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上神出世，日月同辉，这便是天界上神的威严。
只见漾临一身白衣，一步一踏，其间迸发而出的光华，足以磨灭世间所有污浊。
我再一次被光华闪瞎了眼，倒退几步，震惊之余又喃喃自语：“没想到你平日里又洁癖又小气……还当真，是个上神啊……”
这疏离美人似是听见了我的声音，睨我一眼，唇畔微弯，似是带着微不可见的笑意。
刹那月华与金光大放，狂风落叶乌云遮日，我这小小身子几乎要被风儿刮跑，我抱着白茧手忙脚乱好一阵，才勾住树杈避免滚落山崖。
我一缩脖子，再不敢胡言乱语。
漾临一声令下，四方顿出的风卷破土而出，缠住通世陵手脚，这风卷如同锋利坚固的枷锁，使其无法挣脱。
漾临再持扇一挥，通世陵便颠来倒去的被摔在地上，鼻青脸肿，模样好不狼狈。
地面每随之一震，我都被吓得心惊胆战，抱着白茧只敢远远观望。
漾临抬手，轻易将通世陵再次从地上拎起来，地面砂石划破了通世陵的眼皮，通世陵喘着粗气，一开口，血将牙齿染上鲜红。
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身为一个良善鬼灵，如何能见得这般场景！
我只得背过身子，拿手掌遮着眼，二人的动静还在继续，我又忍不住透过指缝瞧上几眼。
通世陵的胸口上，有一处破开的旧伤。
我想这大概就是漾临口中，通世陵曾与毒蛛战斗过的证据了罢。
“如何不认错。”漾临淡淡开口，哪怕眼前敌人同为天界中人，漾临亦丝毫不讲情面。
通世陵周身被缚得紧死，嘴也硬得很，他不断尝试挣扎也只是徒劳，四肢腕踝处被风卷磨破皮肉，不断渗出血来。
通世陵的身体方才复原不久，这下好了，被漾临几下又打回原状。
通世陵怨气颇深，人又犟得很，身上无法动用法力，便对炼化毒蛛的蛛丝起了心思。
通世陵蓄力黑雾，欲趁其不备，向漾临双眼喷射，可还没能到达跟前，就被护主的风卷破得连渣都不剩，更别提伤到漾临了。
这一系列动作被漾临看在眼里。
通世陵一击不成，便在腹部酝酿一出自爆，便是不论如何也要让漾临脱层皮。
“冥顽不灵。”漾临疏离的眼瞳变得无悲无喜，颇有几分缔忱的姿态。
漾临纤长的指节一蜷，风听其令，刹那风如刀剑无孔不入，袭向通世陵周身每一寸皮肉。
听得通世陵抑制不住痛哼出声，打断了累积的黑气。
在刹那之间，通世陵浑身上下出现无数血痕，绽开的血液与皮肉与黑衣粘连一处，即便是战将的强壮身躯，也只剩嘴唇惨白。
眼前昏昏沉沉，可通世陵仍不放弃。
“若是想死，成全你就是了，何必费尽心思。”漾临冷笑一声，这白衣迷踪鬼魅的步伐，不过瞬息，便来到通世陵跟前。
漾临手中持扇，反手将扇钉剖入通世陵腹部，将这血肉之躯损毁，毫不留情。
“呃！”通世陵仿若遭受凌迟剧痛，身体僵直。
漾临再一转，似要损毁其五脏六腑，他探寻着，将毒蛛精元连同修炼金丹一同剖出。
金丹离体，通世陵再发不出分毫声音，近乎是个将死之人了。
我终是不忍心，高呼道：“漾临，留他一命罢！”
在这狂风之中，不知他可否听见。
漾临显现出三界为之忌惮的神力，令地府上下的鬼怪哭嚎数月不止，鬼差们更是彻夜难眠，个个乌眼青。
异象一出，判官即刻派遣黑白兄弟前去查明原因。
地府受到波及，妖魔地境与之相邻，自然也受到不小的影响，小妖们哀嚎遍野。
而“罪魁祸首”剖出黑白二丹，折扇离体的一刻，通世陵受损的肉身又被迫急速愈合，终是气若游丝被吊住了命。
漾临这洁癖入骨的性子，怎会令不洁的血液溅在自己身上呢。
于是，通世陵备受重创，再无反击之力，漾临这才收手，将通世陵身上的枷锁撤去。
失去支撑，通世陵跌落单膝跪地，浑身被血液濡湿，脊背因剧痛不住得痉挛。
他满面尘土，张着嘴，机械得喘着气。
漾临冷眼旁观，通世陵摇摇晃晃着站起，欲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寻死，被漾临一扇埋入尘土。
通世陵再一次摔在了地上。
我哪见过漾临这副模样，看似表面光鲜亮丽，却不讲一丝情理，不近人情。
这就是上神吗……？
冰冷得有些骇人。
我吞咽了下，就连喘气都小心翼翼。
今日漾临生了这么大一番气，生怕自己做了什么不对，令漾临也将我这般揍上一顿。
……我一个小小鬼灵，人微言轻，惹不起惹不起。
我一手抱着茧，轻手轻脚的靠近他，又被浑身光华刺痛得泪流满面。
通世陵倒在地上，却也知道我的靠近，虚弱的身体再无法对我产生威胁，一双眼看着我，满目不甘。
漾临一挥手，便将黑白双丹收入囊中，他始终凉薄着一双眼，目光落在通世陵身上。
“……漾临。”我抬头，扯扯他的衣袖。
漾临瞧见我，眉眼才柔和几分：“何事。”
我小心翼翼的道：“你能不能……别杀他？我想，我还有些事没有弄明白。”
漾临一窄眸，我就赶紧找台阶下，说些玩笑话缓和气氛：“你看你就没我这么幸运，没法找一个上神撑腰！谁敢欺负我呀，纵使是那个什么战将，现在不也只剩满地打滚的下场！”
“哼。”漾临勉强接受了我的恭维，精致的面庞扯出些笑意，“现在才知道我的好，实在晚了些。”
我连忙摆摆手：“不晚不晚，你我未来的路还长着呢，我一个小小鬼灵，还得仰仗着您过活呢！”
我一脸狗腿样，讨好的笑。
漾临瞥我一眼，不置可否，一撇下巴，示意我去行动。
“诶好！”我快活地应声。
通世陵倒在地上，虽然虚弱，却毕竟是衣服仙人之躯，即便受此大创也没有死去。
通世陵将我二人的对话听在耳中，满目怨怼，却又横生不解。
免得再生直接，我将白茧交给漾临，学着他的口气道：“把我的小命抱好啦！”
漾临回以嗤笑。
“为何……不直接杀了我！还是，折磨我，更解气……？”通世陵喘着粗气，还想对我冷嘲热讽，可一开口眼前一黑，被喉管的腥甜呛住。
通世陵不断咳嗽起来。
穿着黑衣的身子在地上蠕动，像条可怜虫。
我回头看了漾临一眼，而后俯身蹲成小小一团，尽量与战将视线齐平。
通世陵咳得七荤八素，满口是红，我便放缓了语气：“我的名字叫渚厌，是地府的鬼友们帮我取的。至于你口中的人，我不认识。”
听了我的话，通世陵只是想笑，道他沦落如此地步，也不肯说真话。
他的挖苦之言，我全装作听不见：“好，你就当我装傻罢。”我支着腮，畅所欲言，“你怎么能死在这种地方呢，你可是天界战将啊，就是死，也该死在战场，才不会愧对战将的身份。”
一顿，我试图诱导：“只要你将一切告诉我，并同意不再找我麻烦。漾临他这么……大度的上神，又怎么会跟你过不去呢？”
抚慰战将，顺便还能讨好小气上神，这段话说得顺口，我果然是块料！
没等我在心里小小的得意一阵，只听通世陵冷笑：“……如此，世陵可否认为，只要我说明一切，你们就能放……”
“我们可以放了你。”我简明扼要的开口，言语诚恳，说一不二，替漾临做了主，“上神法力无边，可以伤你，同样也能治好你，不但如此，或许还能帮你一把。”
谈话间提到漾临，他在远处看着我，若有所思，眼瞳中印着我的模样，却又像看着另一个人。
漾临道：“渚厌，你，真想知道？”
“是啊。”我注意到了漾临的目光，回头笑了笑，漾临却似刹那被日光灼了眼，别过头去：“那随你吧。”
在漾临的眼中，在一个怕日光的鬼灵身上，却让他瞧见了光。
漾临陷入沉思。
同样，通世陵也陷入了沉默。
我轻声开口：“想好了吗。”
通世陵将喉口的腥甜咽下，发出低沉难听的声音：“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笑着回答：“我在地府待上百年，无聊得很，就喜欢听故事，想听你把没说完的故事都说完。”
“……”
通世陵默了好一阵，我便保持着面上微笑，直到笑容都开始发僵，通世陵终于让步。
将在他身上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事情要追溯到，四仙兽都未升仙之前。
天界有十八位战将，而通世陵不过是十八战将中，最普通的一个。
当年的他，还不过是个青涩呆直的少年，反应迟钝。
天界有为上仙，其名凉施，是女娲遗留世间的灵识。以占星卜卦为仙神指明道路，这便是她留在世上的职责所在。
一日，通世陵听从凉施上仙的传唤，被告知命中有一情劫。
凉施道，此结不解，必成他永世灾结。
通世陵便应了话，下界渡劫。
然，刚入云层，不知为何误触天地雷劫，迎接通世陵的便是天雷滚滚。
通世陵身为战将，以矫健身姿持佩刀避开一劫，却令雷电偏移了原本的方位。
于是，一道惊雷劈落人界。
他生怕误伤无辜，以致生灵涂炭，通世陵心跳如鼓，赶忙追着天雷而去。
可不论他如何设防如何祷告，这道雷偏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
雷劫误伤了一只幼狐，险些直接堕入妖魔地境，魂飞魄散。
通世陵使劲浑身解数将幼狐救下，这便是噩梦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