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修正贵亲自来接自己，王海峰摇着头说：“修秘书长，你也太客气了。”
修正贵笑着说：“我也就是这一天，明天你请我来我都不来。”
两人说笑着坐到后排座上，司机很快便把车开上了人民大街。他们聊一阵闲嗑，车已进了市政府大院。到市长办公室，修正贵说，迟市长搬走我就让人清理一遍，你看看还有哪不合适告诉我。刚才咱俩坐的就是2号车，司机是新换的，暂时先这么着，过些日子车也换新的……
王海峰摆摆手：“修秘书长，这些事你就不用太操心了，你先帮我办两件事。一是调两个人过来，一个是经济开发区车队司机穆鹏举，另一个是乌拉集团旅游公司经理董永昌，分别任我的司机和秘书。另一件事是，明天就安排我与各位副市长谈话时间，先按每人半小时安排吧。你看这样行吗？”
“没有问题，很快就会办好的。”修正贵连连点头。
“那就拜托了。一会你带我去看看办公厅的同志，然后我去谢书记那里报个到。”
市委大院隔着人民广场与市政府大院呈南北对角相望态势，左边是市公安局，右边是工人文化宫，都处在市中心地带。放下电话王海峰步行溜达过去了。
秘书把他带进市委书记办公室，谢延安握着他手说：“接到你电话，我就沏好了茶等着你。”然后拽着他，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
秘书走后，他揭开茶杯盖：“你先尝一口，他们说是雨前的西湖龙井，我也不太懂。”
“我就更不懂了。”王海峰笑笑，还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见他放下杯子，谢延安凝视他的眼睛说：“海峰啊，你这次能过来，我这心可是放下一半了。不是说老迟不配合我，而是总觉得市里的事有哪里不对劲，又找不准井口，常常有一种忐忑不安的隐忧。实话讲啊，你别沉心。老迟对我提出来的章程，或者任命的干部从来是举双手赞成的。他提出来的章程或任命的干部，也都是很过硬的。除了在国企改革这事上，我俩意见有点相左，但也没伤和气。况且那是省委书记要推行的大政方针，无论如何也得按照人家意见办啊。尽管如此，也总是有些不踏实的感觉。”
王海峰笑了：“谢书记，我知道这是什么病，就是责任心太重了。我在经济开发区时，赵汝义、卢奇和范希文我们几人，几乎是四个脑袋一条心，可我还是也有你那种感觉。”
谢延安心想，你还是年轻啊，开发区人口不超过40万，与有800万人口的丰城市能比吗，但嘴上却是可有可无的说：“你说得也有道理，也许是我过虑了。海峰，你的三把火该怎么烧呢？”
“我正是为这个事来求教你的。从我的角度看，丰城市的经济发展，基础设施建设，软环境建设搞得都不错。除了东城区的治安环境差强人意，几乎无可挑剔，但我不知这是不是瞎子摸象啊？”
算你还长个人脑子，如果你真只看东城区那个屁大地方，李树林那双炼钢工眼睛，就是被你蒙上纱布了：“海峰啊，你现在管着800万人口，市内有十个区，外边还有好几个县级市，无论什么地方鼓包，你都有责任。东城区满打满算也不超过60万人，你把那个区长管好不就完了吗？”
“是，谢书记批评的对。”
谢延安横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批评你了？咱俩不是在探讨吗。你要明白，现在咱俩是搭档关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伙伴，要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千万别成为一损俱损的倒霉蛋，更不能成为同行和老百姓的笑柄。”
“对，谢书记说的对。吃咸盐少的人与尝遍甜酸苦辣的人比，政治上就是不成熟。”
“你也别谦虚了，咱们还说你怎么烧三把火的事。”
“我想先与几个副市长谈谈，然后再定章程。如果没有什么不同意见，基本还按照迟群同志原规划，推进城市的基础建设和民生保障工作。迟群同志在市里工作多年，口碑一直不错，他定的章程大致不会差的。谢书记，你看呢？”
这话本来不该现在就说，看你目前的状态，我还真得提醒提醒你了。谢延安拿起面前杯子喝了一口：“海峰，我先负责任的声明一下，我与迟群个人之间没有丝毫恩怨。但作为一个高级领导干部，看任何人都不能看表面现象。从为党负责的角度出发，我向你通报一件事。就在前几天的欢送会上，迟群当众讲，‘我们兢兢业业做这么多为人民群众造福祉工作，老百姓还是不满意。他们希望物价不涨，工资总涨，我是没能做到，也许下一任市长能做到……’这哪里还是一个人民公仆，他已经自视为救世主了。”
见王海峰瞪圆眼睛，张张嘴没有说话，谢延安继续说：“你想想，有这种思想基础的人，能带好下边的团队吗？俗话讲，上梁不正下梁歪。全市处级干部得以千计，科级干部得以万计！这个队伍要是出问题，那还了得。我所以一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就是通过听到他那话，才悟出点苗头来。海峰啊，要是真出大事，咱俩谁也跑不了啊。有些人拼命想当官，他们懂当官得担多大风险吗？我再同你讲个事，80年代蒋经国在台湾搞经济改革，取得一些成绩。记者问他，对于这次改革你最满意的是什么？最不满意的是什么？他说，我最满意的是尽管我们的改革有些缺陷，但台湾人民却予以了支持和理解；我最不满意的是，人民如此支持理解我们改革，政府工作人员却没有把改革做得更好……你把他们两人的话对比一下，心里是什么滋味？”
“是不是他对这次职务调整有怨气，下意识那么说的呀？”
“即便是真有怨气，也不应该那么说。这要让老百姓听到，该怎么看我们党啊。何况他未必像你想的那样……以我多年从政的经验看，他即便不是异己分子，也是个有病的人。也许你那边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所以我建议你不要从现象入手，而是要从人入手，看看你那里有没有鬼。毛主席他老人家早就告诉我们，纲举才能目张啊。”
心服口服的王海峰连声说是：“是的，是的。我一定按照你的指示办，先从人入手。”
中午饭是秘书给两人打到办公室吃的。直到下午三点，王海峰才离开谢延安办公室。回到市长办公室，他关严门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把谢延安耳提面命的那些话，细细过一遍筛子。不得不对毛泽东时代培育出的那些老干部由衷叹服，他们真是胸怀全局，把党和人民看成高于一切的事业。李树林不用说了，就是谢延安也殚精竭虑谋国谋民，把智慧、精力和心血全都献给了党。自己与他们比，正如李树林所说，就是一个会念小九九的跑龙套角色。如今他们把800万人口的千斤重担压在自己肩上，使他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
迟群如果真像谢延安说的是个有病的人，这里的事可就麻烦大了。他又想到一年前收高尔夫球场那件事，难道迟强给父母送钱，会是迟群的主意。在弄清自己不是见钱眼开那些东西后，马上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来个180度大转弯，敬而远之了。那次他要真是在试水，就一定有病了，而且能不能是癌症，也亦未可知……
本来还想着，明天与那些副市长掏心挖肺详谈一下继续搞好城市基本建设，两个文明环境建设，如何把民生工作落到实处。现在看来得让他们先讲自己主意，然后再琢磨琢磨，研究研究这些人里有没有鬼了。
下班前林墨雨发来了信息：“王主任忙吗？”
“确实很忙。墨雨，我已经调动了工作，这一阵子肯定会很忙。但现在我一个人在办公室。”信息刚发出去，林墨雨的视频电话就打过来了。
“哈哈，我的大市长，快让我看看你的办公室。”视频中的林墨雨如同捡了金元宝，笑得满面桃花。
“你怎么知道我是……”他马上想到了那个叫高利的“华尔街之魂”，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
“别磨叽，快让我看看你的办公室阔不阔？”
王海峰只好用手机四面照了一遍：“肯定没有总裁的办公室阔气吧？”
“从表面看的确如此。但你是紫禁城，我是香格里拉。远没有你那种沉淀出来的厚重。首长，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有机会到那里去看你。”她对王海峰吐一下舌头，就像好奇又贪玩的小姑娘。
“那可不……当然可以，但你不能自己来。”这么说的王海峰心情非常复杂。林墨雨已经融入心里，此生都无法消失了。但从入少先队那天开始，他就知道红领巾是红旗的一个角，国旗是用无数先烈热血染成的。写字台的后面就插着一面国旗，林墨雨若是自己来，两个人说句暧昧话，交流一个暧昧眼神，都是对那些先烈的不敬，即便不遭报应，心也是不安的……
“你看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她撅起嘴巴，一副气囊囊样子。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好不好？”
“哈哈哈，我就喜欢你这种知错能改的君子之风。”转眼间她又笑成了灿开桃花。
“好啦好啦，你什么时候过来？”
“下周吧，下周我琢磨个日子，真是太想你了。”
“那也没有我想你想的厉害，你知道我在哪吗？”林墨雨在电话里向他抛了个风情万种的媚眼。
“你在哪……我的天，你不会已经在丰城了吧？”
“你以为呢？老公有这么大喜事，不来祝贺能是心心相印吗？”
本想吃过晚饭到李树林家听听他怎么说，看来只能是明天了：“你等着我，我马上就过去。”
在北京时，王海峰就告诉她，在丰城幽会不能去宾馆，所以林墨雨让安娜在一个平民小区租了房子。进屋后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如同久别恋人一样。见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酒菜，他笑着说“这里有你炒的菜吗？”
“当然有，那个香肠炒麻椒木耳，鸡蛋炒西红柿，都是我的手艺。以后我还要买个菜谱，照样给你做。”
王海峰在她额头上亲一口：“有这两样你就是称职的家庭主妇了。”
过去都是王海峰洗碗，今天林墨雨没让他洗，直接把他拽到沙发上：“不要以为我只图意你人，我同样关心你事业。我已经把你当市长的信息传给了高利，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把对你有帮助的信息传回来。”
林墨雨的话让王海峰很感动，自己都没想到的事，她却为自己想到了，这得多么用情深邃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将她拥在怀里……
夜已经很深了，林墨雨把王海峰送到路口，两眼凝视他一句话也不说。他知道她心里一定很不舒服，回去后还得收拾屋子捡碗，明天早晨还要赶早班机飞回北京去。如此身心俱疲的来回奔波，就是为了见到自己，还仅仅只有几个小时，甚至也可说特意向自己传递好消息。但不这样辛苦又有什么好办法呢？
他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墨雨，我曾听过这样一句歌词，爱情就是这样又苦又甜。我们只想甜不想苦好吗？”
她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头歪在他怀里，泪珠顺着脸颊无声流下来……
看到她这样，王海峰心中一阵悸痛。赶紧拢住她肩头，为她擦去泪水：“墨雨，你还记得我讲的那个白娘娘故事吗？”
她抬起头，双眼忽闪亮光地看着他，还是没有说话。
“鲁迅对那个被压在雷峰塔下的白娘娘，是有评论的。”
“他怎么说的？”她急切问过后，挺起身躯面对着他。
“他说白娘娘被压到雷峰塔下，除了脑瓜有病的人，从玉皇大帝到普通老百姓，没有人不对白娘娘抱不平，更没有人不怪法海太多事。他还说，和尚本该只管自己念经。白娘娘迷恋许仙，许仙心甘情愿娶白娘娘，和别人有什么相干呢？他偏要放下经卷来招惹是非，大约是怀着嫉妒吧。最后那老爷子还非常肯定说，那简直是一定的了。”
林墨雨扑哧一声笑出来：“他可真是最伟大的思想家、文学家！”
“鲁迅先生后来还有话呢——这件事惹怒了玉皇大帝，他怪法海多事，以致涂毒生灵，派天兵天将抓他，并表示必须严厉惩处。法海吓坏了，他逃来逃去终于逃到螃蟹壳子里，再也不敢出来了。白娘娘被压在塔下还能出来，但是那个自以为得道的老和尚，不到螃蟹断种那一天是出不来了。你想想，那种横行霸道的螃蟹，什么时候能断种啊！”
“你是想让我笑死啊！”她连连用小拳头敲着他，最后扑到他怀里，笑得乱颤起来。
“哥，你知道吗？有人说爱情是自私的，我认为懂真爱的人是最不自私的。他得时时刻刻为对方着想，甚至会忘了自己……你就是最懂真爱的人。”喘匀气的林墨雨没有抬头，仍然俯在他怀里呢喃着说。
“我不是，你是。”
“好了，今天不探讨谁是最懂爱的人。天太晚了，别让屋子里的人为你担心。”说完林墨雨坐直身子，双眼直盯盯看着前面的小区门。
下车的王海峰已经走到小区外了，远处林墨雨那辆车的车灯还在忽闪着。王海峰鼻子一酸，甜酸苦辣全都涌上心头。他躲到一棵树后，直到看见那辆车调头消失在夜幕里，才长吐一口气，缓缓向自家楼栋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