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果山水帘洞外,坐地冥想的陆安川突然睁开眼,酆都北阴大帝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鬼门关加派了大量人手,仍是忙得不可开交,即便是早前年间的封神之战,也未有过如此多仙佛同时殒命,他快些回去分担工作。
张若然给陆安川分配的工作便是,等这些仙佛死了,入鬼狱的第一时间便毁掉他们根基,绝不可让他们有片刻安宁喘息的机会,一定要彻彻底底的折磨。
为此陆安川仔细排查过名单中的每一个人,夜行三界,搜集证据,整理出的罪状足以令他们在接下来的千百年中,每分每秒都要在痛苦的折磨中度过。
辞别尚念成后,陆安川返回冥间。
……
竹林中,观音大士与惠岸行者布下佛光法阵,堵住云裳印墨,刘素素板着一张臭脸,像是被点燃的爆竹,随时会炸,
“阿善,你什么意思?”
观音大士垂眸,叹了口气,轻轻摇头,虽然在凌云仙渡果断拒绝了然然,但自己还是来了,抛下灵山一大堆事,来阻截刘素素,
“素素,我不能让你去。”
“你再不让开,我就不客气了!”
“别这样,我不想和你打,素素,你赢不了我。”
刘素素还有心思哪管这些,阿然这次触犯天界禁律,已经不是闯祸那么简单了。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去救张若然,即使遭天罚,也决心要护着。
竹林中忽然风起云涌,竹影晃荡,沙沙作响,刘素素伸出手,指间夹住一片飘落下的青竹叶,瞬间朝观音大士攻去。
……
南天门外,十几个天兵以车缓缓拉出一把红木巨弓,弓高一丈有三,过去是尧帝赠予有穷氏部族首领后羿的神弓。
尧命后羿除妖伏魔,后羿诛凿齿于畴华,杀九婴于凶水,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断修蛇于洞庭,禽封豨于桑林,神弓威力无穷,弓弦张开便可自形一道箭气。
可三界之中,能拉开此弓弦的人屈指可数,清源妙道真君是其中一个。
玉皇道君下令宣召杨戬回天,不为别的,就是要他用此神弓,射杀黑风怪。
玉帝轻一挥袖,荡开云层,兴致盎然的看着下界,世间现在是夜里五更天,黑风怪一直从白天杀到黑夜,哪吒计不清楚的数,玉帝心里算得明白,天庭一下子空出数百仙职,先前让杨戬挑选的人,可以顶上空缺了。
事已至此,老黑已经杀疯了,弑神无数,杨戬不敢替她求情,但想说换个人来替代自己做这件事,明明天庭还有另外三人可以拉开此弓。
“二郎,开始。”
“舅舅,能不能……”
“嗯?”
“……遵旨。”
只是被玉帝随意的一瞥,杨戬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深呼吸一口气后,通天轮回眼骤然睁开,散射开一扇刺眼白光。
白光过后,杨戬走上前去,屏息凝神,汇集灵气于身,磅礴浩荡的灵气缠绕在一身银甲,咬紧牙,用尽全身气力,一点一寸,缓缓拉开弓弦。
黑风山上空,血沫飞溅,弥漫的红雾中,张若然时隐时现,感知到云层之上那股锋芒难掩的庞大灵气,不免皱起眉头,焦急起来,杀得更快了,还不够,还不够,还有一半的人没死。
射日神弓拉满的弦上,杨戬的灵气尽数被吸收过去,凝集成阴煞至极的蓝色灵光箭矢,杨戬脸上,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滑落,沾湿了衣襟,他闭上双目,神力集中到第三只眼上,寻常视力根本捕捉不到张若然化风遁形的动静,故意射空又会惹玉帝不悦。
老黑,你一定有留后手的,会活下来,对吧?
云层不安分的翻涌躁动,哪吒终于察觉到事情不对劲,抬头眯起眼朝南天门望去,瞧见一点箭尖的蓝光,瞬间转过头怒喊道,
“逃!”
仙佛们顿时退散开,他们早就不敢继续打了,这声逃给了他们喘歇的时间,殊不知,哪吒是对张若然喊的,张若然心里清楚着,却仍旧不肯避让,紧紧黏上那些逃开的仙佛,死也得多拉些垫背的。
杨戬手指一松,箭矢裹挟着强大灵力呼啸而出,震开一圈云层,贯通天地。
张若然眉头一蹙,突然感到左腹一紧,伸手摸去,空落落的,半边肚子没了,左面的十几个仙佛登时灰飞烟灭,她身后传出一阵轰然巨响,山头的洞天福地被射塌了,碎石遍地,尘烟纷扬,后山被箭矢一分为二,贯穿留下的箭道形成笔直幽深的峡谷。
射偏了。
箭矢震开的浮云中,露出一轮明月,月光洒在她完好无损的王位上。
张若然忍着剧痛暗骂了句,杨二狗子这个王八蛋,竟然射偏了,说好不会手下留情,死也不能给个痛快的。
张若然依旧不肯放过任何人,拖着血流不止的身体肆意戮杀,剩下的仙佛们见她受了重伤,胆子也渐渐壮大一些,都施展全力反扑过去,拼杀本就赌个你死我活,活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这正好中了张若然下怀,只见她狂笑几声,将枪扔下去,玄缨长枪插在王位前,张若然合指掐诀,丝毫不惧堵截,
“法天象地。”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响起,天地变色,离得近些的仙佛七窍流出血来,光是被这一吼震碎元神的不在少数,红雾之中出现了只遮天蔽日的黑恶巨熊,身长万丈高九千,头如泰山,眼如日月,口似血盆,牙如剑戟,探颈一口便将数位仙佛咬碎成几段,挥爪即是撼岭摇山惊天动地,
玉帝砸了下嘴,意味不明地看了眼满头大汗的杨戬,轻叹一声后,
“算了,再射一箭。”
杨戬喘着粗气,再度拉开弓弦,同样在心里骂着,老黑这个奸诈小人,压根没有任何留后手的打算,连自己人都骗,真不是个东西!
弓弦拉满,箭矢凝聚而成,不过这次,杨戬缓缓调转神弓,将箭矢指向他的老舅,无上天尊玉皇道君,附近的天兵天将顿时惊慌失措,急忙摆出兵器架势围过去,李靖怒喝道,
“二郎神!陛下尊前休要放肆!还不快住手!”
玉帝抬手示意他们退下,浅笑着微微点头,这小子还有反骨,不错,是条汉子。
杨戬冷冷的质问道,
“舅舅,我这一步,可也在你计算之中?”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玉帝仅是轻轻往前迈出一步,箭矢瞬间消散无存,杨戬气力神息近乎枯竭,瘫坐在地,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玉帝俯身扶起杨戬,让天兵带他去休息,随即自己走上兵车,指间一捏,轻而易举拉满弓弦,云淡风轻的好似只是喝水那么简单。
玉帝凝聚出流转七彩虹光的箭矢,无论气势还是大小都远远超出杨戬,这箭要是射出去,张若然有几千万条命都不够死。
玉帝的无上神尊灵气,天地间任何有灵的生命都感受到了,心中莫名生出极其纯净崇高的敬畏之情,纷纷跪地祈拜。
黑恶巨熊急不可耐,还剩三成的人,杀快点,再杀快点,要在死前杀完所有,名单中的人,谁也别想活着走出黑风山!
张若然开始肆无忌惮的透支灵气,不停歇的厮杀了一天一夜,又用了损耗极大的神通法术,她的生命此刻已经灯枯油尽。
玉帝凤眉轻启,神力骤然退散,箭矢消失不见,没有动手的必要了,黑风怪,神形开始逐渐溃塌,要不了多久就会气绝身亡,她竟敢,要让自己活活累死。
玉帝缓缓迈步回到凌霄宝殿,走入后院,院中的圆形石桌中摆着一盘棋,他缓缓坐到石凳上,挽袖探手,从棋罐中摸出一枚黑子,轻轻落入棋盘。
明明是黑棋胜出半目,玉帝却挑眉一笑,自言自语道,
“臭小鬼,你赢了。”
还差二十几人就可以杀完,但,再挤不出丝毫灵气可以撑起神通了,法天象地结束,一阵清烟过后,张若然平稳端正地坐于王位中,月光照在她毫无生气的面庞上,双目空洞无神,唇角微微扬起,低垂的眼眸好似在思考什么一样,长枪倒下,滑落进神弓箭矢破开的幽深峡谷中。
轻狂骨血傲天命,浮生梦尽风归藏。
空谷里回响着玄缨长枪落地的声音,一直传出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生灵万物都听见了这声音,不知缘由,却为之震撼,心生苦涩的悲戚。
世事无常,由兴而衰,后至于亡;天下芸芸众生,谁的生命都逃不脱这个规律。
天亮了。
东边的峰峦间,太阳渐渐露出来,温暖耀眼的光明驱散黑暗,照亮世间,可,月亮还没落下去,日与月的光辉都洒在黑风山王座上,一半阴柔,一半明媚。
……
昆仑玉山,白玉殿前,到现在为止,杨敏在这里,一言不发的整整站了五日,姜玄一直陪着她,瑶池中心的玉棋盘,位于天元的黑白两仪棋子,破碎了。
棋盘渐渐沉没进瑶池底,彻底看不见,这场百年对弈的棋局,于今日终了,以白棋的完败落下帷幕。
换作往常,只是落了一颗棋子,杨敏都要哭上大半天,可今天却异常平静,圆溜溜的琥珀色眼睛里,还透露出一丝喜色,嘴角微微上挑。
姜玄也放下心来,隔了五日,杨敏终于开口,扯着姜玄的袖角,
“玄,我饿了。”
“娘娘想吃什么?我让底下人去准备。”
“透花糍。”
姜玄眉眼弯弯,连声答应着抱起杨敏,朝白玉殿内走去。
……
花果山水帘洞。
天亮的刹那,苏昭月手腕系的红绳突然断开,掉在地上,小小的护花金玲上,有了几道裂纹,那颗小红豆一样的铃心消失不见了。
苏昭月微微一怔,拾起红绳金铃,无声落泪,她身上灵气飘散开,汇集成形,显出九尾圣灵的模样。
九尾炼成。
片刻之后,透过藤蔓监牢的空隙,尚念成惊恐的看向洞内,苏昭月泪痕清晰可见的娇容上,冷凝的眼眸中饱含无尽的肃杀之意。
尚念成慌慌张张的撒腿逃离,打不过了,溜!口中大喊道,
“要怪就怪你家大王去,是她要猴子这么干的!”
苏昭月不在乎尚念成说什么,也没时间找他麻烦,一心只想尽快回黑风山。
苏昭月快步来到水帘洞口,那些藤蔓像是活的一样,突然受到了不小惊吓,急匆匆退回石缝中,监牢难成,洞口豁然开朗。
……
长安城,李仁旭年迈,身体抱恙,带病卧床已有数月,朝廷屡次派来不少御医,可都诊不出究竟患了什么病,无法医治,都只开了些养体补气的方子。
直到今日天明时分,李仁旭的长子把煎好的药汤端来,却见李仁旭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悲苦欲绝,他跪朝东南方,此地往去两千七百里,便是黑风山。
“大王,老朽无能啊,无能啊。”
“爹,你哭的是谁?”
长子急忙放下药汤,试图扶起李仁旭,见到他年老苍桑的面孔上挂着两行泪,心中一阵酸楚。
李仁旭没有站起来,反是握住儿子的手,
“儿啊,爹的恩人死了啊,快,你也跪下来,给大王磕头。”
手上传来李仁旭紧握的力道,温暖又粗糙,长子惊觉,父亲的病竟然不治而愈了,之前虚弱到连下床走路都不行,许多御医看过后,出了房间都直摇头,让准备后事。
微微一愣后,长子立马同父亲一齐跪地,朝黑风山的方向,磕头叩拜。
……
巫山学府,藏书阁二楼。
瑶舒仪躲在房间外抹眼泪。
屋中,满地散开的书卷竹简依然未整理过,对弈结束时,童书芹哭到晕了过去,杨倩给她盖了一件外衣,默默的开始收回棋子。
下棋时,每个棋子都有它的用处,可当这盘棋结束的时候,它们又被重新分为黑白,装回了各自的盒子中,好比人活了一辈子,最后都埋进了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