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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童年在乡村▪夏 作者:桔子树 本章字数:5247字 发布时间:2020-07-11

  没过多久,我感觉小手一阵阵生痛,实在没法再坚持了,只好停下手中的活,摊开双手,仔细一看:红通通的,手心里凸起两个豆大的泡泡!我烦躁不安,不停地摩挲着。

  “妈妈,我的手好痛啊!看——手上磨起泡了。”

  “没关系,只要不把水泡捅破,过两天就会好的。——那些断在地里的大蒜头,待会儿我用锄头挖出来。你来帮我搬运大蒜,堆码在一起。”

  我抓住大蒜的秆子,一趟又一趟地搬运到妈妈指定的地点,来来回回,不知道跑了多少遍。大颗大颗的汗水沿着脸颊滑落下来,渗入土壤里。妈妈的额头汗涔涔的,一咎湿漉漉的头发紧紧地粘在额头上。

  妈妈将所有的大蒜捆扎成束,收拾得整整齐齐,放进身旁的小背篓里。接着,她抡起锄头挖大蒜、挖藠头。我跟在她身后,将挖出来的一个个宝贝疙瘩拾起来,放进竹篮里。

  “妈妈,挖了蔬菜要种什么呢?”

  “种生姜、栽红薯……”

  过了一会儿,妈妈直起身,用衣袖抹抹脸上密密麻麻的汗珠,默默地望着远方。

  “我们家没有闹钟,也没有手表,不知道几点钟。清早起床有大公鸡当闹铃,它会把我们叫醒。中午做饭,看见人家屋顶上升起来的炊烟,就知道时候不早了,回家吧。”

  “走走走,我的肚子快饿扁了。”

  妈妈背上小背篓,扛起锄头就往回走。我把竹篮挽在胳膊上,拾起地上的使君子花,一边走,一边贪婪地嗅着,嗅着。

  回到家里,我生火烧柴,妈妈忙灶台上的事情。刚下锅的米还不见煮沸,这当儿,妈妈把背篓里成捆的大蒜拿出来,挂在屋檐下的竹竿上晾晒。

  我从竹篮里拿了几颗零散的大蒜,放进灶膛里煨起来。紧接着,我和妈妈一同清理藠头菜。不多时,空气中弥漫着饭香和蒜香——米饭做好了,大蒜头也烧熟了。我拿起火钳,夹出大蒜,放在草木灰里。被炭火烤得斑斑点点的紫皮大蒜,散发着诱人的浓香味。我拾起滚烫的大蒜头,在手里倒腾几下,待稍稍冷却后,撕开紫皮,露出洁白的蒜瓣,轻轻一咬,热热乎乎,绵软可口,味道真是妙不可言!

  “妈妈,火烧的大蒜好好吃哦!快尝尝!给——”

  “你先放着,我要切菜,没得空。”

  “嘻嘻,用柴草烧熟的(大蒜)比锅里焖熟的(大蒜)好吃多了。”

  “是的,我小时候也爱烧大蒜吃。”

  爸爸走进灶房,坐在八仙桌边,看着背篓里的大蒜,眼珠子骨碌一转,微笑着说:

  “你们来猜个谜语——

    

  兄弟七八个,

   围着柱子坐。

   大家一分手,

  衣服都扯破。”

  

  “嗯……大蒜!”我想了想回答。

   “猜对了。”爸爸满意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因为猜谜语之前,你的眼睛老是盯着大蒜。”

  “呵呵呵……瞧这孩子……”

  我把摘来的使君子花握在手里,拿到爸爸的鼻子下面,让他闻香识花。

  “爸爸,闻一闻!猜猜看,这是什么花的香味?”

  爸爸看着我,神采飞扬地说:

  “好香哦!嗯——是美丽的使君子花香。把手打开,让我看看!”  

  我摊开小手。他睁大双眼看着,随即拿起几朵花,送到鼻子下面,微微闭上眼睛,深深地吸气。

  过了一会儿,爸爸轻言细语地对我说:

  “你摘人家的花,就不怕挨骂?雷一鸣夫妇(使君子花的主人)嘴巴不饶人,最爱搬弄是非。前些年,因为争着喂养这头黑牛,发生了一件很不愉快的事:我向生产队提出要求,争取喂养这头耕牛,大多数社员已经通过了。可是,雷一鸣夫妇非要从中作梗,跟我争斗。……这头耕牛性子特别急,脾气十分暴躁,是一头非常‘好斗’的牛,老是喜欢顶撞人,常常追着人跑出很远。有一年夏天,它用牛角戳穿了一个社员的身体。一些身强力壮的男同志都怕见它,更别说女同志了。说来也怪,这头黑牛偏偏最爱听从你的妈妈的使唤。她能够将它驯服得服服帖帖……咳——咳咳……”

  妈妈看了爸爸一眼,脸上掠过一抹淡淡的忧愁。

  “怎么……你的喉咙不舒服?别出声!让我来给丽文说说:我和雷一鸣争牛那天,雷一鸣身上披着一件毛蓝色的中山服。我牵着牛鼻子一头的绳子。他害怕被耕牛‘欺负’,便拉着另一头绳子。我和你的爸爸跟雷一鸣讲了一大堆道理。他说不过我们,气得咬牙切齿,破口大骂。……双方僵持不下,争来吵去,差点没打起来。那人的脾气古怪得很,对我又是横眉瞪眼,又是指手划脚,举起的拳头差点打在我身上。一怒之下,我将他披着的‘人皮’扯下来,狠狠地摔在地上。趁他松开绳子去捡衣服的时候,我牵着牛就回来了。”

  我不解地问:

  “为什么要争着养牛?”

  爸爸耐心地向我解释:

  “因为养牛可以更好的照顾这个家。那时候,你们三姊妹年龄都小。跨出大门就是粪池、水田、陡坡。三个年幼的孩子身边,不能没有一个大人啊!你的爷爷奶奶都上了年纪:一个八十几岁,一个七十几岁。我和你的妈妈出去挣工分的时候,两位老人肯定会帮忙照看三个小娃娃。可是,只要被你的大妈看见,她就会怒火冲天,大吵大闹,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她总是说,老人对我偏心。我的身体不太好,有时候,几天卧床不起。……里里外外的重担,就落在你的妈妈一个人的头上。家中上有老,下有小。我们不仅要挣工分,还要照管一大家人。事情多如牛毛,怎么办呢?因此,只有养牛才能两头兼顾。……假如去山上参加集体劳动,天天早出晚归,哪里还能照顾到你们?那时你还在吃奶,你的妈妈就把你‘背’在胸前,身后背一大背篓牛草,一只手牵着牛儿,一只手牵着你的二哥。知道吗?我们和这头黑牛很有缘啊!”

  “那后来呢?”我接着问。

  “事情过去了,也就算了,井水不犯河水。不利于团结的话,最好不要提。”

  “爸爸,大妈为什么跟所有的人都过不去?”

  妈妈抢先回答:

  “她满脸的横肉,一点都不讲道理,没有一个人跟她合得来。一年到头,难得听见她笑一声。”

  爸爸看着我,语调平和地说:

  “你的大妈原本出生在大地主家庭,打倒地主恶霸以后,人们都说她是‘坏人’的后代,‘成分’不好。……因为家里太穷,你的大伯害怕一辈子‘打光棍’,所以就毫不犹豫地娶了她。地主家的千金小姐过惯了好日子,哪里受得了生活的苦?因此,她整天唉声叹气,怨天尤人,怪自己的命不好,下嫁给了我的大哥。她总是有事没事跟你的大伯吵闹,跟我的爹妈吵闹,还扬言要跳水自 杀。……我们都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不跟她计较。”

  ……

   

   

  午饭后,我和九儿背上小背篓,拿上小镰刀,一同去找猪草。

  “去哪儿呢?”九儿问道。

  我望着家门前的一片片稻田。

  “田里都插满了秧苗,那就去屋后的花果山吧。”

  我们俩走出大门,西行数十步,穿过一大片茂密的竹林,踏上弯弯曲曲的幽径,一路找寻猪草。狭窄的羊肠小道,容不下两个人并肩同行。因此,只能一前一后相跟着走。

  山坡上的刺梨长得就跟野生的蔷薇似的:绿油油的枝叶,红艳艳的花瓣,黄澄澄的花蕊,散发着淡雅的清香。一丛丛黄荆开满了紫色的小花儿,一片片绿色的叶子恰似一只只张开的鸡爪。那些我们熟悉却又叫不出名字的野草,也开花了。辛勤的小蜜蜂哼着采蜜曲,在花丛中不停地采集各种各样的山花蜜。

  此时,田地里还有少量的庄稼人在劳动。我们一边玩耍,一边往前走。每每遇见蒲公英白绒球似的种子,就高兴得合不拢嘴,随手将它摘下来,“呼呼呼”地吹几下。一颗颗小小的种籽倏地变成了一个个跳伞运动员,洁白的小伞儿在空中慢悠悠地飘啊,飘啊,飘向远方……

  “好香啊!九儿,快看那——合 欢树开花了!”

  “哦,好漂亮的花儿!我想爬上树,摘几朵花。”

  “九儿,树的分支太高了,够不着。树下是一片阴森森的坟地,光看着就……唉——算了吧。想起来了:我们对面的花果山脚下,不也有几株合 欢花吗?只不过——花都是白色的,没有这儿红色的花漂亮。”

  “这是鲁海啸家的合 欢树,万一被他发现,那可不得了。没有人不知道,他是个心狠手辣的大坏蛋。算了算了。丽文,我们走。”

  “不急不急嘛!让我再看看漂亮的合 欢花。”

  两株高高的合 欢树上,一朵朵粉红色的合欢花如同一把把打开的半圆形的扇子。纤细的花丝在微风中不住地颤动,宛如一只只振翅欲飞的粉色的蝴蝶。合欢树下面的山脚下,便是鲁海啸的家——茂密的树林里,一座灰色的瓦房掩映其间,若隐若现。

  我们时而东张西望,时而采摘桑果吃,时而蹲下身子割猪草。有开着紫色小花的夏枯草,有浑身长满小刺的刺儿菜,有吹着小喇叭的面根藤,有牵一藤而动全株的过路黄,有跟梳齿一样的篦子草,有酸溜溜的三叶草(我们习惯呼作“酸咪咪”,其味道酸酸涩涩),有随风舞动的点地梅,还有好多好多我们非常熟悉、却又叫不出名字的猪草。

  红薯、玉米、高粱、荞麦,纷纷在收割完小麦、油菜的地里安家了。田里、地里的庄稼,一天更比一天绿,一天更比一天壮,一天更比一天高。翻新的土壤,还没有长出野草。这时候,我们不会走进庄稼地,会去土埂、山坡、荒地找猪草。

  当然,翠绿色的野地瓜藤也是猪草,一割开它的藤蔓,就会流出乳白色的汁液,粘在手上黏黏糊糊的。生长着野地瓜藤的地方,很有可能找到美味的食物——野地瓜(又名“地果”)。成熟的野地瓜色泽鲜红,果肉细腻多汁,味道香甜如蜜,叫人越吃越爱吃。

  我们扒开草丛看看,青绿色的地果颇丰,只有很少的野地瓜红了。摘下几颗品尝,微甜而清香。

  再过一段时间,成熟的地果就会越来越多,越来越香,越来越甜。地果满地飘香的时节,也是一年四季中最为酷热的季节。哪怕那炎炎烈日的熏烤,也阻挡不了乡下孩子对色香味美的野地瓜的钟爱——我们时常会在骄阳似火的午后,去山坡、土埂、荒地边,扒野地瓜吃。

  山坡上有一片寸草不生的沙石地,细碎的石子呈红褐色,干净且清爽。沙石地边的浅草丛里,有许多被烈日烤干酷似黑木耳的地皮菜。环顾四周,看不见一个人,只听见各种各样的鸟儿的叫声。背篓已经装得满满实实,我们索性把背篓和镰刀都放下来,在沙石上痛痛快快地玩耍。

  “丽文,猪草装不下了,我们可以放放心心地耍,好安逸嘛!”

  “对啊!山上确实比家里安逸——有好看的,有好吃的,还有好耍的。”

  我们俩一会儿坐着聊天,一会儿躺着休息,一会儿爬起来垒沙石,做游戏。

  当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我们才又背上自己的小背篓,不慌不忙地往回走。

  麦粒晒干后,姐姐、二哥和我,天天吵着闹着要吃白面饼(小时候称谓“麦粑”),要吃馒头,要吃面疙瘩……妈妈把我们拾来的麦穗磨成白花花的面粉。爸爸系上一条藏青色的围裙,站在灶台边,全神贯注地和面、烙饼。不一会儿,香喷喷的白面饼就做好了。爸爸从蜜罐里舀出半碗清香的柑桔花蜂蜜,搁在八仙桌中央。同时,妈妈也做好了一锅面疙瘩稀饭,一大碗色香味美的藿香蚕豆。盼望已久的美食就在眼前,我们三个孩子高兴得手舞足蹈,迫不及待地伸出稚嫩的小手,抓麦粑吃。

  爸爸笑逐颜开地说着自编的顺口溜:

  “蜂糖蘸麦粑,味道顶呱呱。”

  我们照例给奶奶送去一份甜美的食物,又回到东厢房。妈妈笑眯眯地拿起一个白面饼,蘸蜂蜜吃。爸爸把一勺琥珀色的蜂蜜浇在白面饼上吃。我们仨学着爸爸妈妈的样子,大口大口地嚼食香香甜甜的麦粑。空气中弥漫着一阵阵麦香和柑桔花香:看着馋,闻着香,吃着爽。甜腻了的时候,吃上几颗麻辣藿香蚕豆,心里美滋滋的。

  “妈妈今天安排的晚饭,真是搭配得太好啦!”姐姐称赞道。

  “呵呵,稀饭搭配硬点的菜;干饭搭配软点的菜;吃起来才合乎口味嘛。”

  实话实说,蜂蜜蘸麦粑,别是一番美味!我们一家子吃得津津有味,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甜蜜、幸福和满足。

  “拾麦穗的时候,虽然辛苦,但是换来的食物很香、很甜。上帝只奖赏勤劳的人,懒惰的人,什么礼物都没有。”爸爸边吃边说。

  二哥喜不自胜。

  “我们一家子好幸福啊!”

  爸爸微微一笑。 

  “当然,蜂蜜好珍贵哟!一个全劳动力要挣十天的工分,才能够换来一斤蜂蜜。除了吃国家粮的,哪个农民舍得花钱买蜂蜜吃?养蜂就是好,乐趣多得很!春天有菜花蜜、柑桔花蜜;夏天有乌桕花蜜;秋天有山花蜜。只有在蜜源植物稀缺的冬天,才给蜜蜂喂糖水,平时要注意防病虫害。……我想再做几个蜂箱,多养几箱蜜蜂。”

  那个年代的小孩子,谁不渴求痛痛快快地吃上一回糖呢?因为爸爸是个养蜂人,我们家有源源不断的蜂蜜可以吃,可以馈赠亲友,还可以拿去换钱。记忆中,蜜罐里的蜂蜜似乎永远都吃不完,卖不尽,并且还越来越多。 

  蚕匾里的蚁蚕一天比一天大,所需的鲜桑叶也一天比一天多。

  雨后初晴,天空蓝盈盈的。妈妈采回一把湿漉漉的鲜桑叶,晾在一个干净的米筛里。稍后,她从晾衣杆上取下一条白毛巾,将桑叶上的雨水擦干。

  我见了,觉得很奇怪。

  “妈妈,为什么要把桑叶擦干呢?”

  “因为蚕很娇气,不能沾水。……湿桑叶一定要擦干才能喂蚕,不然蚕就会生病、甚至死亡。”

   妈妈没有像往常一样把桑叶切成细丝状,而是用手撕成大小不一的碎片,撒进蚕匾里。我低着头,侧耳倾听。蚕儿们吃桑叶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响声,就像小雨点飘落在地膜上一样,沙沙作响。

  妈妈找来两个干净的空蚕匾,将蚕儿从原来的蚕匾里搬到新的蚕匾里。蚕匾增加了,先前拥挤在一个蚕匾里的蚕儿,看起来显得有点稀疏。接着,妈妈把原来的蚕匾里的蚕沙和残渣,统统倒进背篓里。

  一天,蚕宝宝们接连不断地“罢食”“发神”。

  我着急地望着妈妈。

  “蚕怎么不吃东西?是不是生病了?”

   “它们不是生病,是在休眠。”

   “休眠?休眠是什么意思呢?”我好奇地问。

   “休眠,这个……我……怎么说呢?嗯……你看——蚕宝宝不吃东西,抬起头,一动也不动,正准备脱皮——就像在睡眠中一样。……它们在一点点地长大,以前的衣裳小了,穿不上了,就得换大一点的新衣裳。看——这些都是它们换下来的旧衣裳。”

   “哦,原来蚕儿也跟我们人一样,要穿新衣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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