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装,马铠也,也借指重骑兵。自东汉末年出现在战争中以来,重装骑兵于战阵之上是无敌的存在。燕国兴起后,慕容鲜卑耗资甚巨,才由慕容垂组练成七营,每营三百,计二千一百骑,每骑配健马两匹,一匹骑乘,一匹转进中驮运甲铠辎重。鲜卑人又喜欢以黄黑虎纹装饰人马,增强震慑,立国征伐之中战功卓著,对阵无不所向披靡。具装虎斑骑在中国历史上的十六国及南北朝时代赫赫有名。慕容垂仓促下出逃,部分忠心部属不及联系,路上又奔逃了一些,所以带至秦国仅有五百来骑。
十二月的西境已是万里冰封,雪原广袤,山脉绵延。行军逾二十日后,慕容垂领军抵达西境最后一座军镇鸣沙城,守将袁昕将人马迎入城内,安排妥当后便为慕容将军接风并壮行,更重要的是席间介绍一番羌族情况。
袁昕身型高大,面相忠厚,本系羌人,不过毛发稀疏织不起小辫,时常戴一顶秦军圆盔。十年前随羌王姚襄入寇掠边作战为秦军所俘,苻坚历来宽厚,以优待外族来降者和俘虏著称,有能力的不吝授以军权或重位。袁昕作战骁勇,累积战功升至鸣沙城副将,年前主将李理中伏阵亡,遂主持全城军备。
“羌人首领名为姚苌,为人狡诈多变,擅长用兵。十二年前其兄姚襄被天王陛下阵斩于三原城下,姚苌大惧,不敢再大举犯边,近年来多以小股兵力骚扰,来去如风难以捕杀。明公威震天下,姚苌必定闻风丧胆,此番恐怕要深入敌境,方可寻得贼踪”。袁昕合言托出。
“我此次所领人马虽精简,但辎重较多,行速缓慢。来时路上我多方思量,此次侦敌需以捕得羌族重要人物为主,严加拷问得出羌人大营所在,迁移规律,即可返回”。慕容垂眉头微蹙,又道:“此去向西,可有何处易守难攻,容我暂设营垒居中调度?”。慕容垂计划是入羌境后寻一处设下大营,再派出数支精悍轻骑侦敌并寻机捕俘,以本部重骑为后援随机应变。
袁昕想了想道:“往西行二百余里尚有一处烽燧堡,因孤悬敌境难以维系已于数年前废弃,但城备完好,可容数百人。羌人因距离尚近,也不敢驻军,将军可以考虑”。当下画出地图交于慕容垂。
次日慕容垂率人马辎重西出鸣沙城,正式踏入羌境,因积雪深厚,人马难行,沿图缓行十余日后,方远远望见小山之上的烽燧堡,到得跟前才发现,早已残垣断壁,所幸地势较高视界尚好,只不过当下风雪不停,也望不得多远。无奈慕容垂下令安营,吩咐将辎重车辆等补入堡门断墙等处修缮防备,又撒出几路探马侦查周边情况。
是夜,慕容垂召集众将商议,命慕容令去请两位王公子。慕容令领命直奔二王营帐,堡内面积不大,刚一转角,与一人撞了个满怀,只听得那人清脆的一声“哎呀”仰面倒在雪地上,又急忙爬起来转身欲跑,慕容令听见女人声音心中大疑,一把拽住那人胳膊,仔细打量,那人着王家亲兵装束,低头不敢示人,只紧拽胳膊还是想走,慕容令厉声喝问:“你是何人?”,那人慌忙抬头举起一根白玉般的手指到唇前:“别嚷别嚷,慕容哥哥,是我呀!”言间已是满脸羞红。慕容令目瞪口呆,眼前竟是安定公主符珞儿!
中军帐内,慕容家众人皆面色呆滞,两位公子加王柳符珞儿则惴惴不安,低头不敢言语。半晌慕容垂才叹道:“此番奉旨出境侦敌,凶险难测,公主殿下和柳儿姑娘视国事如儿戏,当成踏青野游,真是太胡闹了啊”。
王家儿女自然不敢言语,只公主殿下虽然知道自己有错,但却强词夺理:“慕容将军,我们可不是出来玩的,我氐族儿女不像汉族女孩娇弱,自幼在马背上长大。以前我总看着哥哥们上阵杀敌,为国建功,父亲就是不肯我让我随军征讨,我就是要让他看看,女儿不比哥哥们差!”言毕嘟起了嘴还满是忿忿不平的样子。
慕容垂道:“公主殿下乃千金之躯,在这军中若有个闪失,我等百死难赎”。
“将军叔叔你放心啊,你就把我当个小兵就行了,真要磕着碰着绝不怪你,要是父亲责怪你,我拔他的胡子!何况我们这么小心,羌族人那么笨,肯定发现不了,有什么危险呢?实在。。”毕竟还是心虚,符珞儿声音越来越小:“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跑嘛”。
慕容垂长叹一声:“现在只怕已经跑不了了”。
慕容令心中一凛,想起一事:“父亲,所有探马此刻都未回营复命,恐怕有变!”
慕容垂点头:“刚到此城我发现与那袁昕所言不符,又回想起此人不断探知我所定的侦敌谋划,心中即有疑惑。现在一两支探马未能及时复命尚可理解,五支全部音讯渺无必定大有问题”。言犹未尽,忽见传令兵飞奔而入:“禀报大人!戴将军回营!”。 紧跟着参军戴劲浑身暗红雪泥冲了进来:“大人!我们中埋伏了!”背上还插着两支翎箭兀自颤动,所幸卡在盔甲缝隙,插得不深。
接着详说情况:“我领五名轻骑出营侦查西南方向,以两人一组间距十丈,至离营二十里处前队遇袭后大声示警,因夜黑风雪太大,仅能隐隐看见人影,敌人至少有上百人,并迅速向我合围,我即刻回转,又与小校赵林分两路脱围,我单骑向南跑了十多里再折返回营,路上还射杀了三名敌军。”军情交流必须简洁明了,戴劲虽说得简单,但路上必经历了一番凶险厮杀,那小校赵林至今未返,显然已遭不测。
西南方向都有至少数百敌军,帐内众人久经战阵,均心知已入重围,皆望向主将。慕容垂面色如常,略加思索道:“此城外围皆为戈壁,没有寻常道路,敌人必是以数百人为一队,多队寻索堵截我方探马,防止被发现,另有主力利用雪夜昏暗合围此城,以当时二十余里的距离来看,最晚至明日天明,我军必插翅难飞。”
参军潘成急言:“那我们也趁夜即刻东撤可否?”
慕容垂摇摇头:“敌人有备而来,之所以等我军到了此处才动手,就是要确保万无一失不放走一人,可以肯定后路已断,只怕我军出了鸣沙城就是在敌人眼皮子底下一路到此的。”。
潘成脸色发白:“末将愿领轻骑绕路返回鸣沙城求援。”
慕容令斥道:“本就弱势怎可随意分兵!何况现在鸣沙城袁昕敌我不明,能否出兵援救尚未可知。”
慕容垂道:“兵还是要分,只不过不是求援。”边说边看向符珞儿及王家子女:“如果是要我父子性命,姚苌大可在我沿途宿营时大军冲杀,但现在意图将我围在此处,可见是要抓活的。而我不过是大秦一个冠军将军,即算以前的吴王也已在大燕众叛亲离,又有何价值让姚苌要生擒呢。那么敢问公主,是谁要你偷偷跟我们来的呢?”
符珞儿单纯无知又小儿意气,浑然不觉慕容垂话中深意,当然不会推在王柳身上:“是我自己要来的啊,我知道王休哥哥他们要来战场杀敌,就背着父王硬拽着阿柳来的,我哪里知道怎么会被包围了,又不是我告诉那个姓姚的”,话说到后面都有点嘟嘟囔囔了。
慕容垂长于行军作战,并不擅长权谋算计,只是智慧极高,隐约觉得其中必有蹊跷,但当前形势危急,也顾不上细想,当下安排:“不论如何,公主和柳儿姑娘还有两位王公子的安危至关重要,决不能落在羌人手里。戴劲你再辛苦一趟,领一百重骑出城沿你刚才的路线寻敌接战,且要大声鼓噪吸引敌军围杀。慕容令慕容楷,你二人即刻领亲兵轻骑出城,护送公主等人尾随戴劲,待其接敌后寻机向正南方向突围,切记是正南方向,脱围至少百里后再寻机东撤,入秦境后不可返回鸣沙城,不可返回此处,不可相信任何人,必须亲自将公主和丞相家的公子千金送回长安城内!”
慕容令,慕容楷对视一眼,齐身上前欲说话,慕容垂手一摆:“不复多言!遵令行事!现在月黑雪大,敌我双方都难以行动,且敌方尚未合围此处,行军必定较为混乱,这是唯一一线生机了,但是行动必须要快”。
慕容令急道:“那何不全军抛弃辎重,全员轻装脱逃,趁敌军尚未合拢逃得一个是一个”。
慕容垂冷笑道:“我慕容家男儿能否在战场上畏惧羌奴?”慕容令面有愧色。
慕容垂何尝不知道留在堡内难有生机,这样说话只不过为了提振军心,毕竟自己留在堡内才能吸引住敌人大军,掩护慕容令等人逃走,要是分散突围,天明以后敌人轻骑四方围杀,只怕一个都走不了。而且安排慕容令慕容楷二人脱逃也是有其考量的,慕容楷是自己最敬重的兄长慕容恪之子,此前也正是他及时通报,自己才免遭慕容评暗算,无论如何要尽量为兄长保全其后人,而慕容宝为人粗犷,常不善远虑,慕容农少不经事,留在长安没有随军前来,慕容麟早已复返燕国,只有慕容令少时沈敏,多有谋略,骁勇刚毅,是儿子中最像自己的,曾被兄长太原王慕容恪誉为慕容家年轻一代的人杰,如果能顺利脱逃,也算是自己后继有人。
岂料此时王休王曜齐声道:“我们不走!”。
王曜沉声道:“我们此次带来的亲兵二十人全交由慕容兄,拜托慕容兄务必保护公主和我家小妹安全回去”,顿了顿又说:“但我兄弟是王家男儿,旁人道我俩不过是来混个军功的,若是临阵就逃,回去后不但辱没了王家声誉招惹骂名,而且家父执法甚严,怎可能留我俩性命?所以我俩誓死跟随将军!”。
慕容垂赞许的看了看王家兄弟,心知王曜说得有道理,想王猛以往对皇亲国戚执法之严,又甚为爱惜自身羽毛,这兄弟俩就算跑回去了也难逃仇家世人口诛笔伐,王大人必当大义灭亲,当下也就允许了。符珞儿见状也开口要留下,慕容垂断然拒绝:“公主贵为皇族,不但性命重要,更是身负大秦天王的誉名,若是公主千金之躯落入羌奴手里可知会遭受何等耻辱?”符珞儿已逐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懦懦不敢再言。
慕容垂筹划已定,随即有条不紊的发下各项军令,把各方将领任务安排妥当,正色对众人道:“准备临敌!”
是夜,堡内灯火全熄,全军枕戈待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