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烈不是一个健谈的人,这一路上沈宁问他十句话,庄烈经常连一句都不回答他。沈宁自然不是一个脸皮薄的人,根本不介意,也不知道是他在喋喋不休的在跟庄烈交谈,还是在自言自语。
一行人在邬人的部落采买了补给之后,黑狼军并没有在部落停留很久就开始上路。虽然沈宁一开始说他很急着到达目的地,但是庄烈还是按照原定的计划行军。沈宁其实知道这是为什么,远距离行军,就算黑狼军的人不爱惜自己,也要保护好自己的马匹。
假如有足够的备用马匹,队伍的速度就会上升一大截,他之所以在催促,只是不想让他的嘴巴闲下来。沈宁的名字带着一个宁字,但是他其实是一个不喜欢安静的人。
路途遥远,如果同行的人还是一个沉默的人那就更无聊了。如果同伴是一百零五个沉默的人,他怕自己也会变得像黑狼军那样沉闷。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沈宁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那一群假哑巴传染成哑巴,但沈宁相信近沈者贱。
他必须要尝试一下能不能让庄烈变得活泼一些。
终于,当庄烈对于沈宁的胡说八道到了忍无可忍的境地的时候,他将腰间的横刀解下来扔给沈宁。
“如果你真的很清闲,那就练习拔刀吧。”
“拔刀?”
沈宁皱着眉头将横刀接过来,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重量。沈宁见过大周的制式横刀,长一百零二厘米,锋刃七十五厘米,刀柄二十七厘米。庄烈递给他的这把刀比一般的大周横刀要略短,但是远比大周横刀要重。
虽说短,但也有将近一米的刀身,沈宁拿在手中,和他的身材对比起来有些离谱。毕竟他才刚刚年满十一岁,身高勉强到了一米五多一点。
将横刀抽出来,沈宁比划了一下,问道:“拔刀?是不是这样?”
庄烈那张扑克脸难得露出笑容,一贯冷漠的脸上难得的笑容看起来很舒服,很温暖,但是他接下来说的话让沈宁遍体生寒。
“没错,就是这样,从今天开始每天拔刀一千次。”
“为什么?一千次,难道你不觉得有点多吗?”
“一千二百次。”
“好好好,一千次。”
“一千五百次!”
沈宁嘶吼道:“我已经同意了,一千次!”
庄烈没理他,“你再蹦出一个字,每天拔刀两千次。”
横刀属于双手刀,在地面上使用并不显得很别扭,但坐在马背上,因为空间的制约,拔刀这个看起来很简单的动作也变得难了起来。
沈宁的手臂短,刀身长,要想把横刀拔出势必要将身子往后仰,这样做的话,他拔刀一千次就不光是手臂受罪了,连带着他的腰部都要跟着遭殃。
从清晨到响午,沈宁完成了六百次拔刀的动作。听起来好像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但骑在马背上不断的后仰拔刀六百次,真的做起来是真的能折磨死人。
沈宁的手臂越来越沉重,当庄烈下令休息准备午饭的时候,沈宁的抽刀动作已经比开始时要慢五倍以上了。
黑狼军自发分成几个小队,两个小队分出几人去往各个方位戒严。其他人下马搜集柴火,将一路上收获的猎物架起来烤。
沈宁咬着牙将横刀入鞘,然后从马背上艰难地跳下来。手臂上的疼根本忍受不住,就好像一万只蚂蚁在不停地撕咬他的血肉。
“六百零一次。”
庄烈冷漠地看着沈宁说道。
沈宁咧着大白牙一边揉着胳膊一边抱怨:“刚开始就上这么大强度,难道修炼不是循序渐进的吗?”
庄烈板着脸道:“我的意思是你还没有完成任务,还差了八百九十九次。”
他往火堆那走去,边走边说道:“完成不了任务,午饭就不要吃了。如果到了晚上你依然没有完成一千五百次拔刀,晚饭也不用吃了。如果睡觉前你没有完成,觉也不用睡了。”
庄烈转身,看着沈宁:“我们不会等你,明天一大早还要赶路。”
沈宁强忍着,还是把问候庄烈家中长辈的话憋了回去。他强忍着那种刮骨一般的痛苦,缓缓地将腰间的横刀抽出来,那柄几斤重的横刀现在跟几百斤一般,他的手几乎要把握不住。就这样,沈宁还是艰难地抽刀十几次,全身被汗水浸透。
庄烈轻车熟路地将一只野兔剥皮,然后用铁钎穿了架在火堆上,慢条斯理地做完之后,对着沈宁喊道。
“我说的拔刀,是在马背上拔刀,而不是站着拔,你这十五次不算。”
沈宁的嘴角都被咬破了,但他没有说一句话,默默地走到自己那匹黑色的非纯种铁西马身边,艰难地爬上马背。
阳光直射在那个在马背上已经无法挺直腰板的少年身上,看起来沈宁已经忘记自己拔刀多少次,他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当他感觉眼前越来越黑的时候,忽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身体,把他从昏厥的边缘拉了回来。
庄烈递给沈宁一个水袋。
“饭不能吃,但是水必须要喝。如果你一口水都不喝,我不保证你能不能熬过今天。记住,我说的是每天一千五百次,是每天!”
沈宁想抬手去接水袋,却发现手臂已经完全不听从大脑的指挥。他努力尝试了几次,根本摸不到那个水袋。并不是他眼花了,而是他的手臂根本抬不起来。
庄烈举高水袋,沈宁俯身叼住水袋,当一口清冽带点冰凉的水进入他的嘴里的时候。沈宁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味的琼瑶佳酿。
他一口气喝了半袋子的水,他贪婪地就跟一只饥饿的小兽一般,疯狂地索取。
“还剩下多少次?”
“七百九十次。”
庄烈将水袋收好,然后变戏法一般拿出一只烤好的兔子腿,在沈宁的鼻子面前晃了晃。沈宁的视线是模糊的,甚至脑子里面一片混乱,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或者什么也没想,下意识就朝那个诱人香味的地方张嘴咬了过去。
咔的一声,牙齿撞在一起。
庄烈把兔腿放在自己的嘴巴里面,撕下一块,很惬意地看着沈宁:“给你闻闻,就算破例了。”
沈宁费劲地张嘴笑了笑:“您敢不敢再破例一次。”
庄烈哈哈大笑道:“再等一会就要继续赶路了,在日落之前必须前进四十里,在一个小湖宿营。祝你好运,希望今晚你能睡觉。”
沈宁嘿嘿笑道:“我就说了,近朱者赤,您今天的话变多了。”
庄烈愣住,皱着眉头想了想,一言不发地走了。
在马背上摇摇欲坠,看样子快要掉下来的沈宁竟然还能仰天大笑,就跟一只斗胜的大公鸡一样自豪。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能用两个字准确形容,那就是骄傲。非得精确到一个字,那就是贱。
黑狼军休整之后继续赶路,以黑狼军的素养下午半天赶四十里路并不算难事。但对于沈宁来说,这是一种绝对的煎熬。他要一边不停的拔刀,还有尽量保持身子的稳定,让自己不至于从马背上摔下来。
虽然沈宁从六岁开始就在骑无鞍马,并且可以做到用双腿控制马匹的方向。但是现在沈宁连自己的双腿都感受不到了,又怎么保证黑马的方向不走错。
还好,马是一种跟随性很强的动物。他的黑马跟在黑狼军后面倒也没有掉队,不过沈宁已经掉下来五次了。
庄烈再一次把沈宁像抓小鸡仔一样提溜起来放在马背上,然后一脸无所谓地提醒沈宁:“还有四百零一次。”
队伍在日落之前赶到那个小湖边宿营,这个时候的沈宁完全就是一个失去灵魂的布偶,他的双臂早就没有了知觉,就好像拔刀的人已经不是他一样,沈宁甚至觉得自己已经飘在天上,看地上那个骑马的傻子在表演拔刀。
黑狼军的旅率辽杀狼安排骑兵安营,走到庄烈的身边,看着黑马上那个摇摇晃晃随时要第九次掉下来的少年赞叹道:“以他的年纪能有这样的毅力,非常不错了。”
庄烈横了他一眼。
“不错?才这两个字?你去整个大周找一下,再找出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可以坚持到他那种地步的人来。”
辽杀狼想了想:“找不到。”
他认真地说道。
“如果是招牧这个年纪您逼着他这样练刀,他一会使出浑身解数逃跑。如果是南宫的话,他一定跪下求饶让您开恩,然后装死昏倒。如果是独孤胜的话,他一定会对自己下毒,毒到自己口吐白沫不省人事。黑狼军的四头狼,找不到能在那个年纪比得上他的。”
庄烈没有问辽杀狼为什么不说他自己,因为庄烈知道,假如是换成辽杀狼的话,他可能不会比沈宁做的更好,但一定会坚持下去。一个喝狼奶养大的孩子,总会比其他人狠一点。对敌人狠,对自己也狠。
庄烈看着沈宁,他在心里面叹息,如果你不是老道姑预言中的真龙转世,也一定是什么妖孽投胎。
沈宁是什么妖投胎?
肯定不是人妖,但,他真的是一个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