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午九点一直到晚上五点，终于与几个副市长谈完话了。王海峰疲惫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沉思一阵，拿起了桌面上那个笔记本。本子上密密麻麻的记着与每个人的谈话概要。
从常务副市长柏建林开始，边看记录边回忆他当时的语气和表情。柏建林对自己分管的发展委、财政、税务、统计、信访、安全生产，地质灾害防治等工作全都烂熟于心。对各部门领导的能力，工作作风虽然偶有贬斥，大体都肯定了他们的责任心和事业心。肯定下属就是肯定自己，谁也不愿意让上级看到自己分管工作有大批漏，也只能这么理解了。
与其他副市长的谈话大同小异，大家的语气和表情也都是严肃认真的。记录本翻到与副市长兼公安局长段福胜谈话那页时，他的目光停住了。公安局长段福胜这几个字被他用笔划在框里了，两个人谈话的情景顿时浮现在眼前。
段福胜是11点准时进来的。他没有穿制服，上身是一件蓝色的夹克衫，拉锁几乎拉到领口，能看出里面是一件黑色羊毛衫。横架在鼻梁上那副黑框眼镜，把他没有皱褶的脸衬托得很白，竟然还有一副学者派头。只是透过眼镜能看到他眼圈有些青，大概是经常熬夜留下的痕迹。
寒暄过后，他把全市11个区，6个县级市的公安系统情况大致汇报完，看着王海峰的眼睛说：“王市长，各分局以及市里的治安现状，就是这么个情况，不会出大格的。你看应该怎么办？我一定按你指示去做。”
“段局长，我虽然对咱们公安系统工作有了初步了解，但现在就做什么指示恐怕不合适。你是老公安了，能不能给我提点建议，供我参考呢。”
段福胜把目光从王海峰脸上移开，盯着他放在桌面上那个文件夹，犹豫一会：“王主任，我知道你是不抽烟的，我到走廊里抽根烟回来再同你说好不好？”
“没关系，就在这抽吧，还不耽误咱俩聊天。”
见段福胜还是站起来了，王海峰摆摆手：“就在这抽吧，我还不至于被你那点烟熏昏过去。”
烟只抽到一半，就被段福胜掐灭了：“王主任，你别看我戴副眼镜，实质还是个粗人，心里有话搁不住的。头一次见你就没有城府说心里话，你别笑我呀。”
“都是为了工作，我怎么会笑你呢？”王海峰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王主任，我先声明一点，无论工作关系还是个人感情，我对迟市长不但没有任何嫌弃，还是非常尊重的。今天与你说这个事，若是让第二个人听到，都得骂我是小人。”
王海峰心里一惊，脸上还是无所谓笑了笑：“没有那么严重吧？”
“在咱们眼里的确不严重，但不知情人会胡思乱想的。最近几年，邻省市局都没少搞大搜捕行动，对于黄赌毒和黑社会的打击力，震慑力很大，但咱们市一直没有搞这种行动，都是各个分局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我几次对迟市长说，咱们也应该在全市搞一次这样大行动，让老百姓看看政府扫黄打黑的坚定信心，也可以对那些不法人员产生高压和震慑作用。但迟市长一直没有同意……”说到这他停下了。
“福胜同志你放心，咱俩的谈话，除了组织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你再抽根烟接着说。”王海峰指了指他面前的烟灰缸。
段福胜吐一口烟，又把目光盯在王海峰毫无表情的脸上：“我知道迟市长心里怎么想的，为了评卫生城和精神文明城，他费尽了心思。若是搞这么大规模的搜捕行动，无论有多大事，或者没有事，都会有不好影响。但锅盖总得揭呀，不然老百姓也不答应啊。王市长，我再重复一遍，我对他的工作能力和责任心没有丝毫怀疑，只是觉得他是不是因为年龄大一些，滋生了暮气……”
“这里有没有他侄子开的那个阿诗玛活力城的关系呢？”王海峰笑着问了一句。
“王市长，我的职责决定我不会给任何人打保票。我向你提供两个信息供你判断，一个是那个活力城开业时，迟市长还是常务副市长，他在全市政法会议上说，政法人员可以随时监督查处那个活力城，查出违法违规行为，不用向自己汇报，可以直接向市长或市委书记汇报。再一个是他任市长后，在全市处级以上干部会议上告诫大家，任何人也不要到那个活力城的娱乐场所，一旦发现将严肃处理……但这也不能证明什么……”
见他不再继续说了，王海峰又笑了：“本来咱俩谈的好好的，让我随口一说，把你带到活力城去了。福胜同志，扫黄打黑，从中央到省委都很重视这项工作，但是搞大规模搜捕活动，警力和保密等工作能完善吗？”
“当然有些困难，但有省厅支持，就都会克服了。”
“这么的，你回去后拟个计划我看看，然后再定。”
靠在椅背上的王海峰把手中笔记本扔到写字台上，又闭上了眼睛。与那几个副市长的谈话实质内容不大，若是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从扫黑打黄烧起，虽然不能像谢延安说的那样，可以纲举目张。至少能让老百姓看到新市长眼里是不容沙子的。至于谁是人谁是鬼，恐怕不是一两年就能看清楚的，还是等过两天董永昌和穆鹏举来后，再沉到下面去逐渐查访吧。
看一眼墙上挂钟，已经6点了，他赶紧拿起电话拨过号去：“乔丹，你和孩子先吃，我还得过一会才能回去。”
“好的，让孩子先吃，我等你。”
乔丹简短回话让他心很酸，两个人过去那种浪漫矫情话，好像离他们越来越远，除了精心体贴关照，再也没有互诉衷肠一类的卿卿我我。这种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的，是从乔丹生孩子后开始的。那时候乔丹的父母还没有过来，一个上小学，一个上托儿所的孩子全都压到乔丹一个人身上。虽然工作之余，自己能帮她一把，自从当了副厅长之后，连休息日都没几个闲着的了。到经济开发区工作以后，家务孩子几乎就是她一个人的事了，自己想帮忙都够不着了。
就是这个时候林墨雨出现了。她鲜活精灵，睿智乖巧，还妙趣横生，使他自然而然把她当成了很早就熟悉的邻家女孩。在那片银白色沙滩上，面对她炽灼、衷情，奔放的眼神，他热血激流地陶醉了。她如同莺鸣的“哥，我真的不值得你爱吗？”几乎使他忘掉了世界上的一切，颤抖的灵魂如同跳出笼门飞鸟，纵情冲向高天……
如今他们已是翱翔蓝天白云间的比翼鸟，虽然还不能高声鸣叫，但两人都坚信，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什么人能把他们关进笼子里。如果是乔丹呢？这个念头一出，他马上关住思绪闸门，不肯再想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