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姜,泯姜——
这两个字就像一把无形的利剑,刺得颜云心在痛、在滴血。颜云知道,自己犯下了今生再也无法弥补的错误,让她悔恨、遗憾到终老。虽然,她知道这是父亲不愿意看到的,儿女们无忧无虑的笑脸;儿女们开心快乐的生活,才是所有老人的心愿。至于晚辈们的过错,他们从来都是宽容地笑着忽略。
此时此刻,颜云终于能理解父亲的心情了。从小娇生惯养的弟弟,因为患有精神分裂症,一直在家养病, 家未成业未立,这才是父亲最大的遗憾和心病。父亲为此整日犯愁,觉得是自己没有教育好儿子,面对被疾病折磨的儿子他觉得愧疚;面对别人怜悯中带着几分嘲讽的目光,他觉得无地自容。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老人家早已不能胜任村里的任何职务。年轻时人人敬仰,到现在老了,整天面对的却是痴痴呆呆的儿子,闺女女婿还是劳改犯,这两件不光彩的事压在他的心里,让他觉得出门都比别人矮一头。
没有了众人追捧的失落,人情的冷暖,世态的炎凉,再加上母亲的唠叨,父亲的心理承受了怎样的压力啊? !他无处发泄、无处诉说,对现状无可奈何。一个老人的心灵怎么能承受得了这一切。
可怜的父亲、可敬的父亲、智慧的父亲啊!颜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她怎么也忘不了, 他临终前那句无可奈何的话:“天天起床就是这些事,你说咋办啊?”。那无助、祈求、迷茫的目光,让颜云想起来就心疼。
颜云从往事的回忆中回到了现实,她守在父亲的身旁,她第次感觉到父亲是那么瘦弱, 整个人看起来仿佛比以前瘦小了一圈。嶙峋的骨骼仿佛就要刺破那没有光泽的皮肤,又好像是一把把刀刺痛着颜云的心。
颜云,这个被他娇惯的儿女,不知道疼爱、体谅、理解他的心,只一味地向他诉说自己那些琐碎的烦恼,向他索取安慰,每当此时,他总是笑着劝导,最后还忘不了问一句:“ 缺钱吗?咱家里有。”
“去了,您怎么舍得你最疼爱的儿女们呢? 如果女儿的泪、女儿的忏悔、甚至是生命,能换回您慈祥的笑脸的话,她愿意交换。因为,她欠您的太多太多。”颜云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
“您怎么舍得,让您心爱的女儿,在心灵的悔恨和纠结中,去度过以后的每一天? 您为什么不给她一个可以报答您,可以赎罪的机会呢?您怎么舍得用无声的离去,来惩罚您的女儿?”
去哪里再找回,那只可以寄托一切的大手啊? 把小手放在你背在后面张开的大手里,然后,就被温暖包围,是那么的安全、舒适、幸福——
去哪里才能找回那不求一点回报的爱? 去那里才能再享受到,那全心全意不求一点回报的关爱?叛逆时和您无端的争吵、任性时对您不理不睬,这一切您都包容了。 仍然那么无私地,把您的全部的爱心,都倾注在儿女们身上。
人真的有前世今生吗? 让我们来生还做亲人,让我来生再回报您的恩情好吗?颜云无数次的在心里和父亲对话,却得不到一句回应。
颜云不敢想象,以后再回到那个养育了她,空中还飘着童年欢乐音符,小径上刻印着儿时足迹的家乡时,她的失落该怎样掩饰? 她的泪水该如何控制? 空空的心,如同那人已去的空屋,该怎么去填补?
在众人面前,颜云只能把空落,愧疚,悲伤的情绪,小心地珍藏起来。把心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留在黑夜, 默默承受所有的悲哀和思念。
另一部分,努力把愉悦和喜乐呈现在阳光下,给身边的亲朋带去快乐;让父亲的在天之灵安心,让父亲为他的儿女骄傲,让父亲放心地在天堂享一份安逸。
颜云天真得想:假如时光,能让她重新来过一次的话,她的第一个愿望,就是好好孝敬父母,她不会再为了自己所谓的理想去漂泊,她会守在母亲身边,帮母亲纺线、织布、做鞋子;她会留在父亲身边帮他写对联,跟他学珠算。她不会再执拗,她会听从父母的安排,因为,只有他们把她的幸福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父亲赋予了儿女们宽阔的胸怀,仁慈的性格,千方百计想让孩子们活得开心、幸福。可是,您不知道您的突然离去,给了他们一生无法弥补的遗憾。
父亲去了,没有接受儿女们的一点孝敬之心。 没有给他们添一点麻烦, 没有花儿女们一分钱。
从老家回来后,颜云一直在失去至亲的阴影中走不出来。泯姜两个字折磨得她彻夜难眠。
她客观的分析了一下父母的一生,发现父亲那一辈人是最辛苦、勤劳的一代人。
他们一生没有离开故土,一辈子在土里创食,父亲肩头的疤痕,就是出河工时被扁担压出来的,既是肩膀被压出血,也没能磨去他对生活的希望,没有磨去父辈们对儿女的爱。
他们没有任何一点附加条件的,用肩膀挑的黄河水改道,让黄河水自动流进了农田;他们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用小推车,把地里产出的最好的粮食推进了国库。
30后、40后重整了山河。50后60后建设了祖国。多么伟大的四代人啊! 是年轻人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
还没等颜云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走出来,房东又来通知她说:大院要拆迁,让她尽快另找房子搬家。
颜云考虑到,现在迎雪长大了,以后放假回来,再和他们睡一张床实在是不方便了。再加上现在油田上效益不好,天然气和水、电也都管得很严了。以前在这里住,水、电、气基本都不花钱。现在都得自己掏钱,而且,还不便宜。
所以,总体算下来,住平房和租一套小户型的楼房,花钱差不了多少。而且楼房还方便。权衡利弊以后,颜云和张青决定,去小区里租一套45平的小房子住。
房子布局是,一进门是门厅,径直走是厕所,紧挨着的是厨房,南边朝阳的是一大一小两个卧室。房子小是小了点,但是,颜云觉得这已经很好了,起码冬天不用生火取暖了,洗澡也不用去大澡堂子了。
最重要的是,喜欢清静的颜云,不用再去强作欢笑应对那些邻居了。有了自己的私密空间,抛开了烦扰,她可以看看书,刷刷手机,甚至是啥也不做,只静静的躺在床上享受那份安静。
五月正值槐花盛开的时节,这一天下了夜班,颜云徒步走在公园里,白色的槐花和紫色槐花相互映衬,格外醒目,枝头的槐花在微风的吹拂下,摇摆着迎接前来赏花的人。蜜蜂起起落落,在花间忙碌着。闻着槐花的芳香,看着眼前的美景,颜云的心情好了很多。禁不住也细细欣赏起了槐花。
槐花不但美,还是餐桌上一道绝佳的美食佳肴。只是,有些槐树枝被采摘槐花的人折断了,露出了惨白的枝心。失去营养来源的槐花、槐叶已经枯萎。
看着这些断枝枯叶,颜云心里不免升起一种莫名的哀怨和愤恨。年年奉献着花香、美味,却年年被摧残,假如这些树木有思想的话,它们会做何感想? 或许,奉献得快乐,会让它们暂时忘记被伤害的痛苦。但是,那伤痕,即便是愈合了,也会留下抹不去的印记。
或许,植物根本就没有痛苦,也没有快乐。它们只是依照自己的意愿生长着。
走着看着,不知不觉中已经到家了。颜云推开家门,看到张青已经做好饭了,饭桌上炒好的芸豆,和洗净的甜瓜,这些都是她最爱吃的。最近这一段时间张青表现得很好,颜云很知足。
“对我这么好,我还真有点不适应呢!”心情大好的颜云开玩笑说。
“不适应就算了。”张青赌气似地说。对他的不解风情,颜云早已经习惯了,所以,也不再说什么,洗了手坐下来开始享受美食。
熬夜确实是已经很伤身体的时,特别是女人过了四十以后,体质更是有了明显的变化。人过四十天过午,这话一点也不假。今天下了夜班,颜云就觉得浑身没劲,草草吃了几口饭就爬到床上睡下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被开门的声音惊醒,她知道肯定是张青回来了。
“回来啦?我还没做饭呢!”颜云伸了个懒腰,边下床穿鞋,边说:“你先喝点水歇会吧!我去做饭。”
“凑合着吃点吧!”张青说完,就端出来腌的香椿,和中午的一点剩菜,然后,拿了个馒头自己埋头吃了起来。
“我去熬点棒子面粥吧!这个省事,喝喝也舒服。”颜云说完就向厨房走去。刚走到厨房门口,就听见张青的电话响了,等颜云在厨房烧上水出来时,张青已经张起身准备出门了。
“不吃饭了?”颜云问。
“不吃了。有事。”张青话音未落,人已经走了出去。
等到了晚上10点多钟时,还不见张青回来,颜云不放心就给他打电话,电话通了却没人接,她就再打张青的另一个手机号。张青有两部手机两个号。一个号跑出租用,另一个是亲情号。她刚才打的是亲情号没人接,就又打出租车那个号。
“干啥?”张青不耐烦地一声斥责,吓了颜云一跳。
“没事,就想问问你在哪里了。咋还不接电话?”张青的语气,惹得颜云心情有点烦躁。
“那个电话在车上,我下来玩了。“张青语气中充满了火药味。
“还玩啥?不早了回来吧!“颜云强压着心中的火气说。她不知道张青为什么突然这么烦躁?
“我又不傻,该回去的时候还不知道回去吗?就你事多。”张青说完就挂断了电话,颜云隐约听见手机那头有女人的说笑声。她气的把手机一扔,心里说:关心你还成错了?真是不知道 好歹,再也不问你了。
嘴里说的不问不管只是气话,张青不回来,颜云怎么也睡不着,她拿起书看了几行字,根本不知道书上写了什么,扔下书拿起起手机看了看,已经是凌晨1点多了,张青还没回来。
颜云实在是沉不住气了,就又给他打电话。亲情号还是没人接,再打另一个号,也被拒接了。颜云再打,还是拒接。再打,拒接。一连打了好几个,最后接了,“你干嘛?”张青口气生硬地吼道。说完,不管颜云说啥,对方再也不说话了。
颜云挂掉,再重新打过去时,语音提示已经关机。她更加生气,好心打电话问问你,难道也是错吗? 越想越生气,颜云就又拨打张青的那个亲情号,电话打通了,张青说:“你神经病啊?马上到家了。”
“你没完没了地打什么电话?”一进门张青就冲颜云吼道。本来颜云就一肚子气,没想到张青比她还急。
”我打电话问问你不行吗? 你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接电话? "颜云追问道。
“你说我能去干啥? "张青歪着脖子,斜睨着她。
“我咋知道你干啥去了?“颜云再也压不住心中的火气了。
“我玩玩不行啊?你看你瞪着眼珠子那个熊样吧!“张青指着颜云横眉立目地骂着。
“玩、玩、玩,就知道玩,你就不能好好过日子吗?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要钱没钱,要房子没房子的你不觉得丢人吗?”颜云指责道。
“这还不都是因为你干的那件好事吗? 要是你不把我送到监狱里去,我能混成现在这个X样吗?”张青又翻出了旧账。
“你——”每当张青拿这件事怼她的时候,颜云就会又气又急,又不知道怎么解释,她委屈地趴在床上哭了起来。
“哭、哭、哭,好运都让你这个丧门星哭跑了。”张青骂完摔门而去。
从此,刚刚缓和了的关系又紧张起来,张青动不动就离家,来回避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