶紧拦住了,却见他下手极狠,半边脸上五个手印子,已经隐隐的红肿了起来。
春子听他说的这些虽只能猜个半拉子,但看他脸上的伤却真实心疼,一把抱住了他哭道:“哥哥,你何苦对自己这样狠,这只能说明你是个好人,但凡那些心术不正的,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只会理直气壮,怎么会像哥哥这样痛苦自责呢!”
刘元宗一时如溺水之中抓住根浮木,也抱紧了春子哭道:“弟弟啊,我是真的控制不住我自己,我这才一天没见他,我觉得我这心里空落落的,都要得了相思病了!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啊!”
春子只猜出来那个妹子就是蓝一,其他的都听得糊里糊涂,只能尽量安慰道:“哥哥,你如果知道有些事做不得,那就在心里默默的喜欢就是了,只要他不知道,你妹子不知道,你也不妨碍他们,这也不算什么罪过。”
刘元宗听了这话又哭了一阵子,才觉得心里好过了一些。春子用衣袖子将眼泪帮他擦干净了,又看他左边脸上比方才又红肿了不少,急道:“咱们赶紧去找阿恒,让他开个药出来抹一抹。”
谁知道一提阿恒,刘元宗立即见鬼了一般惊恐万分:“千万不要和他提起这事,千万千万,就说我搬东西摔到地上就是了。”
春子不知所以然,只能答应了,刘元宗又再三叮嘱了一番才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