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子见,你好,我是林致。
很冒昧在深夜打扰你,但是我有一件十分紧急的事情想请你帮忙。很抱歉我又一次在你面前提到沈之玉的名字,也许这会勾起你一些痛苦的回忆,因此如果你感觉不适,可以直接忽略此条信息,同时我为我的贸然打扰感到抱歉。
如果你选择继续向下看,我表示十分感谢。你我是老同学,客套话说完,咱们开门见山——沈之玉下个月要结婚了,和一个只认识一个月的、58岁、丧妻、有两个孩子的男人结婚。我也是刚刚才得知这个消息,酒席定在下个月15号,岁年镇玉兰香大酒店。我希望你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回岁年一趟,现在只有你才能阻止她。
当然,如果你感到为难的话,可以拒绝,不过我真心希望你可以看在咱们几个往日的情分上,回去一趟,除了你我再想不到第二人可以帮她了。
不多打扰,谢谢。”
这几段话林致删删减减,反复斟酌思量,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才忐忑着一颗心给常子见发送过去。发过去之后,她扣住手机,不敢去看常子见的回复。她甚至想,常子见最好还是不要看见这个消息。虽然她的言辞看似合理得当,实则是在避重就轻,没皮没脸地把刀直接架在了常子见的脖子上。
这把刀,是常子见亲自送到沈之玉手里的;这把刀,她曾经用来刺伤他。
现在,林致又在咬文嚼字地拿着这把刀,在他的疤痕上磨蹭,问他:“你愿不愿意再去帮这把刀的主人?就像当年你亲手把刀递给她一样。”
对于他来说,太残忍。
林致第一次感受到入秋的寒冷,校园里的银杏叶在昏黄的路灯下开始褪色,像是镶了金边的双色蝴蝶,振翅欲飞。地上的落叶不多,不过,只需要某一天里的一场风,世界便会成为一片枯黄的颜色。
她在路上走得晃晃悠悠,有些失神。
又是一个寒冷的季节,每到这时候,她都会想起他来。
现在他在哪儿呢?
听说是基因工程研究所。
“真厉害啊。”林致对着天空感慨一番。
“小姑娘,别慢慢悠悠地晃荡了,快跑几步,要锁门了!”宿管阿姨在大门处招呼着林致,她这才缓过神来,加紧向前跑了几步,人刚一进去,身后的铁门就重重地关上了,发出砰地一声巨响,把林致吓了一大跳,这时灵魂才完全回到躯壳里。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林致这个人绝情起来可谓是不留余地,有时候连沈之玉都要称赞她的狠辣。林致清楚地知道常子见的软肋,她决定说一次谎。
“听说沈之玉是被逼的。她最近很缺钱。”
两句话发出去,林致不用想就能知道常子见的反应。没过两分钟,常子见果真给了回复。
“可以,但你要跟我一起去。”
林致敲敲自己的脑子,攥着手机的指节咔咔作响,夜深人静,她轻轻地“呸”了一口,白眼翻到天上去。
“找死还要拉个垫背的。”
林致又开始翻日历,掰着手指头数专业课的考试时间,盘算着该找一个什么样的理由请假——就算常子见不说,她也会去的。她虽然不太相信自己能够拦住沈之玉,但回去当面痛骂她一顿还是很有必要的。
林致盯着手机备忘录里一个个待办事项发愁——回去一趟,一来一回想必耽误不少时间,现在她的课程任务本来就十分紧张,这么一来情况更是不容乐观。林致咬着下唇,捏紧拳头,朝着自己的大腿根狠狠来了一拳,她既恨自己,又恨沈之玉——恨自己去年脑子抽风才决定要来读这个破研究生,恨沈之玉每天大摇大摆地走在神州大地上,潇洒得好不自在,结果一转头就要回岁年镇结婚,让她这个穷学生千里迢迢回去给她擦屁股。
虽然林致的心里在骂骂咧咧,但是身体已经很诚实地在买往返车票了。
“必须让沈之玉给我报销!还要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费!”
舍友都已入睡,林致轻手轻脚地回到宿舍,小心翼翼地打着手电筒,生怕吵醒舍友。她简单地洗漱完毕,定好明天起床上课的闹钟,开始躺在床上发呆。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个样子的?
上一秒大家还其乐融融地聚在一起,看漫天的烟火,满眼爱意地望着身边人,许下美好的愿望,说我们年年岁岁都在一起。下一秒,年少期许变为老死不复相见,记忆中的温情化身张牙舞爪的恶魔,摇身一变成为痛苦的根源,众人离心离德,歧路天涯,连想念都奢侈。
其实,中间发生了不少事情。只是林致和沈之玉都不愿去想。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算起来,刚好十年了。
第二天,林致被舍友的动静吵醒,闹钟已经响过三遍,她大惊失色,从床上连滚带爬地下来,像是逃荒似的把课本往书包里胡乱塞上一通,顶着一脑袋鸡窝头飞往教室。最后,她成功踩着上课前最后一秒的铃声,在众目睽睽之下闯进教室。舍友向她招手,她无视老师发怒的目光和同学敬佩的神情,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你的头发怎么回事?”
“什么头发?”
“你自己照镜子看看。”舍友给她递过来一面小镜子。林致看到镜中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闭上了眼睛,把头埋进了桌兜里。不料,她躲得太急,脑袋撞到了课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引来众人注目。
“有些同学既然已经迟到了,上课就要安分一点,生怕老师不认识你吗?”讲台上的小老头头发稀疏,神色严厉,被林致气得吹起胡子来,那两撇乱飞的八字小胡子此刻应和着他沉重的呼吸,狐假虎威。
林致捂着磕痛的脑门抬不起头来,脸直红到了脖子根。此时此刻她前几日刚刚烫好的卷发像美杜莎的蛇头,正向四面八方觊觎着什么,单单是看上去,就能感觉到每一缕发丝都在虎视眈眈地吐着蛇信子,发出“嘶嘶”的响声,令人发怵。
“你这头发让你看起来像是早上被电棍电醒的,就差冒白烟了。让你好好护理,你不听。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林致将散落在桌面上的乱蓬蓬的卷发像收毛线一样团在一起,护在臂弯里,露出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像一只金毛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