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的岁月,并没有吓退颜云来人世间的脚步。随着一声稚嫩的哭声,在六十年代就要结束的最后一年,颜云以响亮的哭声,向世界宣布了她的到来。
真是一个叛逆的孩子, 就连出生也与众不同。她有个性地以跪姿出世,差点要了母亲的性命。好在经历了一天一夜的折磨后, 母女都平安无事。
第一个来欢迎她的是她的姑妈,一个被土匪头子看中,强行娶了去的小脚女人。她很喜欢颜云,经常骑着大马来看她,和颜云的爷爷奶奶。
后来解放了,也不知道那个姑父是死了还是逃了,总之,姑妈就回到了娘家。
再后来,姑妈又嫁给了一个卖豆腐,谁知道这个卖豆腐的又得急病死了。一年以后,姑妈再次改嫁。嫁给了陪她终老的那位姑父。
姑父是位小学老师,比姑妈小十岁,而且长得一表人才。 可是,就因为老婆病逝后,撇下的两个儿子所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
大表哥是先天性聋哑,倒也聪明伶俐,人们早已忘记了他的名字,只哑巴哑巴地称呼他。二表哥叫贺喜,活泼可爱却也是出奇的调皮捣蛋。
姑父对提亲的媒人说:“不管年龄大小,长得俊丑, 只要对他两个孩子好就行。”
就这样姑妈给两个小表哥当了后妈。谁知道结婚刚一年, 姑父就变卦了,开始嫌弃姑妈。最后,姑妈不得不和姑父办了离婚手续。
姑妈的条件是:“高婚不离土。”意思是就是离了婚,也依然在姑父家过日子。姑父上班的学校离家远,那时候也没有啥交通工具,姑父对两个孩子肯定是照顾不上,倒是姑妈对两个表哥,关心照顾得更加周到细致。表哥们也视姑妈如亲妈,半步不离。
到后来,姑父被姑妈的真心付出感动了,就又和姑妈复了婚。姑妈经常带着俩儿子来住娘家。
这一天颜云的母亲在地里回来,看见外甥哑巴和贺喜,都躺在南屋的墙根底下乘凉,贺喜两只手捂着肚子喊着:“娘,快来给俺划拉划拉肚子,俺肚子撑得难受。”
颜云的娘听了就笑着说:“吃的啥好的?撑得这么难受。”
“妗子,你还没吃饭啊?刚才俺吃的——“贺喜还没说完,就被跑过来姑妈打断了。
“哪里吃啥来,在外面跑得热了,回家来咕咚咕咚地喝了一肚子凉水。”说着话,姑妈匆匆忙忙走到贺喜身边,掐了他一把说:“看看你这点出息,姥娘家的凉水就这么好喝啊? 别躺在这里了,出去跑跑撒泡尿就好了。”
贺喜听他娘这么说,爬起来就往门外跑。哑巴看见弟弟跑,也跟着在后面跑了出去。
“我早做熟饭了,快吃饭吧!” 姑妈看俩儿子走了,这才转过脸对颜云娘说,说完也向大门口走去。
“姐,你叫俩孩子回来一起吃饭吧! "颜云娘冲着姑妈说。
“你吃吧!不用管俺了,俺不饥困。”
“饭给你盖在锅里了,你姐拿来的棒子面,蒸的菜窝头楞好吃,快吃去吧!”颜云的奶奶在屋里大声说。
颜云娘掀开锅,看到一个黄色的棒子面饼子,和两个掺了康和野菜的酸黑的高梁面窝头。她看棒子面窝头上沾着一小块绿绿的菜叶,啃下绿叶嚼了嚼,也没尝出是啥。便就着咸萝卜条吃起了窝头,两个窝头一个饼子很快下肚后,她觉得不那么饿了。
颜云的娘有个头疼的病根,和夜里怕光的毛病。
头疼是因为在六岁那年,她下到地窖去拿地瓜,小她两岁的弟弟在地窖口往下张望,不小心踩掉了地窖口上一个大青砖,砖头掉进了地窖,正好砸在娘的后脑勺上,颜云的娘当时就昏过去了。
家里的大人都下地干活去了不在家,弟弟一看闯了祸,早就吓得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颜云的娘才醒过来,她爬出地窖,用擦手的手巾自己系在头上,把伤口包扎好后,觉得头里像针扎一样的疼,就躺在土炕上睡着了。
从此落下了头疼的毛病。在颜云的记忆里,永远是这样一幅场景;娘从地里干完活回来,满头大汗地跑到水缸边,舀起一舀子凉水,咕咚,咕咚喝完,再吃两片去痛片,就一头扎在炕上喊:“云啊,快给我掐掐头,我头疼啊!”
颜云就爬上炕去,跪在母亲的枕头前,双手掐她的脸颊,以及前额、头顶。
“使点劲。”母亲说,她就更加用力地摁、掐。大约十几分钟过后,不知道是神经被掐得麻木了,感觉不到疼了。还是药起作用,反正母亲说:“好了,歇歇吧:”说完,就起身去做饭了。
至于为啥夜里怕光,也有一段故事。
那还是颜云二哥小时候的事,这一天夜里,八个月大的二哥一直在哭,被饿得浑身浮肿的爹,在一边有气无力地说:“别让他哭了,哭得人心烦。”
颜云娘没有办法。抹黑下了炕,悄悄开了房门,来到院子里拿了个筐,顺手又抄起一张小铁锹,就小心翼翼地把大门的插管抽下来,尽量不让门发出声响,把门开了一道缝, 侧身出了大门。
颜云家在村西头,出了门向右一拐有条小路,沿着路出了村再右拐一下,就是一片地瓜地, 此时,大点的地瓜已经有拳头大小了,地里有几个坟头,那是村里张家的祖坟。
颜云的母亲来到地瓜地里,顾不得害怕,心里只想着饿得哇哇大哭的孩子,还有饿的腿肿得比腰粗,躺在炕上不能动的颜云爹,和颜云的爷爷。
地里的地瓜长得很好,而且这块地土质松散,是半沙土地,很好扒。颜云娘跪在地里挥动铁锹使劲扒着。
突然,一道刺眼的亮光照过来,吓得她趴在地瓜垄里一动也不敢动。
那两道亮光,是从高高的坟头那边照过来的。不知道过了多久,颜云娘发现那亮光没有了。这才战战兢兢地冲着坟头的方向磕着头,嘴里念叨着:大仙俺是没办法才出来偷的,您老人家别怪俺啊! 俺以后再也不敢了。
她一边念叨着,一边背起筐就往家跑。 到家后连吓带累夹袄都湿透了,她顾不得换衣服,急急忙忙把挖来的地瓜放锅里煮。煮熟后,喂了颜云的二哥一块地瓜,他这才停止了哭声,甜甜地睡去,这时候天也亮了。
从此,颜云娘逢人就说:离地三尺有神灵啊!可不能做亏心的事。
在这个世界上,为了生存而采取的一切行为,都是可以原谅的。毕竟,对于一个生命体来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当然也包括人在内。
也是那一年,颜云的二哥过生日,按照当地习俗,孩子在姥姥家过第一个生日长命。
因为颜云姥姥家都出去逃荒了,母亲只好带着二哥去她五姨家过生日。眼见都中午了,颜云的五姨磨磨蹭蹭的就是不去做饭,二哥一直在哭,五姨夫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挖出半碗地瓜面,说:“喂喂孩子吧!这孩子是饿得哭。
母亲迟疑了一会儿, 含泪接过地瓜面,饭也没吃,抱着二哥就往回走。十几里地的路程,腹内空空的母亲走走歇歇,到家时,天已经快黑了。
进门正看见奶奶和姑妈在正房里吃饭,看到颜云母子回来,奶奶急忙把吃着的玉米面饼子,用抹布盖了起来,再把野菜和高粱糠蒸的团子,拿了出来让母亲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