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施粥尽完，已过两个时辰，上官曙复请凝寒一道回至院内，回至内厅。
二人落座，上官曙道：“冷师兄因何一路长叹不绝。”
凝寒叹道：“此一众不过寻常百姓，竟因奸佞祸国，难以安命，不觉悲怜。”
上官曙闻言，不过微微一笑。
凝寒又道：“幸得贵门相助，得以留存，实属饥民之幸。”
上官曙道：“不过略施绵薄罢了。我药王谷享鼎国之富，如此善施，不过举手。倘敝门尚不将万民之性命放于心间，又如何堪立足世间。”
凝寒道：“城内饥民如此之数，曙师弟倒是辛苦。”
上官曙道：“不敢妄言辛苦，为天下万民行事，理当尽责。只等沧海复荣，万民归乡。”
凝寒闻言，不免轻叹一声。
话间，一药王谷弟子门外施礼，上官曙示意其进内回话。那弟子领命，进至厅内，方欲开言，抬眼看着凝寒，却不言语。
上官曙见此，道：“冷师兄并非外人，有话讲来便是。”
那弟子称是，道：“这几日，城内饥民，虽多了几分气力，多仍无事。只……”
上官曙见其似不敢禀呈，道：“此地无外人，细讲便是。”
那弟子称是，道：“只今日，城内东北角上，门内弟子传话，道是，有人肆意挑唆，欲作乱抢粮。”
上官曙道：“还听得何话。”
那弟子道：“那边弟子回称，那干人嫌日日米粥，虽不得饿死，然腹内仍觉饥饿，正挑唆众人，一并起乱。”
上官曙道：“不知准备何日动手，可有人应他。”
那弟子道：“此倒未听得明白，虽有应者，不过数人。”
上官曙并不思隼，道：“此倒小事。明日米粥，换去几味药便是了。”
那弟子称是。
上官曙道：“你且去前厅等我。”
那弟子领命去了。
凝寒道：“若果有人起乱，如何得了。”
上官曙笑道：“冷师兄过虑。”
凝寒不解。
上官曙道：“只吃米粥，如何得安。我药王谷本医药之家，以诸药掺于粥内，以米为君，以药为臣，既可强身，又可御疾，既存得性命，又少有灾病。然君臣相佐，即可疗身，亦可引恙，仅此而已。”
言毕，上官曙起身，招呼一名弟子至跟前，道：“冷师兄暂于后院歇息，小弟暂且失陪。”
凝寒亦起身，道：“此倒不必。只不知可有愚兄可相助之处。”
上官曙道：“今日诸事将毕，不过暂且问询两句。冷师兄一路劳顿，暂歇一夜，若明日有事，再烦师兄。”
凝寒只得应了，待上官曙出了厅，随那弟子入内暂歇。
凝寒进得内院，院内只三间房，那弟子引凝寒进得西一间。
凝寒入得房内，那弟子端上一壶热茶，替凝寒倒满。凝寒闻茶香满溢，不禁道：“不曾想竟有如此好茶。”
那弟子道：“多有怠慢，冷公子恕罪。此不过谷内带来寻常之茶，公子不嫌便是了。”
凝寒道：“既是救济饥民，因何常待如此非常之物。”
那弟子道：“公子过虑，此不过寻常之物。少谷主自有锦衣玉食，人前虽可简薄些，长此如何受得住。自是将随身常用之物随手带了些，以却闲时苦聊。”
那弟子又道：“冷公子好生歇息，小人告退。”
凝寒应了一声，那弟子掩门去了。
凝寒独坐无趣，自于床上躺倒，不一时幽幽睡去。
至天色已暗，那弟子挑灯，叩开凝寒房门。
那弟子进门，忙将屋内等点起，道：“冷公子，奉少谷主之命，简宴已于厅内备下，还请公子赏光。”
凝寒应了，随那弟子来至厅上。至于厅上，上官曙起身相迎，二人同坐。席上不过数碟简菜，席间不过上官曙，凝寒二人。
凝寒道：“因何只你我二人，绯师弟，万大侠因何不一道同席。”
上官曙笑道：“舍弟忙于问医布药，不知何时方得回来，小弟虽派人请过，他只道稍后便至，已两个时辰，仍未回来，想必一时也是回不来的。万大侠小弟亦相邀，只他不愿见此靡费，匆匆吃过，仍守于城外，冷师兄不必管他。”
凝寒不便轻叹一声，道：“我见城内倒显太平，倒不必如此辛苦。”
上官曙道：“时入五月，杂症逐显，流匪渐猖，也是不得已。”
凝寒略应一声，忽道：“今日是何日子。”
上官曙道：“正五月初四日。”
凝寒不免口内复念几句。
上官曙闻之，疑道：“这日子可于师兄有所不寻常么。”
凝寒僵僵一笑，半日，道：“不瞒曙师弟，明日倒是为兄生辰。”
上官曙笑道：“恕小弟冒失了，不知此事，明日自当摆宴庆贺一番方是。”
凝寒略略低头，道：“倒也不必。”
上官曙见状，容色尽收，道：“此等事，本应亲眷相贺才是正理，如此穷偏之所，自难相庆。”
凝寒僵僵一笑，道：“不知家中人现状如何，趁有闲暇，也该回家探视一番。”
言罢，将腰间葫芦解下，自斟一杯，仰头闷尽。
凝寒复斟一杯，上官曙道：“冷师兄有此好酒，赏小弟一杯可好。”
凝寒面色已略红润，将手内葫芦抛于上官曙。
上官曙接住葫芦，自斟一杯，饮罢，道：“小弟自幼有此癖好，天下好酒也算饮过无数，如此好酒竟未曾尝过。不知此酒唤作何名。”
凝寒道：“他人所赠，倒未知何名。”
话间，一弟子上前回道：“少谷主，二少谷主回来了。”
上官曙忙道：“快请过来。”
不一时，上官绯入至厅上，似有所思，草草向上官曙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上官曙忙道：“现有客于席上，怎匆匆就走了。”
上官绯忙回转过来，抬头见凝寒在席上，细看半日，忙施了一礼，道：“冷师兄恕罪，小弟繁思难回，一时未得瞧见。”
上官曙忙拉了上官绯席间坐了，道：“见这两日你略好些，又闲思何事。”
上官绯道：“兄长恐有不知。今小弟替众民诊视，见有数人患疾，不免为其思虑良方。”
上官曙道：“自携谷内良药金方，因何不用。”
上官绯道：“并非不愿用，只药效偏温，见效慢些，待时日略长，恐生异端。”
上官曙道：“这倒也是。不知病人可已安置。”
上官绯道：“已安置于东南角医患之院内。”
上官曙道：“如此尚好。”
上官绯道：“明日小弟且出城一趟，还请兄长准允。”
上官曙道：“不可。”
上官绯道：“于山林间寻些草药，方得对症。”
上官曙道：“城外并不太平，城内又无闲杂人手，你只一二人相随，如何得安，若遇匪类，你又不善武艺，如何了得。”
上官绯道：“兄长过虑了，不过寻常草药，又非长于悬壁之间，只当闲散一日，也无甚事，纵使遇得歹人，其不过求些银钱粮米，我一无银钱，又非粮米，定不会为难于我。”
上官曙忙道：“那也使不得，父亲嘱托你尽忘了不成。”
上官绯低头半日，道：“是我莽撞了。”
上官曙道：“今为冷师兄接风，明又冷师兄生辰，虽无亲眷在侧，也当相陪一乐。”
上官绯点头，举杯，以茶代酒相敬。
席散，凝寒，上官曙，上官绯同回内院，相互别过。
上官曙回至北一间，上官绯回至东一间，凝寒自回西一间。
二日一早，凝寒被砸门声惊醒。
起身开门，却是上官曙在门外。凝寒尚未得相问，上官曙急道：“现有紧急一事，还请冷师兄相助。”
凝寒忙道：“相帮何事。”
上官曙道：“舍弟不在城内，遍寻不得，据万良弃所言，已然出城。他身旁不过两人相随，小弟着实难以安心，城内又无人手再做调配，还请冷师兄将舍弟寻回。冷师兄身手，小弟幸有见过，有冷师兄在旁，定可使人安心。”
凝寒忙应了，匆忙出门。
临门问道：“现什么时辰。”
上官曙道：“辰时将尽。”
凝寒急出西城门，见万良弃独守门外，急道：“万大侠，二少谷主可是出城去了。”
万良弃道：“已然出城。其道少谷主之令，鄙人不便相阻。”
凝寒忙道：“去向何方。”
万良弃道：“正西。”
凝寒听罢，抬脚急追。
万良弃道：“二少谷主出城不过两刻钟，定难走远。”
凝寒闻言，急御空直入半空，绝尘亦相随。凝寒见远处三人同行，忙御空直追，绝尘亦紧跟于后。
凝寒于上官绯身前落了地，上官绯倒无异样，只那两名药王谷弟子唬得不轻。
上官绯轻施一礼，道：“冷师兄有礼。”
半刻，那两名弟子方定下心神，略正背上竹篓，亦行一礼。
凝寒道：“你怎无声无息便出城了，害得尊兄好是担心。”
上官绯道：“倘小弟禀于家兄，家兄定是不依，小弟只得行此下策。”
凝寒道：“既寻得你，不如一道回城去吧。”
上官绯道：“既得以出城，寻药方是紧要，倘此时回去，还不知要挨到何时，纵使病人依得，小弟依不得。”
凝寒道：“尊兄那边……”
上官绯道：“冷师兄拗不过小弟，自当依我。回城之后，不过家兄狠话小弟两句，哪有牵连冷师兄之理。”
凝寒道：“也好，寻药要紧。不知行往何处。”
上官绯道：“前方山林之内，应能寻得。”
几人同行，上官绯与那两子弟并无甚言语。
凝寒道：“幸好绯师弟此时出城，若再早些，恐非如此轻易可寻得。”
上官绯道：“小弟本想早些出城，只事多些，不得已方挨至此时。”
凝寒道：“一早又有何事。”
上官绯道：“昨日既诊之患，需一早再做诊视，再开新方。”
凝寒道：“昨日不已诊过，今日怎需再诊，又何须再开新方。”
那两弟子闻言，不便轻声一笑，忙又憋住。
上官绯道：“疾患之事，每日自有变化，药方自当依症增减。”
凝寒笑道：“这我便不懂了。”
凝寒又道：“只为兄一事不明，绯师弟专于医药之道，因何不与尊兄一般，学些理事之事，将来谷内也好诸事便宜。”
上官绯半日不做言语。
上官绯道：“家兄乃是长子，来日当继谷主之位，学习理事本乃其职。只家兄现事事以药王谷名声为先，只恐来日失了根本。”
上官绯略一缓，道：“小弟专于医道，除此之外，另有一因。”
凝寒道：“所因何事。”
上官绯道：“此百年来，药王谷专于药石贸易，虽得举国之富，却渐失行医问药之根本。小弟不忍医者因金钱迷双眼，不忍药石以高低论贵贱，故专医道而图正轨，行方剂而盼正途。于此，也算得来日予家兄一助力。”
凝寒道：“如此也好。”
话间，几人已至山前。
凝寒见上官绯与那两名弟子于林间，石旁，水畔，土下翻找各色药材，自个却皆不识得，更是难以帮手，自得立于不远处，默默看着。
日头偏西，竹篓已满，几人方出林下山。
方至山下，未行数步，上官绯指远处一石，道：“那石后可有一人。”
凝寒顺指望去，那石后，只双腿可见。
上官绯向石而行，却被凝寒一把拉住。
上官绯笑道：“冷师兄过忧。你看那人，双腿松直，双脚外开，岂是歹人恶意躲藏可有之形状。怕只怕……”
上官绯顿时更添几分慌张，反手拉住凝寒，疾走似跑。
凝寒忙示意绝尘先行查看，绝尘飞身至那人身旁，告知凝寒无碍，凝寒方才放心，后众人方至。
凝寒细看那人，二十来往年纪，脸颊蒙尘而不脏，头发沾土而不乱，双目紧闭，身子松散，穿一身破烂补丁灰色衣裤，一双灰布鞋早已磨烂。
此间工夫，上官绯已蹲下身去，一手搭其脉间，一手翻其眼口，按其胸腹。
半日，上官绯起身，凝寒道：“如何。”
上官绯道：“无碍，饿的。先带回城内，待其醒转，另施医药。”
一弟子忙将背上竹篓解下，递与另一弟子，将那人背起。
行过一程，凝寒道：“可重么。”
那弟子道：“冷公子见笑，看他皮包骨头，没几两肉，如何重的。”
凝寒见另一弟子前后各一竹篓，道：“可还行么。”
那弟子道：“冷公子安心，没几两重的。”
众人回至城内，天色将暗，上官绯将那人安置在城内东南角一屋内，又命人取来米汤一碗，自个坐于一旁，亲见着喂了半碗。
上官曙立于门外，见此状也暂无言语。
凝寒见了，忙出至门外，上官曙低声谢过。
半日，上官绯起身，出至门外，道：“冷师兄，兄长，小弟无碍，还请冷师兄，兄长暂且歇息。”
上官曙道：“也好。待诸事忙完，且为兄屋内一坐。”
上官绯应了。
上官曙遂请凝寒一道，一并回院。
入得大门，上官曙道：“小弟本想为冷师兄一贺，如今看来，只得改日了。”
凝寒道：“多谢曙师弟费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