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官晴向东方震表白过之后,每次到病房来时,心头总既害羞,又兴奋。
为了照顾好东方震,她每日早出晚归,整日价的在太医馆里忙来忙去;可她感觉自己精神好极了,压根儿就没有一丝疲累之感。
而东方震每次见她,总感略有尴尬;可对于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心下又甚为感激。
如此过了数日。
世间无聊之事,不胜枚举。而整日躺在病床之上,便算是其中之一;尤其对于年轻人来讲,那简直是无聊透顶。
此时的东方震,正是这样的心情。
这是一间非常干净和清爽的病房,也很安静。自装潢及布置来看,当是专门为有身份之患者,抑或重病患者准备的。
——用如今的话来说,也就是VIP病房。
房间中的陈设也颇为简洁:一张床,两只床头柜;床边两张杌凳,屋角有一条楠木长椅。
也不知上官晴忙什么去了,连个说话之人也没有。
东方震百无聊赖,背靠床头,仰望着房梁之上的蜘蛛网。
在这屋子之中,除了网中的那只蜘蛛,以及不时前来自投罗网的小昆虫,便没有移动的活物了。
“噗——”
蜘蛛网忽然剧烈晃动,一只飞蛾被粘住。小蜘蛛欣喜若狂,群爪乱钉,飞快地溜向猎物,大张着嘴准备噬咬。
然无奈的是,那只拼命挣扎着的飞蛾之体形,比它大得竟不止一倍,并且一边猛力扑腾着双翅,一边抖落着身上之鳞粉,迷得它几乎睁不开眼来。
“哎呀呀,已然网中之物啦,急什么急呀?”
小蜘蛛应当是想到了这一层,干脆退至一旁,静静地看着那只垂死挣扎的飞蛾,晶亮的小眼,闪着冷酷的光。
它要等到这只飞蛾精疲力竭之时,再去好好享用这顿美餐。
“相较于这只飞蛾的命运,我如今的境况,不也差不多的麽?” 东方震心下叹息,“所不同者,不过只是它即将丢掉性命;而我呢,暂时留得性命罢啦!”
这几日来,他一直均被矛盾和痛苦煎熬着。
他觉得自己的处境,正如那只陷入蜘蛛网中之飞蛾,无论如何挣扎,最后的结果都一样——死 !
身为练武之人,若被废去武功,那可真比身死还要难受。所以,当他在绝望之时,听说尚有恢复功力之机,兴奋得胸腔似欲炸了开来。
然而,能助他恢复功力之人,偏偏却是那上官雄。
——一个野心勃勃的黑帮首领;一个与武林正道誓不两立之枭雄;一个阴谋杀害空净大师,再嫁祸与自己和紫石兄的仇人!
——就是这样一个不共戴天之仇雠,待得身体和武功恢复之日,却又会变为自己的救命恩人!
届时,自己该当怎么办呢?
真真是天大的讽刺!……
可不管怎么说,做人得光明磊落。江湖中人,当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可若人家要自己报恩,去做那有悖于侠义道之事,该不该去做呢?
甚而至于,要自己与武林正道为敌,又该如何办呢?
若真去做了,良心上如何过意得去?有何面目以对昔日师友?又有何面目以对天下无林?……
可若不做的话,又拿什么来报答人家的救命之恩呢?知恩不报,岂非小人行径?……
退一步讲,即便人家不求报答,可今后自己该当站在什么立场?
于公,应当与之为敌;于私,便成了忘恩负义之徒,良心上如何过意得去?又有何面目以对人家?有何面目以对晴儿、云三哥等?……
可若不与之为敌,又如何能心安?同道们又会如何看自己?习得这身本领,又有何用?……
其实,在他一听说需得上官雄亲自救治之时,便想立刻回绝的。然而,这是能恢复功力的唯一希望,在这巨大的诱惑之下,他又犹豫了。
他虽性格刚勇,却决非卤莽之人,权衡再三,还是觉得先不忙拒绝,当根据以后的发展状况,再相机行事为佳。
更何况,如今已被王神医救治,已然欠了楚湘盟恩情;欠多是欠,欠少也是欠,有何必要在这节骨眼上执拗呢?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不忍拂了上官晴的好意。
人家为了自己,又是抹泪,又是耍横,费尽心思,才争取来这机会;冲着这片苦心,这份真情,又怎忍拒却而使人家伤心呢?
只是,堂堂七汉男儿,却得依靠一个弱女子方能保全性命和武功,还枉称什么英雄豪杰?日后还有何脸面在武林争雄??
再说了,又拿什么来报答人家呢?……娶了她么?如何对得住青虹妹妹!做仇人上官雄之女婿?吓,什么玩笑?天大的笑话!……
可转念又想:人家上官晴乃金枝玉叶的大小姐,自己只是个蓬门荆布的穷小子;即便她不嫌弃,可上官雄也绝不会同意的。
想到这里,又没那么忧心了。
只是,无论何种情况,都得报答了人家的恩情之后,方能有个了断。
可是,该当如何去报答人家的恩情呢?……
◎◎◎
中午时分,上官晴终于出现。
她小心翼翼地端着一只红木托盘,盘中放着一大碗米饭、两道肉菜及一碗素菜汤,轻手轻脚地出现在门口。
刚欲进门,心头又莫名其妙的冒出害羞的念头来。
——每当自己出现在门口之时,他总是微笑着定定的望着自己,那眼神,既似欣喜,又有依恋。
于是,她便轻手轻脚地躲在门后,羞怯怯地探首张望。
可这一次,东方震却并没有坐在床头,而是歪躺着,看样子酣睡正浓。
“死猪,睡得倒挺香的!害得本姑娘白紧张一场!”上官晴嘀咕,心下却暗骂自己浪费表情,于是大大方方的走将进去,将托盘放在杌凳之上。
“东方大哥,吃饭啦!”上官晴脆声喊。
“嗯。”东方震含含糊糊的答应了,却并不起身。
“东方大哥,你怎么啦?”
上官晴忙近前查看,但见他面色苍白,额头冷汗涔涔,牙关紧咬,喉间发出低微的呻吟之声。
被衾早被掀至一旁,身体蜷曲着,肌肤之上汗珠满布,纵横交错的绷带之上,隐隐渗着黄黄的血水;双拳紧握,肌肉虬结的双臂之上,粗大参差的血管暴突。
“难受!……好难受!”东方震恍惚听得是她来了,轻嚷道。
“发作了麽?很难受,是罢?”上官晴忙自袖中取出一块淡黄色的手绢来,慌手慌脚的为他揩拭着额头的冷汗。
“快……快去叫王老前辈……”东方震颤声道。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上官晴“嗷”了一声飞奔而出,边跑边回首叫道:“东方大哥,你忍忍,一会儿就来啦!”
过不多时,王神医跟随上官晴匆匆赶至,沉稳的放下药箱并顺手打开,取出一个黑色的小木盒,打开木盒,探手抓起一把金灿灿的金针,道: “扶他坐起来!”
上官晴忙照吩咐去做。
王神医出手如风,在他前胸、后背的穴位之上,密密麻麻的扎满了金针。
扎完之后,长吁了一口气,沉声道:“东方少侠,请镇定心神,调匀呼吸,运气疏导。若遇阻滞,切不可强冲硬突,以免加重经脉之损伤;应缓缓疏导,慢慢渗透,决不可心急。”
东方震依言,过不多时,果然疼痛稍减;又过得小半个时辰,内息渐畅,面色亦逐渐红润起来。
“很好。总算度过难关啦!”王神医一边念叨,一边一一拔去金针。
东方震疲累不堪,软软躺倒,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上官晴忙为他盖好被衾。
王神医一边收拾金针,一边问上官晴:“发作多久啦?”
“唔……不太清楚。我到厨房做饭去啦。”
“你呀……”王神医本想责备,可一想她亲自下厨,便又忍住了;看了看东方震,目露钦佩之色:“这年轻人,虽疼得那么厉害,却既不叫嚷,也没抓狂,真真是硬骨头!”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走开,该守着的!”上官晴颇为自责。
“算啦,好在没出事!”王神医摆摆手,“大小姐,不会再发作啦,早点回家去吧!”
“还早哩!天晚再回。”
“大小姐,你就放心地去罢!老奴敢保证:两日之内,他的内伤也不会再发作啦。”
上官晴看了东方震一眼,感觉很不舍离去,心下犹豫不决。
“大小姐,你就别再为难老奴啦!”王神医苦着脸,“这些日子,夫人已抱怨过好多次啦,说是老奴总使唤你,害得你早出晚归,人都快累垮啦。……听话,早点回去罢。”
上官晴一则怕娘挂心,二则的确甚为困乏,便没再坚持。她拟回家好好休息一晚,养足精神明早再来。
于是嘱咐一名太医館的伙计,等东方震醒来之后,便将自己做的饭菜热给他吃。安排停当之后,终于放放心心的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