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局散了,玩牌的看牌的都各自回家吃饭。初海扶着刘月回家,快到家时,刘月突然停下脚步,望着初海,笑说,“儿啊,我不想回去吃饭,那种混着谷糠的饭我吃不下。那个家,我一日都不想多待。我们刚赢了钱,去县里玩玩,好不?”
“好是好,只是我们没有牛车。”初海脸上茫然。
“你去问陶谦叔叔借车,就说我们要去县城,他一定会借。”
陶初海真的借来了牛车,陶谦把长工三儿一起借给了他们。
一路上无话,母子俩到了县城,让三儿和牛车在城门口等着,他们到处玩,选好吃的吃。
吃着吃着,刘月突然泪眼婆娑,把初海吓了一跳:“娘,好好的,你为何泪流满面?”
“儿啊,你还记得你父亲死后,我要带你回舅舅家的事不?”
“记得。大爹不让,然后我就当了他的继子。他养我,送我读书,送我去安海学徒。”
“是啊,陶福不肯。我只好留下来,可是,我整天提心吊胆,担心他哪天把我们母子害死。我更不敢一个人离开,我舍不得你,我怕我离开了,他会虐 待你。儿,现在陶福死了,我什么都不怕了。”刘月哽咽着,说得情真意切。她整天担心是真,但却不是担心儿子被欺负被虐 待。她担心她和陶谦的事被人知晓,村里人不会容留她,把她打死,或是装猪笼沉河。
是啊,现在只有一个只会哇哇大叫,其余什么都做不了的小脚女人。只有一个柔弱的薛寒梅和一个襁褓里的婴儿。她一点畏惧都没有。那么弱小的祖孙仨,她一点也不放在眼里。
“娘,其实大爹人很好。我看村里其他人,对亲儿子都没有大爹对我好。”初海有点为陶福抱不平。
“好个屁!他那是做给外人看的。他名义上是帮你父亲养儿子传后代,实际上是霸占你父亲的家产。以前,我不敢告诉你这些。你父亲临死前,把一个装有好多钱的布包交给了同来的陶林,请他给陶福,那些钱本来是你父亲准备建房子用的。但是,陶福贪了那些钱,他说你父亲的布包里只有衣服和几个铜板,有几张银票也碎成了泥。”刘月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诉着陶福的无情无义:
“不是吧?”初海不相信,他记得当时那个陶林打开布包时,他在场,里面确实没有几个钱。
“是真的。陶林后来悄悄告诉我的,说当我们面打开那次,是第二次打开那个布包。陶福第一次打开时,已经把那些钱拿出来了,还让他不要告诉我。他看我们母子可怜,第二次回家时才偷偷告诉我的。你不记得了。”刘月自己擦了擦脸上的泪珠,把面前的碗推开了,一副食之无味的样子。
“大爹不是这种贪财的人,你不要轻信别人,也许那人是挑拨我们的关系。”初海不肯相信陶福是那样的人。
“唉!你是我儿子,都不相信我,说给别人听,别人更是不相信。我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刘月说着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初海头痛,不知怎样劝娘,只好安抚说:“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
“崽啊,陶福这王八蛋不光是想霸占你的家产,他还想霸占你娘啊。有次,我正在房间换衣服,他突然闯了进来,抱着我,想霸占我。我骂他畜生!可他还笑说,他早就喜欢我,只是挨于你父亲在。现在你父亲不在了,他要我做他小老婆。我哭,说这样对不起你死去的父亲。”说完,刘月把牙齿咬得咯咯响,似嚼豆子一样,泪更是像下雨一样流个不停。
“真有这事?”初海脸色一沉,眼里竟有凶光闪现。
刘月抬手擦眼泪,偷偷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初海的反应,见他这样,心里大喜。
“崽啊,娘还能骗你不成。当时我哭,我骂他,他还不肯放过我。没办法,正好身边有把剪刀,我伸手拿过剪刀对他说,如果不放开我,我就死给他看。他才没办法放开了我。后来,他还有几次想侵犯我,我都不从,他才死了那个心。你父亲死后,我每天晚上都要带着剪刀在床上睡觉。我,我,好苦啊。我一个小脚女人,你又那么小,我们说句话还不如别人放个屁,所以我们母子只能任人宰割,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说完,刘月又装模作样呜呜地大声哭了起来。旁边的人听不清她说什么,只看到她哭,都好奇地望着他们。
“娘,现在好了,你不要难过了。我大了,可以保护你,不让别人再欺负你。”初海将刘月的头揽进怀里,帮她擦眼泪。
“崽啊,我一直不想你娶寒梅这女人。她从小就像个野孩子,长大后也不知捡点,和绍儒不清不白,闹出那么多丑事。结婚前是那样,结婚后还是那样,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你。听说,她以前还想着和绍儒私奔哦。这样的女人,你还要她吗?”刘月挣脱儿子的怀抱,望着儿子,一脸认真。
“娘,不要她怎么行?她为我生了儿子。”初海应娘,脑海里却想起那晚大家找绍儒,说狼把他叼走的事:怪不得那晚外面那么大动静,寒梅那晚能那么镇静,原来她是准备和绍儒私奔的。哼!他心里似有股火在慢慢被点燃。
“有什么不行的?女人不就是和衣服一样,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不要她,去安海,没人知道你结过婚,你还可以娶个年轻漂亮的。再说,她生的儿子,是她的,不一定是你的。”
刘月就这样,添油加醋,无中生有,抓住一切机会说了寒梅很多坏话。
初海每次听着娘的话,心中气难平,恨难消,脸色铁青,横睛鼓目,紧握双拳。他恨不得吃掉寒梅和苏州婆,恨不得把陶福从坟坑里挖出来鞭打。
本来他对父母包办婚姻就不是很乐意,他不喜欢被束缚,听命于人,他心里的爱情婚姻是自由的,是两情相悦的。但父亲死前的遗愿,陶福又有恩于他,寒梅对他又那么好,自己也不讨厌寒梅。所以他才同意和寒梅结婚。
可是,经过刘月的洗 脑,他恨陶福,恨寒梅。陶福,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还有寒梅……那就别怪我无情。他心里的火已经被点燃。
***
初海在这边摔东西,骂苏州婆和寒梅,甚至打寒梅和儿子。刘月在隔壁听到,心里一点怜悯和同情都没有。她心里说:好,就是要这样让他们受苦。当听到苏州婆的哭骂声,她心里一点都不气,竟有一丝报仇后的快感,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当寒梅家中值钱东西拿完时,已是年终。大家都忙着过年。刘月母子突然不见了。苏州婆和寒梅心中纳闷不知他们去了哪里。难道他们就这样失踪了?苏州婆暗想。
他去哪里了?他还会回来吗?寒梅心里念着,她寄希望初海回来和她一起过日子。
这个年,祖孙仨人,在别人的欢声笑语,在别人的团圆中度过。
养父去世之痛,丈夫抛弃之恨,让寒梅一下子憔悴不堪,看上去老了好几岁。但她不得不强打精神努力干活,细心想想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正月初二上谱时,为了圆陶福的心愿,也是为了儿子在这里落下根,寒梅买了糕点,鞭炮。当看到儿子的名字写在厚厚的祖谱上时,寒梅在心里说:爹,珠贝上谱了,你放心哈。
年初五一过,她就找到陶谦退一部分田地。她不知初海会不会回来,就算他回来,他也种不了多少田地。所以,她只想留下一小部分自己尽力耕种,能收多少是多少。
陶谦看着寒梅憔悴的面容,说:寒梅,你不要种地,就帮我家干活,我多给点工钱,好吗?你自己种,收成不好时,没有多少粮。如果你自己要种,也可以,我不收租,行不?寒梅想想也行,就把地全退了。
陶谦虽然是村里的大地主,但并不是十恶不赦之人,他愿意给大家留下一个好印象,何况他和刘月的关系。他心中气恨刘月这样做,觉得这个女人太狠毒。但他也不能说刘月,更不能阻拦她。他的好形象,他还是要装下去。他只是后悔以前帮刘月写信给初海,讲了寒梅很多不好的话。他还后悔寒梅六七岁时,他帮刘月把寒梅丢在街上的事。刚开始他不知刘月是有意丢弃寒梅,后来知晓后,他也没有阻止,仍是帮着她瞒着别人。
唉,想到这,他就觉得自己亏欠了寒梅很多。幸好,那次寒梅找回来了,不然就惨了。也不全是,说不定被一个好心人收留了,现在正过着好日子呢。世事怎么说得清呢?他心里喃喃自语道。
正月初九,寒梅正从外面干活回来,准备生火做饭。苏州婆生病了,卧床不起。小珠贝在摇篮里静静地躺着。寒梅刚生着火,便听见祖厅上厅有说笑声,有个声音很熟悉。仔细一听,是初海的声音。
“哎哟,你母子俩去哪了?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去我舅舅家了。”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回来了好,回来了寒梅就没那么苦了。”
“我回来又不是为了她。”
寒梅听到初海的声音知道他回来了,心里大喜,本想出去喊初海。还没走到门口,她便听到初海这话,脚步马上打住,心瞬间凉到零下,眼泪滚落下来,马上用手擦去,转身回到灶边做饭。
“哎呀,初海,你回来了。下午我们玩牌啊,这么久没和你一起玩,今天要好好玩。”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拍着初海的肩,像见到久别重逢的老友一样开心。
小珠贝不知是被他们大声说话的声音,吓到了还是饿了,在摇篮里大声哭了起来。初海充耳不闻,继续和那人大声谈笑,甚至拿起二胡,边拉边唱了起来。
寒梅的世界越崩越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