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来方的后人到真旺庆、真泉柏、真辛酉这一代已经是第四代了。这个家族的第 二代,真荣兴和真荣华虽然是亲兄弟,但是,自小真荣华就过继到堂伯真来朋为嗣。 古话说过继不认父,下堂不认母。从道义上,真荣华与真荣兴的后人就不是亲族了, 到了第三代真常恩和真常金这一代,尽管真常金嘴里不说,真常恩心里也清楚,堂弟 常金对他手上的那几份秘方有口难言,他们的祖父都是真来方,如果真来方不把他的 父亲荣华过继与人为嗣,那么,这份遗产今日他真常金也有份,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以 来,真荣兴一支的日子过得比他一家好,也因为生活的贫困使他的堂客抛夫弃子,另 择高枝了。这口恶气,真常金不晓得往哪里发,祖人不在了,发什么牢骚也不中用, 因此在那些年,真常恩步入人生低谷,被作为石川販上最大的“黑店主”批斗的时候, 真常金站到了杨长利一伙人一边,公开叫喊着要打倒真常恩。落难的真常恩在任何人 叫杀叫打的时候没有落泪,当堂弟真常金也叫着杀他的时候,他仿佛被人重重地对着 胸口踹了一脚,好长时间回不过气来,偷偷地落了泪。
后来,真常恩的日子又渐渐好了,最后走出了真统一,并且接纳了流浪出来的真 常金的儿子辛酉。对这个侄儿,真常恩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送他上大学,手把手 地将那份祖传秘方教给他,让他与自己面对面地坐在一起坐诊。真常金愧疚了,他没 有想到堂兄以如此博大的胸怀对待他。以后的好多年,真常金不敢正视这位堂兄。前 年,辛酉在中医学院读书的时候,真常金与后妻吵架,脾气粗暴的后妻,在指着他的 鼻子骂他无能,当脸一巴掌打得他在人前无法做人的时候,他一索悬了自己。真常恩 把侄儿叫了回来,方春莲给了他一百块钱,叫他回去安葬了父亲。从此,辛酉真正成 了孤儿。
成了孤儿的辛酉,这个时候才实实在在地落在了大伯大娘家里,如果没有这个大 伯大娘,他真的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既然承起了这份责任,就该像对待自己的亲儿子 一样对他负起责任来,热心快肠的方春莲开始为辛酉张罗起了婚事。当方春莲把这个 想法笑着告诉侄儿的时候,辛酉是既高兴又羞怯地点了点头,红着脸说,大娘,我不 晓得么样报答您跟大爸的这份养育之恩。方春莲哈哈一笑说,你这苕崽,一家人说两 家话,大爸大娘对你好是应该的,报答的话从哪里说起?其实,她听到辛酉这句发自 肺腑的话是十分满意的,她对辛酉好,潜在的目的也是图他对自己的这份真情,她不 指望他养老,但是,她希望他送终,她希望通过她这份博大的爱心来确立自己在这个 家族中至高无上的地位。大家尊重真常恩是因为他九死一生创下了这份家业,为儿孙 铸造了一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聚宝盆。她需要大家同样尊重她,不仅仅因为自己是 真常恩的妻子,更重要的是自己为这个家作出的贡献,为儿孙们献出的母爱、仁慈、 德行、操守。今日她得到了,儿孙们一个个对她百依百顺,她百感交聚,又万箭穿心, 如果她在这个家有自己的儿孙,她不需要谨小慎微地对待这些亲戚朋友,更不需要谨 小慎微地对待这些儿孙,甚至有时候是讨好他们,从他们那里讨些尊重来构筑自己的 尊严。
既然是为自己找媳妇那就要找这十里八乡最好的女孩子,要进这个家门,不是这 十里八乡最秀丽的女孩子也不配。方春莲在心里为辛酉找媳妇定了个调。既然辛酉认 了自己做再生之母,自己的媳妇就得像个样。方春莲物色去物色来,都觉得不如意, 也难怪,她用她那见过成千上万人精的眼来看人,这十里八乡难得有合她口味的人。
家里的饭虽然有小保姆做,方春莲可以甩手吃现成的,但是,每日的菜肴还是她 上周家铺街上买。这天早晨,她收拾利落,吃过早饭以后,将一方小手帕捏在手上, 走出了大门,打算去把一天吃的菜买回来,再上街去找那些婆婆娘娘抹些纸牌,顺便 打探一下哪家亲戚中有好闺女养在闺中未出阁,然后再想方设法自己先看一眼,下文 如何,再做定夺。
周家铺周围几个村的妇人,每日一大早晨便将菜园子里吃多余的蔬菜扯一些提到 街上来卖。因为周家铺大多数人家都是农户,买菜吃的不多,那些为一点油盐钱劳心 的女人只能小提小卖。但是,随着荣恩堂药坊的规模越来越大,工作人员也越来越多, 这里需要菜蔬量也就不断增加,慢慢地,药坊大门口便无形之中形成了一处菜蔬街市, 到现在,这方圆十多里的人家也陆续将一些土特产挑到这个街市上来。
方春莲走出了那玉雕的大门楼,那些卖菜的老的少的妇人,无论方春莲认识不认 识,都笑着与她打着招呼。她们一是希望给方春莲一些好感,让她来买自己的菜;二 是在同伴们面前争面子,说明她与这药坊的女当家熟识。方春莲本是人精,她无论认 识不认识的,都一一笑着回话。那些上了年纪的婆娘总不免叹息着自己的命运不如人, 今日,这把年纪了,还要做一日吃一日,儿女不中用,养不了老人。忧忧地称赞着方 春莲大福大命,成日串门抹牌,四手不拈香。方春莲总笑着说哪里呢,都一样。其实, 她在心里说你们有福呀,儿孙一大群,我要是你们,做死也值得。
说着话的方春莲一抬头又看见了那个蹲在路边一直不说话的老妇人,这个老妇人 与众不同,她每日来总是戴一顶压着眉头的小草帽,提一个小竹篮,篮内不是两把菜 苔就是几个萝卜。今日她的篮内装着几个鸡婆蛋,两把择得很干净的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