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少郡虽说是猜出子玉在哪儿,可也没十分把握,怕一旦花轿进门她也抓瞎。正焦虑的时候,子玉已被人从侧门带了进来。
少郡一看他婚服皱皱巴巴、满身酒气的那副颓废狼狈样子,不但没引起像兰湮那样的同情,反而生出一股怒气,脱口讽刺道:“好个朝廷的功臣王爷,好个皇城防务的指挥使,就是这等泼皮无赖的样子,还对的起你的身份吗?”
“恩,恩师--”
子玉本是一腔感激来见恩师,劈头得了句训斥,又看恩师冷若冰霜的神色,吓得酒醒了一半。急忙跪下申诉道:“恩师,请恕学生失礼,学生,学生实在是不得已。这桩婚姻本不是我真心所愿,如今我有愧于恩师,有愧于所有至亲。学生不是逃避,实在是无法面对,我已经几天来茶饭无心,夜不安枕,可--”
“可什么?是怪别人不能体谅你,同情你吗?”
“不是,”子玉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谁也不怨, 是我自己找的,我活该,我活该如此,这是我命里欠的。”
听了子玉这番赌气的话,少郡又好笑又好气,看他这股委屈劲儿,只要别人一句好话立马就会像孩子似的对着倾诉,她有些不敢招惹他了,抬头看看屋里,挥挥手,兰湮带人出去了。
少郡这才走到子玉面前,俯身抓起他的手腕,用手一搭,眉头皱了起来:“这几天你喝了多少酒?”
这句话在子玉听来充满关切,不禁鼻子一酸,声色暗哑道:“学生这几日痛不欲生,不知怎样面对,所以才借酒度日。”
“你呀,就这点出息,看来平日是我高估你了。”少郡站起来说道:“你起来。”
“不,恩师不原谅,学生就不起来。”
少郡无奈道:“让我原谅你什么?你知道吗,连我为什么生气你都不知道,瞧你这窝囊劲儿,动不动就下跪,还像个男人吗?”
“子玉懂得男人膝下有黄金的道理,我只跪天子父母天地,再就是恩师,恩师犹如再生父母,我尊师理应如父。”
子玉此时酒上了头,说话也没了准头
少郡恨的一咬牙,心想,就凭你这话我还真没法嫁你了。她厉声道:“我再说一句,你起不起来,好,你就搁这儿跪着吧,恩师我走。”
少郡抬脚就走,子玉一骨碌起来,挡在少郡面前:“恩师既然说学生不懂老师的心思,还请老师明示,学生好知道错在哪里。”
少郡这才回身道:“恩师知道你是重恩义,不得已才选了这桩婚事,错不在你,错在皇家滥用权势,大家对此事不满也是情有可原。我气的是,你既做了选择却不自信,你怎知那霍小姐就不会明白你的心呢?再说别人不理解同情你才几天,你就这样的折腾。你当年颠沛流离、忍辱负重浴血沙场的韧劲儿哪去了?这么点委屈你就受不了,谈何立世报国,真是枉费恩师的一片信任。”
子玉怔忪,这些话重重落在他的心上,刚才混乱的思绪被少郡撕开一条口子,他也感到自己这几日确有些魂不守舍的离谱,几乎不像自己了。
少郡继续道:“ 你们赫连家几代都是护国的武将,都是为国为民光明磊落。你为何就不能心胸豁达一点,绝不该因情困顿如此。现在朝政复杂,正需要你们维持社稷安危,你若不以职责为重,还算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男人,书都白读了吗?”
府外传来阵阵喜乐的声音,许多人涌了出去,应是迎新娘的仪仗回到王府了。
少郡看看还在发愣的子玉,叹了口气,一手抚上他后背,一股浓厚的灵力注入他体内,立时精神好转不少,然后道:
“行了,我说的话留到以后慢慢想,先给我把堂拜了,恩师保证那霍小姐回来不会怪你的。”
她回身叫人进来吩咐道:“给你们王爷收拾一下送到前厅,不得耽搁。”
少郡坐在大厅主客席上,看着面前一对新人交拜天地,满眼喜庆的红色,她默然无语。
几口酒下肚,竟没品到滋味,她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促成了这桩婚事。可也忘不了四年前这位新郎还曾与她心心相印定下婚约。如今缘分一点点远去,自己选的路不知终点在哪儿,与他的路却断在了此处。
她转过脸去,望向大厅外匆匆走过的几位下人,酒宴正酣,赫连阖府喜气正浓,她也该走了。
子玉身披红绸、手持酒杯,径直走到已经起身准备离席的少郡身旁敬酒,脸上还带着身心疲惫的倦色,一双眼睛却满是感激,直视中恢复了往日的俊逸神情。
少郡接过酒杯,随口说着几句祝福的话语,对子玉的回话却未入耳。
思绪飘忽,眼前这清亮秀气的眼神,俊朗的五官,让她一下想起了儿时,被岁月阻隔的距离,咫尺天涯---
眼睛蒙上了一层水汽,少郡被自己瞬间迸发的女子意识吓了一跳,忙把眼睛转向厅外,一群人进了她的眼帘。
她心思一动,按住子玉为她斟酒的手:“恩师已经不胜酒力,心领了。你先看看外面是谁来了,一定是你最盼着的人。”
院子里,大顺、黄敬杰领着张良等子玉旧日的弟兄们齐聚在此。
少郡走到窗前,望着悲喜交加的子玉与他们一一拥抱。没有多少歉意的语言,却真挚感人。少郡想,也许只有经历过生死的弟兄才有如此割舍不下的情怀。
接下来的一幕让少郡更是意外,准新娘文燕,身后跟着丫鬟香草,端着斟满酒的一盘子酒杯,一起出了新房来到院里。
在少郡眼里,凤冠霞帔的刘文燕已经不是当年在霍长君墓前祭拜时的模样,如今英气的五官虽未变,却是清瘦柔弱令人怜悯。
文燕走到众人前,深深一礼:“众位将军,众位兄长,文燕这里有礼了。”
大概是不习惯这位仇人之女的大方直率,众人一时愣在原地。
文燕又道:“众位兄长与夫君情同手足,文燕自是钦佩。今日文燕也有一事相求,还请兄长们接受。”
说完双膝跪了下去。
这下不仅众人,连子玉也愣了。黄敬杰不好意思道:“郡主有话就说,不必这样,我们--”
文燕忙道:“文燕下跪自有跪的道理,众位兄长都是这次冤案的受害人,是家父一手造成赫连军数万将士阵亡。冤魂在天,文燕不能起死回生,在此,文燕向被刘家迫害的数万将士致歉,代家父向兄长们赔罪了。”
刘文燕这一个头磕的让众人凛然,黄敬杰不便去扶,拉了子玉一下。
子玉走近文燕,文燕却轻轻把他推开道:“我还有几句话,如今文燕蒙夫君不弃嫁入王府,从此生是赫连家的人,死是赫连家的鬼。请众位兄长不要记得文燕是刘家的女儿,只记得文燕是赫连家的媳妇。若兄长们不弃认了文燕这个弟妹,就请饮了这一杯酒,文燕诚心谢过了。”
众人互相看了一下,都被这位爽快真诚的蒙族女子感动了。
黄敬杰代众人上前躬身回礼:“我们都是与少王爷生死与共的弟兄,郡主也不要见外,这酒我们喝了,郡主请起。”
众人纷纷端了酒杯,子玉扶起文燕,也端了酒杯,对文燕柔声道:“谢夫人。”他转身举杯,请众位将军们一同干了。
少郡从心里感佩这位赫连夫人的聪明,这位子玉眼里的妾室,一声夫君,一番赔罪,借着皇家不弱于正妻的婚礼,就这样为自己正了名,就这样化解了众人与子玉之间的最后隔阂。
说不上是为子玉高兴还是为自己惋惜,不管刘文燕是聪慧过人、或者确实是位知情知义的女子,都堪配子玉。这桩婚姻的和谐竟让她心里酸酸的,也许是她天生的女子情愫未泯,生出的些许妒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