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他吸了一口香烟。
“沙皇倒台以后,我离开了俄国。对我这个沙皇军官来说,继续留在那里是不明智的。许许多多的俄国贵族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一切,我呢,幸运得很,我在美国证券市场投资甚多,所以根本用不着像有些人那样,在蒙特卡洛开餐馆,到巴黎开出租车。自然,我可以继续打猎——到你们的洛基山脉打灰熊,到恒河流域打鳄鱼,到东非打犀牛。就是在非洲,我遇到了那头野牛。这头野牛让我在床上躺了6个月。刚刚恢复,我就赶到亚马逊河,去打那里的美洲虎,因为我听说美洲虎特别狡猾。事实上,他们一点也不狡猾。”这个哥萨克失望地叹了口气,“它们永远也比不过一个聪明的猎人,比如我,外加一支好猎枪,我失望了,非常痛苦,那个夜晚,我躺在账篷里,头痛难忍。就在这时,一个可怕的念头闯进我的脑海;打猎不再能给我乐趣,而且已经开始惹我烦恼!注意,打猎就是我的生命!我听说,在美国,一些视生意为生命的商人,当他们最后不能再做生意的时候,往往会变得精神崩溃,”他说,“我必须打点儿什么,你看,我的脑袋是个能分析问题的脑袋,卡斯伯格先生。”
“是的,萨斯基将军。”
“所以,”将军继续说道,“我问自己,为什么打猎不再使我着迷。你比我年轻,卡斯伯格先生,也不会像我打这么多,但你或许能猜出答案。”
“那么为什么?”
“很简单“打猎不再是你所说的那种‘冒险而刺激的运动’。对我来说,打猎已经变得太简单了,我总是轻而易举地捕到我的猎物,总是这样,再没有比完美无缺更讨人厌恶的了。”
将军点了一支香烟。
“现在,任何野兽都斗不过我,一点儿也不吹牛,这是数学上的必然性。野兽有四条腿,却只有本能,本能是无法跟推理相提并论的。而可恶之处就在这里,我可以告诉你。”
卡斯伯格朝餐桌躬着身,倾听主人的谈话。
“我意识到,我必须照这个想法干,”将军继续道。
“什么想法?”
将军微笑着,是一种遇到困难,又最后战胜了困难的那种微笑。“我必须发明一种新猎物来打。”他说。
“发明一种新猎物?你在开玩笑。”
“不,”将军说,“我从来不开打猎的玩笑。我需要一种新猎物,我发现了,所以我就买下了这个小岛,建起了这座城堡,就在这里打猎。这个小岛简直妙极了——有大片大片的树丛,有迷宫一样的小道,有山丘,有沙漠——”
“但猎物呢,萨斯基将军?”
“噢,”将军说,“我在这里进行世界上最激动人心的狩猎活动,打什么也比不上它过瘾。我每天都打,从来也没再厌烦过,因为我打的猎物能够跟我斗智斗勇。”
卡斯伯格一脸迷惑。
“我想打一种理想动物,”将军解释道,“所以我问自己:‘这种理想猎物有哪些特性呢?’答案当然就是:‘它必须勇敢,机智,而且,最重要的,是能够推理。’”
“但任何动物都不会推理,”卡斯伯格反驳道。
“我亲爱的朋友,”将军说,“有一种动物能够推理。”
“可你不是指——”卡斯伯格瞠目结舌。
“为什么不呢?”
“你在开玩笑,萨斯基将军,一个吓人的玩笑。”
“为什么是玩笑?我谈的是打猎!”
“打猎?萨斯基将军,你说的是谋杀!”
萨斯基将军善意地笑了。他觉得卡斯伯格真好笑。“我真不敢相信,像您这么一位摩登时代受过教育的年轻人,对人生居然有这么一种罗曼蒂克的想法。是不是因为你参过战——”
“不要幻想我会容忍这种嗜血谋杀,”卡斯伯格生硬地打断了他。
将军狂声大笑:“你真是滑稽透顶!”他说,“真难想象,就在美国,还会有这么一位知识阶级的年轻人,怀有这种天真的,冒昧地说,甚至是中世纪的观点,就好像要在高级轿车里找煤油灯一样。噢,好, 你肯定有清教徒血统,美国有很多人是这样的。我敢打赌,你一旦跟我打起猎来,这些可笑的想法就都会忘掉。一件绝对刺激的事情正等着你,卡斯伯格先生。”
“谢谢,我是猎手,不是杀手。”
“我的天,”将军平静地道,“又说那个令人不快的词儿了,但我能够让你认识到,你认为这么做不道德,是毫无依据的。”
“真的么?”
“生命是强者的生命,为强者所有,而且,如果必要,为强者所取。世上存在弱者,就是为了给强者以乐趣。我是强者,为什么不能运用我的天赋?我想打猎,为什么不能打?我打那些下贱货——不定期航班上的东印度水手,黑人,华人,白人,那些混血杂种——一匹纯种马,或者一条纯种猎犬,抵得过一打这种下贱玩艺儿。”
“但他们都是人!”卡斯伯格愤怒地说。“的确如此,”将军道,“这就是为什么我用他们,他们带给我乐趣,他们勉强能够推理,所以他们也很危险。”
“可你是从哪儿把他们抓来的?”
将军的左眼皮眨了一下。“这个岛叫船墓岛,”他回答,“有时公海的风暴送他们来,有时候,天意不那么凑手,我就帮天意一把。你从窗口往外看。”
卡斯伯格走到窗前,朝窗外的大海望去。
“看,那儿,”将军说着,指向茫茫黑夜。卡斯伯格只看到黑沉沉的夜幕。这时,萨斯基按下一个电钮,远远地,卡斯伯格看见了明明灭灭的引航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