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也有必要单独拎出来说吗?!”女人愤愤道。
“我也不想在这种事上和你扯皮,但你要是能想到他的动作是思考,那能猜到后续动作不就是理所当然的吗?磨叽太久了,我长话短说。
“当他通过拐角,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小女孩,他会想什么,首先,为什么会有不该出现的人出现;其次,为什么是个小女孩;再者,她为什么躲着,当然这一点很好想;然后,就到了下一个阶段,如何处置她。
“你看,这样不就能猜到他有低头,然后冲你笑的动作了吗?”
“这前后根本没有联系!怎么就能猜到了?短说也要说清楚好吗!”
秦临撇了撇嘴,说:“你可真难伺候。
“那就一个一个来。第一个问题,出现意料之外的人,这很好想,因为门禁前的保安此时不在,他为什么不在,还用椅子抵住门,毫无疑问,就是直接或间接地被钟新禾引上去的,甚至很可能他到拐角前做的事就是料理他。”
他看向她,女人点头。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是小女孩。保安消失也就一小会,那么能趁此上楼的人,必然之前就已经在附近了。实验楼不是什么人都能进,不然他也不必提前筹备潜藏。而楼里除开三楼那间实验室,其它地方都没人。那这个小姑娘只能是楼中某人的亲属,她突兀出现在三楼,再加上年龄推算,那更有可能就是实验室里某人的女儿。
“立刻就能想到,她不可能是单独来的,一定还有其他亲属在,从规定上看,他们应该会在一楼的接待室。”
秦临略微停顿,继续说:
“这就来到第三个问题,女孩为什么躲起来,我也说了这点很好想,她必然是在害怕什么。
“他立刻进行要素排查,最可能让她害怕的无疑是自己,但他当时的打扮是合理的,所以,不管是出于思考还是下意识,都必然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衣服,上面是不是沾了些东西,比如血迹。
女人陷入了沉默。
“极其沉稳,冷静,并且对你有着毫不遮掩的蔑视。这个家伙冷血又自大狂妄,对自己的行动力非常自信,潜意识里认为没有什么能真正影响自己的计划。而后面发生的事也证明,他对自己的主观认知,实质上也相当客观。”
秦临停下来,没有看她。
“说完了。让我走吧。”
“你也只说了半套,”女人闭着眼睛,眼眶发红,连带着小巧精致的鼻尖也泛起透红,“还有后半套。说完。”
他皱眉道:“如果你是在为自己寻死找理由,我认为大可不必。总算是明白你真正需要什么了,原来你不是真想听这些。”
秦临摸了摸下巴,似乎在犹豫什么。
他向女人靠去,张开手轻轻抱住了她,温柔拍打着她的脊背,说:“他们会死,不是你的错。”
她睁开眼睛,似乎想要抗拒,但却只是抓紧了自己的手,微微打着哆嗦。
“是钟新禾的错。是那老狗日的利用你,诱杀的他们。”
她呜咽着,再也控制不住,抱紧那个眼前的人,贴在他胸前,泣不成声。不敢松手,害怕错失真正能理解她的温暖胸膛。
在喧闹的人群,在疲惫的训练场,以及每个夜晚,她都只能单独面对的梦魇。
真正让她恐惧,痛楚,真正让她夜不能寐,恍惚失魂的,是脑子里那具化作钟新禾模样的幽影,翘着嘴角一遍一遍轻轻念叨,一遍一遍回荡不止的诡窃耳语:
“是你,害死了他们。”
言语若刀,割得她鲜血淋漓。
……
15年前,尉泽市,裂烯新型材料实验室。
三楼,东北角楼梯口。
夜。
灯光照耀下,明亮而空旷无人的走廊。唯一还有人气的是一间实验室,特制钢化玻璃制成的房门紧闭着,上面附着的乳白色胶层,让里面的一切都变得毛毛糙糙,看不真切。
门前对面有一辆推车,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堆在上面,最多的是用完的强酸容器。这些残余垃圾将在稍后被运走做特殊处理。
一个小女孩东张西望着,扶着栏杆竖条,慢慢从楼梯口探出脑袋。
当看到四下无人,她欢喜地赶将小跑,脸蛋上挂着微笑,甚是得意。但看到那间唯一还有人在工作的实验室,高兴地表情立刻垮将下来,变成那副小孩子特有的,生气也很可爱的样子。
当然,她此时不会知道,背后的摄像头将影像传送到另一端,值班的人发现异常却怎么也联系不上负责区域的安保人员。
她嘟起嘴,走向房门,却又有些犹豫,行行停停。当到达门前,所有踌躇都烟消云散,踮起脚试图去摸把手。
差了不少。
她又跳起来。就差一点点。
女孩自作鼓舞,想要再试一次,她突然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
不是脚步声,很轻,有一点像玻璃珠子撞击的声音。从楼梯口连接的另一条走廊上传来。
“那个拦我的家伙,一定是他!他要来赶我走了!”她想着,“不能让他得逞!”
房门都紧闭着,这个时候还想跳着去开门一定会被发现。恰好,唯一能够遮蔽她小小躯体的地方就在眼前。
她立刻跑到推车后面,缩成一团,借着瓶罐间些微间隙向传出声音的方向看去。
不止一个光源的走廊,即使是影子也被照得淡淡的。当然,即使光暗些影子明显些,她也不一定能注意到,地上黑块轮廓的改变。
又是那个声音。
楼梯口顶上的东西突然微微亮了一下,迸出几点火花,随后再无异常。
“那是什么?灯坏了吗?”她想着,再回转视线时,发现拐角出现了一个人。
他高高的,穿着跟父亲助手一样的衣服,还带着口罩,正踱步向亮着的实验室走去。
但仅仅只走了一步,更准确地说是半步——因为他将伸出的脚又收了回去,尖锐的目光直愣愣地刺向那辆推车,不,不是推车。
他的视线透过容器间隙,死死盯着藏在后面的那双眼睛。手中刚刚用来“熄灭”探头的东西,微微偏转。
时间仿佛在此凝滞。
数秒后,他突然低头,仔细检查自己穿着的衣服,还用戴着白色胶皮手套的左手摸了摸右肘后方。
都很干净。
他将手里的东西放回口袋,摘下口罩,冲着那辆推车,仿若冰霜的一张脸上,突然勾起一丝笑意。
懵懂看到的异象,只有在回忆时才会发觉,一切原本是那样可怕。
“这家伙好怪,不过还挺有礼貌。”女孩只是心觉古怪,却有些庆幸,“又是一个那个叫什么‘猪’手,不对,助手的。不是那个会赶我走的坏蛋就好。”
她从推车后探出小脑袋,向来者报以微笑,却不小心撞倒一个棕褐色瓶子,里面最后一点液滴洒出,她吃痛叫了声,又蹲下,忽然闻到一股臭味。
男人笑意更浓了,甚至有些刺骨。他戴回口罩,走近实验室,轻松握住了女孩够不到把手的房门,然后将其彻底洞开。
“谁!哦,韩博士,你怎么……”
话音未尽,鲜血飙洒
借着开着的门,女孩终于看见了她一直想要知道的内部景象。
叫父亲回实验室的那名助手,捂着喉咙下部,双眼圆瞪,吐着血沫向地面跌去。
在他倒地前,男人已一手掐住房中另一人的喉咙,略微停顿,回头看向推车后面。
女孩根本无法理解发生的事,她被吓呆了,不知所措,惊慌地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被掐住脖子的父亲。
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松手。
“快跑!快……”刚刚才脱制的人撑着地,冲推车后吼道。但从背部袭来一脚,仿佛要挤出他肺部所有的空气。声音立时熄了,取而代之的是剧痛的呻吟。
“爸爸!”她大声哭喊道,想要跑,但双脚软绵根本迈不出腿。
那个冰冷的恶棍看了她一眼,将趴在地上挣扎的她的血亲踢远了些,随后不管不顾开始拿取桌上器皿与纸质资料,有条不紊且熟练。
他似乎放过了他们。
看着在地上扭动呻吟的父亲,女孩突然鼓起勇气,跑进门里,拽住他的手。
“爸爸,起来啊!我们快走!”
两只小手抱住无力的大手。
“放……过……她,求……”
恶棍已经收齐了他想要的东西,他轻松将试图爬向门口的助手抓起,随手丢到另一侧,然后在父女面前蹲下。
“大坏蛋,你一定会被抓住关起来!”她红着眼睛哭喊道。
“她……还……还小……求……啊——!”
不算清脆的一声,恶棍把脚从乞求者的右臂拿开,后者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哀嚎,也引起了女孩更大声的哭喊。
但这还不够。恶棍拿起了桌上一支锥形瓶,对着桌角敲掉宽实的瓶底,将还连着玻璃渣子的尖锐碎口对向瘫倒在地上嚎哭的大人。
有的猎手抓住小鹿时,会试着逼使它们发出凄厉而绵长的痛嚎,尽可能使得引出躲在密林中不见踪影的母鹿。
一声远比之前更锐利痛苦的尖叫,传出了三楼实验室,响过楼道,最后的残音抵达一楼接待室。
“她到底……”
一位女士正和接待人员争论,要求查看监控。安保处的两人人正好跑进来,一人问道:
“负责这栋楼的老……”
他们听到了一声,从楼上传来的叫喊,是小孩子的声音。
“他怎么连个小屁孩都拦不住,真是废物!”安保处的另一人骂道,立刻就往门禁处冲去。
“我的孩子!”女士急冲冲地跟上去。
“你们这里设计安全防护系统的蠢东西,真该丢出去喂狗!” 老人大骂,也要跟着上去。
接待人员立即阻拦他们,喊道:“你们不能上去!这是规定!”
“狗屁规定!老子当年研究‘异源氘’的时候,都比你们这鬼地方管得好。”
她的意见被无视,只能尝试继续劝阻,至少尽到职责。
接待室里,只剩下亮着的灯,和一份沾着几滴蜡油的生日蛋糕,上面的蜡烛早已被拔出,却没人切开。
楼道里响起了喧杂的声音。
空气中的奇怪味道逐渐开始浓郁。
三楼实验室的灯,熄灭了。
门虚掩着,恶棍就站在门后面,既无动作又无表情。走廊里的光些许照了进来,桌上有一个奇怪的装置,焦黑色溶液不断滴落,仿佛在计时。
嘈杂的争吵声近了。
“妈妈!”
脏兮兮的女孩从门缝向外望去,惊喜喊道,原本乏倦无力的身体涌起最后的力量,“这里有坏蛋!”
女士挤开两名保安,冲进房间,紧紧抱住她,轻拍后背,温柔说:“别怕别怕,妈妈来了。还有保安叔叔,他们能抓住坏人。别怕!”
“你们不可以进去!”接待的姑娘追着两个人。
一名保安打开房间里灯具开关,说:
“马上向上回报。小孩,你说的坏人,他在……”
“啪”的一声,门关了。恶棍似乎根本不在意他们身后还有没有人,也或许,他刚刚借着脚步声数清了来者。
那名询问的保安马上见到了他要找的,以及从自己身上溅出的鲜血。
不只是他,还有一同进来的其他人。
魔头转瞬间已来到抱着孩子的母亲身后,此刻,他右手胶皮手套上的血迹才开始滴落。
女孩用尽所剩的力气试图推开带给自己温暖的人,但魔头太快了。
猩红的血溅上了她已经脏乱的脸。
刚刚还在安抚孩子的女人,脸上的慈祥顿时扭曲得不成人样。
“宝贝……别怕……”
魔头又踹了她一脚,无力支撑的她将女孩压在身下。
他将女孩扯出来,重重摔在玻璃大门上。
理性判断屋子里的人不再有生还可能,他打开门,走了出去,然后将门虚掩。
从另一边的楼梯口行至二楼,打开那间属于“魏博士”的实验室房门,没有开灯,一手提了一个人,到了二楼东北角。
他脱下制服,连带手套和口罩,丢在晕倒的,本应守在一楼门禁处的保安身上。然后回头,锁上那间实验室,下楼离开了。
女人已经神智恍惚,大量失血以及越发浓郁的臭味,让她几乎快睁不开眼睛。但她太清楚这个味道了,她的父亲,她的丈夫,几乎一生都在研究这个。
“宝……宝……”
她颤抖着,拄着满是鲜血打滑的地板,一点一点向昏迷耳朵女孩爬去。她紧咬着牙,逼迫自己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桌上器具的焦黑色溶液快要滴落完了。臭气散满得越来越接近临界值。
已经快到了!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多重成因的缺氧引发阵阵耳鸣,但她干枯泛紫的嘴唇仍旧上下触碰。
“宝……贝……”
臭气绝对超过了临界值,但焦黑色溶液还没滴完。
她终于碰到了孩子的脚,一时的兴奋让她手下打滑,脑袋撞在地上,无法想象的剧痛撕扯着她所剩无几的理智。
她不得不像蛆虫一样扭拱,尽管这会崩开伤口,使得失血速度再加快。
焦黑溶液只剩最后几滴了。
她紧紧抱住孩子,痛苦的脸上竟然变得平静,然后是悲伤。她弓起身体,在怀中留下一小片被她保护的空间。
微若蚊吟的声音,说出了最后的话:
“宝贝……妈……妈,真的……好想,看着你……长大……可是……没机会了……老……天爷,我求……你,让她活下去……
“宝……贝,活……下去……,别……害……怕……”
没有一丝征兆,炽热的火光突然从桌上爆裂开,瞬息间弥散到整个房间。
滚烫热浪夹杂着吞吐起伏的火舌,将任何敢于遮挡的东西撕扯,绞碎,化为飞灰。
血泊也在瞬间被蒸发,留下的东西变回苦黑的,带着杂质的碳渣。
结实的钢化玻璃,如同被巨石惊扰的水面,爬满裂纹然后变成烈焰的伥鬼,碎裂飞溅,切割路径上一切碍事的蠢货。
走廊发生了第二次爆炸。
嵌着铅板的水泥块被击裂,飞散,坠落。漫天火光吞噬着一切,生灵所不屑的氧气,此刻在这里稀缺得足以让他们在悔恨中毙命。可笑的灯具岂能争辉,爆裂熔化,在耀目光芒中步入独属于它们的黑暗。
实验楼二三层的东北角区域,彻底坍塌。
炼狱般的灼烤,温度极高.
但它带来的苦痛,很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