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颜云正忙着,大哥突然打来了电话。说父亲病危让她赶紧回去。
“啥?哥你说啥?”颜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电话那头,大哥又重复了一遍:“我看咱爹不太好,你回来吧!”怎么可能啊?颜云想,父亲身体一直很好。 怎么一下子就不太好了呢?颜云赶紧给张青打电话,让他来接上自己,一块回老家。打完电话颜云又找到许真真,说:老家打电话来了,让我回去。“
”那你也的上完这个班走啊!你现在走了班上的活我怎么安排。“许真真说。
”我家里有事,上不了了。“颜云说完不再理她,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就往外走。
一路上她心急如焚,思绪万千。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爹,你想吃点啥?”倾云问。
“刚输完水,不干渴也不饥困。你俩咋回来了?”父亲微笑着问。
“回来看看你。”张青说。
“我没事,就是感冒,过几天就好了。”父亲的目光一直没离开颜云。
“好几天了,啥也不吃,还光说没事。”颜云的娘在一旁答话说。
“心里有火,吃不下去。”父亲说。
“早先有卖泯姜的,现在集上咋看不见有了呢?” 过了一 会父亲问。
“泯姜是啥呀?” 颜云不清楚爹说的是什么。
“那种沾了糖的干姜片啊!“父亲说。
“有啊!大超市里有卖的。”颜云说。
“奥!”父亲没再说话。
看着老人精神挺好,哥说:“天不早了,早点睡吧!”
颜云扶着父亲上了床,想给他脱了棉裤睡觉,父亲不让,说穿着睡暖和,起来上个厕所啥的也方便。颜云也就不在坚持住,拿过枕头想扶着他躺下。
“躺下不行,憋得慌,这样坐坐再说吧! "老人说。颜云就背靠着背和父亲坐在床上,父亲一直唠叨着:“人都会有个小病小灾的,你不用着急,我没事。你俩熬到现在也不容易,难的时候都过去了,以后要好好地过日子——”
“你听听又开始了,这几天逮着谁就和谁说个没完,俺不听了,俺睡觉去。"颜云的娘说完,就去旁边的小床上休息了。
张青也在一边打起了呼噜。颜云没有说话认真地听着父亲的每一句话,父亲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颜云侧过脸望着熟睡的父亲,锁骨高高的凸起,前胸瘦得皮包着骨头。颜云既心疼又诧异。父亲咋这么瘦了呢?
第二天早上,父亲睁开眼,满脸无奈,又无助的眼神凝视着颜云,嘴里说了一句:“你看看,睁开眼就是这些事,你说咋办?”
颜云被问得莫名其妙:“啥咋办啊?” 她问父亲。
“不说了。“父亲不耐烦地摆了一下手,就双手扶着床沿溜下床往外走。
“你干啥去呀? "颜云问。
“解个手去,你不用管。“父亲迈着细碎的脚步,边往外走,边说。
颜云跟着出了屋门,见父亲奔着以前养牛的南屋去了,就远远的看着他。这时,大哥正好从大门口走进来,颜云说:“咱爹去解手了,你去看看吧!”
哥答应着,便跟着进了南屋。
“不让你来,不让你来,你又来干啥? "颜云听到父亲在屋里斥责说。
“是我”大哥答道。父亲不再说话,不大一会,大哥就扶着父亲从南屋出来, 往北屋走过来,刚走到天井中间,父亲突然站不住了,两条腿无力地往下蹲。
大哥一个人就扶不住他了,嘴里喊着:“不行,不行,我扶不动了。”
颜云赶紧往他们跟前跑,这时,张青也从外面回来了,三个人一起把老人抬进屋里,让他在床上躺好,可还不见他喘气。
“咱爹咋还缓不过这口气来呀? "颜云着急地问大哥。大哥试了试爹的鼻子,扭头就往外走。张青也跟着出去了。
颜云就给父亲划拉着前胸。觉得他这口气憋得太长了,不难受吗? !
她嘴里叫着:“爹,爹——”
可是,颜云再也没有听到老人的应答声。
“咱爹咋了?”这时,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弟弟走到颜云身后问了一句。看到弟弟那毫无表情的脸,和空洞的眼睛,颜云突然明白了父亲刚才起床时说的那句:“你看看睁开眼就是这些,你说咋办?”的真正含义了。在老人心里,弟弟才是他最大的不舍和无奈。
颜云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弟弟是父母四十多岁上才生的”老来子“。孩子长得的俊秀,更是聪明过人,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对他更是百依百顺。父亲给他起了个响亮的名字叫:成龙。希望他将来能成为人中之龙,光宗耀祖,做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成龙也真是给一家人长脸,从小学到中学,学习成绩一直在全校前三名。最后,还以优异成绩考入了县重点高中。可是,到了高中下学期就出了意外。
有一天夜里,家里人都睡下了,突然听到有人敲门,颜云的父亲穿上衣服,打开门一看,原来是成龙回来了。
“你咋这时候回来了?黑更半夜的不冷吗?”看到被冻得两腮通红,鼻涕都流到嘴边的儿子,父亲心疼地问道。
成龙面无表情的说:“想家了。”说完走到屋里,躺在床上就不再回答父母的任何问话了。
当时,大家也都没太在意,第二天,就让他回学校去了。没想到礼拜六,学校放假的日子,成龙却没回家。一家人一直等到夜里十一点多钟,也没有等到成龙。
颜云的父母不放心了,因为牵挂着儿子,两位老人一夜也没睡好,第二天颜云的父亲就来到学校,想看看怎么回事,谁知道门卫大爷说:“学校里一个人也没有了,昨天下午学生们就都走了。”
颜云的父亲不信,于是,在门卫大爷的引导下,在校园里转了一圈,也没有看到一个人影。颜云的父亲就描述了一下儿子的外貌,问大爷有没有注意到这个孩子。
大爷一听,马上回答:“还真有这么个学生,因为,最近这个孩子的行为很奇怪,经常一个人偷偷往外跑,所以,对他印象特别深,他是昨天晚上才走的,当时,我还挺纳闷,其他孩子们都是一放假就抢着往家跑。他怎么现在才走?”
“晚上才走的?那他上哪里去了?”颜云的父亲,听完门卫大爷的话后,自言自语道。
“那就不知道了,他骑着自行车,走的很快,等我从屋里走出去想问他的时候,他已经走出去很远了。会不会去亲戚家了?”门卫大爷分析道。
听他这么一说,颜云的父亲就马不停蹄的去亲戚家找。先是去了颜云的姑姑家,没有,又去了颜云的姨家,还是没有,老人找到深夜,也没有打听到儿子的一点音讯。
礼拜一,颜云的父亲和大哥一块来到学校,看看成龙是不是回学校上课了,结果教室里没有他,宿舍里也没有他,同学们也都说没有见到他。
学生发生了这种情况,学校老师也很着急。于是,就发动同学们和颜云的家人一起,在县城里展开了地毯式搜寻。
大家一直找的中午,始终没有发现关于成龙的一点线索。正当大家一筹莫展之际,校长接到了乐陵县法院打来的电话,说颜成龙在他们那里了。
原来,成龙骑着自行车,一夜跑了二百多里地,到了乐陵县城后,他发现自己肚子饿了,兜里却一分钱也没有。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当他看到法院的大院时,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当时法院的值班人员,都在院子里打扫卫生,谁也没有注意他,他径直走进办公室,拿了一支笔和一张纸就出来了。
“哎!你是干什么的?”有人问了他一句。
“我拿个笔用用,给家里写封信,让家里来接我。”成龙面无表情,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里的东西是你随便拿的吗?”大家都停下手里的工作看着他,目光里满是疑惑。
“我是惠民县一中的学生,迷路了,找不到家了。”成龙依旧不慌不忙地陈述理由。
这时,法院的工作人员才发现,他好像有点不对劲,就把他叫到办公室,并给他所说的学校打了个电话,校长正为成龙的事着急呢,接到电话后马上派来一辆面包车,把他接了回来。
到家后,颜云的父亲问他:“你跑到乐陵去干啥了?”
成龙说:“有个人叫我跟着他走,我跟在他后面就走到那里去了。”
“那个人是谁?”
“没看清楚,不认识。”
“他现在在哪里了?”
“不知道。”成龙刚说完这话,就急忙往大门外跑去,不一会又回来了,到屋里刚坐下还没有十分钟,就又快步跑了出去。
“这么冷的天,你往外边跑啥?”颜云父亲问他。
“有个人在外边叫我。”成龙说完,又跑了出去。
夜里,睡在外间屋单人床上的成龙,一直在嘟嘟囔囔地说话,也听不懂说的什么,颜云的父亲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儿子行为反常,可能是有病了。
第二天,父亲把在医院工作的二哥叫了回去,两个人带着成龙去了精神病医院就诊,医生的诊断是:精神分裂症。
住院治疗了半年以后,成龙才恢复了正常,又回到了学校。可是,上学后还没有三个月,他的病就又犯了。
当时就有人劝颜云的父母,让他们找个神婆婆,或者是狐仙啥的,给成龙看看,颜云的父亲却一口回绝,他说:“我是共产党员,从来不迷信,医院的医生治病,比那些狐精鬼怪强多了。”
在父亲的坚持下,成龙一直吃西药治疗。病情好一段时间就会反复,就这样折腾了好几年,学业未完成,也没找到媳妇,一直在家吃了睡,睡醒吃的养着。
本来是一家人的骄傲,现在却成了一家人的一块心病。特别是父母,时时刻刻都在担心自己百年之后,儿子靠啥生活?
看着躺在床上的父亲,颜云不敢相信老人去世的事实,老人家怎么会一句话也没嘱咐就走?父亲这棵让她依靠了三十多年的大树,从此以后再也不能给她遮风挡雨了。
她无法相信,刚才还好好地在说话,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咋就阴阳相隔了呢?
灵床上躺着的父亲嘴张开着,好像有许多话要嘱咐。可是,最终,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是牵挂太多无从说起吗?还是走得太过匆忙,话语都哽在喉咙里,没来得及说出口?
老人干瘦的手垂在两边,那双牵着儿女们走过童年的手,曾经那么温暖, 为什么现在却变得冰凉?
就是这双干瘦的手,一边牵着女儿,一边拉着小儿子去大队部办公。忙完公事后就教他们打算盘——
父亲是有远见的,那时虽然生活不好,但他还是硬撑着,让他们兄妹四人完成了学业。在父亲的关爱下,儿女们都长大了,成家立业离他远去。父亲理解儿女们的忙,理解他们没空回家相聚的苦衷。
可是,儿女们谁理解过,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的孤独呢?谁分担过那满头白发下的心酸?谁过问过满脸皱纹后面的渴求?父亲付出了全部,却从未向他的孩子们提出过任何要求。
望着父亲满头的白发,颜云竟然想不起父亲的头发,是什么时候开始白的?只知道遇到沟沟坎坎的时候,就来向他诉苦,冲着他发牢骚。父亲总是开导她:谁一辈子还不遇到点难事? 咬咬牙就过去了。人这一生,除了生和死这两件事以外,别的都是小事。记着:遇到啥事都尽最大努力去做,结果好坏就顺其自然吧! 总之,凡是摸着良心去做事的人,会有好报。
父亲赋予了四个子女宽阔的胸怀,仁慈的性格。他希望自己的孩子们,都让他们活得开心,过得幸福。
颜云突然想起了昨天父亲说过的话:“早先有卖泯姜的,现在集上咋看不见有了呢?” 。现在想来,父亲肯定是想吃他说的那种泯姜了。自己却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父亲这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提出的一点小小心愿,却没有得到满足。愧悔之余,颜云恨不得一头撞死在父亲灵前。
自己怎么这么傻呢? 这么粗心,若有父亲爱儿女的百分之一,甚至是千分之一的爱心,去关爱一下父亲,也会明白他当时说这句话的含义啊!
被你娇惯的女儿太不懂事,不知道疼爱、体谅、理解你的心。
颜云坐在父亲的灵前哭成了泪人,童年的往事,又一幕幕浮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