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别的孩子不一样,这句话就像是一个魔咒。
我必须努力上进,不能任性地为所欲为;也不能在人前表露出真性情来,说话做事都要像个大人一样等等。
我还要学会把自己当成优家的员工,抓住一切机会展示自己的能力,用优异到无可挑剔的表现,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简单地说,那就是,作为孩子,我却丝毫不能有孩子该有的样子。
不仅如此,我还需要活得诚惶诚恐如履薄冰,用一种害怕被裁员的态度,小心翼翼地来面对我的血缘至亲。
这些话,对于一个当时才几岁大的小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我在优家所受到的冷落与不公平的待遇,外婆都看在了眼里。
可惜她无法扭转,那些空有满腹学识、思想却极度愚昧迂腐之人的观念;她也没有能力,来改变我的生活现状。
所以她只能教会我,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并且最终拿到自己本就应该拥有的一切。
外婆自然是心疼优爱的,但她更心疼我。
她清楚优爱有多么的霸道和自私,也知道爸妈一向都是没有原则地站在优爱那一边的。
因此她不得不早早地为我做好打算,包括逼着我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自强和独立、以及懂得如何看清和接受现实。
她还不断地警告和嘱咐我,千万不要试图去跟优爱争宠,而是要懂得取长补短、另辟蹊径。
比如,在学习上要多下功夫、在性格上要表现得稳重和冷静等等。
而要使一个孩子看上去有着超越自己实际年龄的稳重和冷静,首先就是不撒娇、也不随意哭闹。
为了不让我养成那样的习惯,她就狠下了心肠。
甚至把她自己这个唯一能让我偶然放肆一下、做一个正常孩子的机会,也一并切断了。
毫无疑问,她这是出于好心。
只是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言论,会给一个心智尚未完全成熟的孩子,造成怎样深远的影响。
以至于此后余生,我都在渴求着被宠爱被纵容的感觉、且一心祈盼着能遇见那个愿意给我这种感觉的人。
没日没夜地在医院给优爱当陪护和出气筒,是我必然的命运,我逃得过一天、也逃不了两天。
在爷爷家汇报完高考的情况后,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被爸爸拎到了医院。
因为前一天下午优爱做了化疗,难受得整晚都睡不着,而陪她一起彻夜未眠的爸爸,自然心疼得无以复加。
于是优爱一开口,爸爸就亲自上门来抓人了。
优爱罹患的是宫颈癌,查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中期偏晚期,而且还有扩散的迹象。
所以爸妈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
但在下车前,我还是当着司机的面,对身旁正皱着眉头假寐的爸爸,说出了我一直想说却不敢说的话:
“爸,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也是您亲生的女儿?”
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即是埋怨也是讽刺,我说完之后,不等爸爸作出反应就径直下了车。
反正我想要的,他恐怕永远都不会给,所以我也不指望,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能点醒他。
毕竟有些习惯,他早已经根深蒂固,凭我一己之力,是撼不动的。
只是,明知不会起作用,却还要说出这么一句来,我其实就是想小小地发泄一下自己的憋屈而已。
我刚跨进病房门,一个装满水的杯子就劈头盖脸地向我砸了过来。
要不是身体本能的应激反应,让我躲开得还算及时的话,估计我在那个时候,就已经遭遇到人生中的第一次毁容事件了。
因为飞溅到我皮肤上的水滴告诉我,这个碎了一地的玻璃杯,之前装的竟然是开水。
但优爱昨天明明还虚弱得起不来床,怎么今天就有力气向我发射“武器”了?化疗的效果这么强大的么?
然而,等我看清病房里的情景时,我的一颗心却迅速地沉到了谷底,就连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优爱的表情是得意中带着遗憾,但另一个人的脸上,却有着还没来得及掩饰好的心虚、以及一只在仓促中收回去的手。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妈妈。
也就是说,是妈妈帮优爱向我扔的杯子,并且明知道里面有开水,却依然不计后果地朝我泼了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我眼中的震惊、失望和控诉太过强烈,妈妈十分难得地对我露出了后悔的表情。
只是道歉的话,她是绝对不可能说的,尤其是对我。
所以她一把抓起放在沙发上的铂金包,匆匆地丢下一句‘你好好陪着你姐姐’,然后低着头步伐凌乱地走了。
要化解自己的尴尬,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刻离开现场,让留下的人自行消化去。
显然妈妈之前是受到了优爱的怂恿和挑拨、铁了心要跟我“算账”的。
此刻她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太过失当,而算账的理由又实在站不住脚,这才放了我一马。
况且医院里人来人往的,我要是真被烫伤了脸、还是被自己的妈妈故意烫伤的,这种事一旦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毕竟优家的大少奶奶连在惜女士,可一向都是豪门贵妇中的典范呢!
试问这样雍容大度、温良恭俭和内外兼修的人,又怎么可以有那种不堪入耳的传闻呢?
即便是对亲生女儿下毒手,那也得等到没人的时候不是?
妈妈走了,一场本就莫须有的风波也随之平息了。
然而我的心里却还是非常的难过,有委屈、有失落、有郁闷、也有气愤,还有一些说不出口的怨恨。
总之,这种感觉太过糟糕,以至于我整个人都变得尖锐了起来。
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对优爱的言语挑衅和明里暗里的欺负挤兑,几乎是零容忍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