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文,我的肚子已经饿扁了,怎么不快点走?你这个好吃嘴,淘气包,时常跟我唱反调!姐姐可不像你——”
“我就知道,你只喜欢姐姐。每次都打我和二哥,为什么不打她?”
“她又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打她?姐姐比你勤快,比你听话,比你懂事……”
这原本是事实。可是,经过妈妈这么一说,我更加难过起来。妈妈不经意的一席话,像一支支利箭,接二连三地向我射来。我被激怒了,立即拔出身上的“箭”,毫不留情地掷向她。
“爸爸比你爱读书,外婆比你脾气好,小阿姨比你会梳头,奶奶比你……我喜欢他们,就是不喜欢你!哼——总是拿我跟别人做比较,讨厌得很!刚才,你跟人家说话的时候,还笑眯眯的,怎么一转眼就变了一副苦瓜脸?哈呀——你生气的样子,难看死了!”
妈妈把脚一跺,恶狠狠地说:
“什么?!你胆敢说我的坏话!”
我嘟着嘴,气愤地瞪着她。
“我又没有做错事,不就是想吃点东西吗?跟着你走了那么远的路,什么都没有。哼!”
妈妈怒火中烧,放下背篓,冲到路边,折了一根手指粗的黄荆棍,气势汹汹地向我奔来。
糟糕,一顿毒打将不可避免!我吓得双腿发软,单薄的身子像筛糠一样不停地颤抖。妈妈手中抡起的黄荆棍,在空中发出“咻咻”的声音,重重地落在我身上,如同被烧烫的火钳烙在肌肤上一般。我本能地躲闪,边跳边哭,仿佛一只带音乐的大陀螺。
“唉哟——好痛啊!呜呜呜……”
夏天挨打的滋味可比冬天难受多了。不过,好在我穿着长袖衫、长裤子,幸亏自己没有短袖,也没有短裤,更没有裙子。
妈妈一边打我,一边呵斥道:
“我打你不听话,打你嘴硬,打你好吃,打你贪耍。……不许哭!快给我闭嘴!再哭?我还要打!你怎么那么犟?”
从我们身边经过的路人,有的视而不见,有的指指点点,有的小声地议论着。
妈妈瞪着我,凶巴巴地吼道:
“不听话的娃娃,人家要笑话你。还不快点走?”
“哼——别人想笑就笑,关我屁事!”
妈妈摇摇头,长叹一声:
“唉——我不是不想给你买零食,而是根本就拿不出钱去买。你想想,家里穷得叮当响,哪能什么事情都依着你呢?如果哪天你说,‘要天上的星星’,也非得让我把星星摘下来?你太不讲理了!还说不喜欢我,说我讨厌,那好——我不要你了,就让别人把你领走吧!我走了,不管你啦!”
妈妈的一句“不要你”,让我悲痛欲绝。伤心的泪水宛若决堤的河,哗哗哗地直往下淌。不管怎么说,有妈妈就有希望。我生怕失去妈妈,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双手紧紧地抱住她的双腿,苦苦哀求道:
“妈妈——妈妈,我听话,不吃糖糖了。”
妈妈不作声,眼睛湿润了。她把那根用来打我的黄荆棍扔得远远的,转身走了。我望着妈妈抬起的胳膊,看背影就知道她也在抹眼泪。遵照妈妈的命令,我不敢哭出声来,只能小声地啜泣。我闷闷不乐地跟在她的身后,涕泗滂沱,边走边抹。在遭受了一顿暴打之后,心真的好痛。我想:常言说得好——‘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妈妈,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但要让我看见你……
我故意慢吞吞地走着,并且始终跟妈妈保持一定的距离。妈妈不时回头看看我,把脚一跺,愤怒地催促道:
“喂,丽文——走快点!”
我感觉被打的地方火烧火燎的痛,撩起裤腿和衣袖:一道道红通通的血印子。因为吃不到梦寐以求的零食,还挨了一顿痛打。对此,我耿耿于怀,将妈妈的话当耳边风,装作没听见。
类似的情况,不止发生过一次。对于亲爱的妈妈,我既爱她,又怕她。尽管我被妈妈痛打过无数次,可还是离不开她。妈妈深爱着我,只是,爱的方式方法有些欠妥。
夏日炎炎,骄阳似火,酷热难当,大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路边的花草树木,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树上的知了,扯着嗓子,没完没了地叫……
百无聊赖的我,多想抓一只夏蝉来玩,借此聊以自 慰。可是,当我走近一棵树,还没有来得及伸出手,机敏的蝉儿“吱呀——”一声惊叫,扑闪着透明的翅膀飞走了。唉——今天真倒霉!我后悔走这么远的路,竟然没有得到一丁点儿零食,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当玩具。与其白跑一趟,还不如去找猪草。
许久,我愁眉不展,哀声叹气,不时还将路上的小石子猛地踢飞。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解我忧伤。每每有行人从我身边路过的时候,他们都会转过头来奇怪地看看我,就跟看什么稀奇、怪物似的。我从眼角的余光中,发现某些人的表现有些异样。
妈妈停下脚步,回头瞪着我。
“丽文,快点走!”
从妈妈的声音里,我隐隐约约感到有什么危险。倏地,爸爸妈妈的嘱咐又浮现在心头——“外面有坏人,有的还要抢娃娃。出远门要时时刻刻保持警惕,千万不要落单!”我撒腿就跑,一个箭步冲到妈妈身边。
妈妈又气愤又着急,盛怒之下,一把揪住我的耳朵,狠狠地拧着,拧着。
“我拧你这不听话的耳朵,快说!还听不听话?再不听话,我就拿缝衣针,把你的耳朵穿起来牵着走!”
“啊——好痛!妈妈,我听话,我听——”
“我又累又热,口渴得很!”妈妈说着,使劲地将我往前推了一把,“喂,走快点!”
一路吵吵嚷嚷,哭哭啼啼,心里很不是滋味。饥 渴、酷暑、疲惫,像毒蛇一样缠缠绕绕,挥之不去,拂之还来……
当我们翻过山坳时,妈妈把身后的背篓靠在土埂上歇息。我举目四望,惊讶地发现山崖边的痒痒树(紫薇)开花了!眼望着那一簇簇红艳艳的花儿,我的心情豁然开朗,所有不快乐的事情,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痒痒树长得真奇特,树干光溜溜、赤裸裸的,居然没有一点儿树皮!姐姐曾经告诉我——此树最怕挠痒痒,只要在树干上抓挠几下,整棵树就会颤抖起来,甚至还能听见它“噗哧,噗哧”的笑声呢!因此,得名“痒痒树”。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驻足观望良久,既想逗痒痒树开心,又想摘下几朵花带回家,插在玻璃瓶里。
“妈妈,我要去摘花花,还要给小树挠挠痒。你等等我,好不好?”
“哈呀——那么高的山崖!要是滚下来,骨头都要摔断。”妈妈说着,把脸转向我,使了个眼色,“嗨,看到没有?”
我一转眼,就看见树林里几座阴森森的坟墓,不由得毛骨悚然。当即放弃了摘花、挠树的念头,匆匆离开了。
我们即将路过上次喝水的那口井,我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
“妈妈,我口渴得慌,想喝水——”
“我也口渴得很!但我们只能坚持走到家再喝——你是知道的,那口井太深了,万一掉下去就会淹死,那你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哦,算了算了。我很害怕死,更害怕妈妈死。”
“咦——你不是说不喜欢我,还讨厌我吗?”
我拉着妈妈的手,不好意思地笑了。
“嘻嘻,现在……我又喜欢你,不讨厌你啦。真的,妈妈!”
妈妈听了,看着我甜甜地笑了。
这一路,我们走了很久很久,终于回到了家。妈妈和我迫不及待地拿起大铝勺、搪瓷盅,从水缸里舀来水,“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想去赶集了。
每当妈妈去赶集的时候,我总要蹲在家门前的那棵杏树下,盼啊,望啊,希望她能够早一点回家……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我和姐姐特别羡慕那些穿裙子的女孩。可是,我们家没有。于是,渴望穿上裙子的姐妹俩别出心裁,拿衬衣围在腰间当裙子穿:把两只长袖当成腰带,扣好纽扣,看起来还真像呢!姐妹俩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乐得哈哈大笑。
一天早晨,爸爸妈妈要去赶集卖猪崽。我难过得差点哭出声来,姐姐和二哥也很伤感。我们三个孩子站在大门前的小路上,久久地望着爸爸妈妈,还有那群可爱的猪猪朋友。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但愿一切平安,希望每一头小猪都能够遇上比我们更好的主人……
当爸爸和妈妈平安返回的时候,手里还牵着一对小猪崽。听他们说,那是因为买方嫌弃这两只小猪个儿太小,其中一只是落脚猪。对此,爸爸妈妈有点遗憾。对于我来说,却是意外的惊喜。爸爸妈妈买回来三根黄灿灿的小麻花,一把水果糖,还有三双小凉鞋。一双白色的塑料凉鞋是姐姐的,一双蓝色的泡沫凉鞋是二哥的,最小的那双红色的塑料凉鞋是我的。我们三姊妹迫不及待地穿上新买的凉鞋,甭提有多高兴了。
爸爸心平气和地对我说:
“丽文,反正你没有什么事情可做,那就每天去放养这两只小猪吧!”
“哈哈,太好啦!我又可以天天和小猪猪在一起了。”
从此,我和两只小猪猪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只要天不下雨,我就会赶着它们去放牧。
雨后初晴,碧空如洗,地面湿漉漉的。清风徐徐吹过,湿润的空气中飘来淡淡的青草和泥土的气味。我挽起裤管,光着脚丫,像往常一样赶着两头小黑猪,去屋后的山林里放牧:“小猪噜噜,猪儿噜噜……”
两只小猪就像两条听话的狗一样跟在我身边,欢快地跑跑跳跳。圆圆的鼻孔里,不时哼着猪妈妈教它们的那首熟悉的小曲儿——“哼哼,嗯嗯……”
一路上,它们俩边吃边玩:时而张大嘴巴,啃食路边鲜嫩的野草;时而拱起一堆软泥,翻找土壤里的食物;时而抬起头,竖起巴掌大的两只耳朵,静静地聆听四周的声音;时而嬉戏追逐,转几个圈,将尾巴甩一甩,又卷一卷……
草丛里洒满了晶莹剔透的露珠。成群的鸟儿飞到地上,欢快地啄食那些从土壤里钻出来透气的虫子。地里的庄稼贪婪地吮 吸 着甘甜的雨水。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两株朝气蓬勃的向日葵,今天终于开花了。黄灿灿的葵花,酷似镶着金边的大圆盘。它们身穿绿袍,昂首挺胸,笑盈盈地遥望着太阳公公。冬瓜、南瓜、丝瓜,围着山崖上的黄荆树缠缠绕绕,爬到高高的柏树上,伸出一根根纤细的“手指”,在空中不停地摸索着。
一根根绿油油的藤蔓上,开着一朵朵黄澄澄的清香的花儿。长长的瓜蔓将山崖和坡地连成一片,恰似一段印着绿底黄花的崭新的布料,又如一面天然的屏风。纤细的豇豆藤深情地拥抱着粗壮的玉米秆子,一朵朵雪青色的小花儿,从一片片绿叶中顽皮地探出头。玉米顶尖上开出的花,就跟一把把杏色的小伞儿似的。戴着红缨的玉米棒子,分明就是一个个戴着红帽子的小婴孩。整体看上去,那一株株亭亭玉立的玉米,宛如一个个穿着绿底碎花裙子,背着娃娃,打着雨伞的美少 妇,又像是怀孕的准妈妈。咦——有的还怀着“双胞胎”呢!豆薯攀援而上的茎蔓,长得就跟野生的葛藤似的。
花果山上的柑桔树已经长得枝繁叶茂,一颗颗青色的桔子挂满枝头。我赶着小猪猪,沿着一条狭窄的山间小路往上攀登,不一会儿就爬上了山顶。山巅地势平坦,视野开阔,山雀啁啾。在一片湿润的砂石地上,有许多肥胖的地木耳(地皮菜),有零星的杂草,有背着房子慢慢爬行的小蜗牛,有挥舞着大刀的螳螂,有会弹跳,会飞翔,会唱歌的蟋蟀、蝈蝈、蚱蜢……两只小猪把穿着硬壳壳衣服的山螺含在嘴里,咬得“嘎嘣,嘎嘣”的脆响,就跟我们吃炒蚕豆一样。它们俩不时昂起头,张大嘴巴,用黑漆漆的眼睛望着我,好像在说:“嗨,小主人,山上的这些野味儿太好吃了!看看我们俩——吃得多香啊!不信?你也尝几口!”
小猪憨态可掬的模样,十分招人喜爱。我想:山上有猪猪喜欢吃的野味,也有我喜欢吃的野味……嘻嘻,野地瓜该成熟了吧?
野地瓜(又名地果、地枇杷)生长的地方比较多:无论平地还是坡地,无论土壤肥沃还是贫瘠,无论夏日炎炎还是冰天雪地,它都能随遇而安,茁壮成长,并且四季常青。让人不得不赞叹野地瓜顽强的生命力!
我就在距离小猪猪不远的坡地上,找到一片野地瓜的藤蔓,嗅着浓浓的甜香,毫不犹豫地蹲下来,扒开绿色的叶子,寻找成熟的野地瓜。重重叠叠的绿叶遮盖着一颗颗纽扣般大小的地果。褐色的长藤上,长满了椭圆形的叶子。整体看上去,就像一条巨型的蜈蚣一样。野地瓜尚未完全成熟,但也能采摘几个淡红色的果子来解解馋。
过了一会儿,我抬头一看,两只小猪不辞而别,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我轻轻地把它们呼唤:
“小猪噜噜——噜噜——”
两只小猪甩着尾巴,乖乖地跑来,昂起头,“哼哼,嗯嗯”地和我打招呼,似乎在说:
“喂,小主人,看看吧——我们俩都在这儿等着你呢!”
我俯下身子,伸出小手,给它们捋捋毛,挠挠痒,翻翻身。
我站在山顶,极目远眺,山峦重叠,连绵起伏。山川、田野一片葱茏,好一派迷人的夏日美景啊!
绿树掩映的屋顶上,炊烟袅袅升起。又到中午了。我怕延迟回家会让爸爸妈妈担心,于是就唤着小猪往回走。到了屋后的土埂上,一股浓郁的斗鸡菇(鸡枞菌)的香气迎面扑来。我不由得心花怒放:哈哈,附近肯定有斗鸡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