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冷面父左右为难 慈蔼母喜上心头
掌门长女回山,贡嘎山热闹非凡。登顶小路人头攒动,夹道相迎。李妙锦跟随李轩铮上得山顶,直奔正中雄伟建筑,剑魂殿。
剑魂殿中只有四人。
阶上宝座有一中年男人坐立不安,长脸长鼻长须长口长眉长眼,站直身只见侠气凛然,正坐时唯有王者风范。旁边是一名年长妇人。虽发已斑白,面多褶皱;却雍容华贵,气质非凡。阶下站立一妇人,年轻貌美,宛若仙子。她身侧站立一俊俏少年,强壮英武,与李轩铮长得极为相似。
李妙锦见到四人,真情难掩。她拜过父亲母亲,见过嫂嫂,抱过小侄,随即开始嘘寒问暖。情到深处,泪流不止。
掌门李醇锋一直冷脸;未曾笑出,也未曾落泪。好像一块没有感情的石头。他离开宝座,走向偏殿,快到时才发一言。“膳房已备好饭食,先吃饭,再叙谈。”说完话,不等其余几人回应,独自进去。
“爹爹还是这个样子!”李妙锦杏眼圆瞪,很是不满。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百年习惯,怎能说变就变。”年长妇人作为现掌门夫人,少掌门娘亲,地位崇高。只有她敢如此说话,也只有她会如此说话。
“娘亲,天色已晚,想是妙锦也饿了,我们进偏殿边吃边谈吧!”李轩铮看向娘亲,轻声言说。
“我老糊涂了,倒是忘了这些。先吃饭,再叙谈”年长妇人拉着李妙锦就向偏殿而去,激动之下,不觉用了大力,抓得李妙锦双手通红。李妙锦虽是手痛,却也没有抽出。
六人落座之后,纷纷动筷夹菜,许多到了李妙锦碗中,很快便已堆满。李妙锦按照他人喜好,也夹菜送去。轮到李醇锋,虽然依旧冷面,只是眼中欣喜实是难掩。
五人有说有笑,怡然安乐。只有李醇锋好像局外之人,心事重重。
李醇锋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开口:“那花小六你非要嫁不可吗?”
“非他不嫁!”李妙锦知道问的是她,未有迟疑,果断答话。
李醇锋思索许久,再次开口。“他杀了我次子李辕铮;灭了李家先祖战魂;让蜀山十秀十损其七,几十年难恢复实力。于公于私,都是仇敌。天下英才多的是,换一个也未尝不可。”
“他结的这些仇都是为了我;他若不出手,那就是我们父女反目了;算起来是李家对不住他。况且我们真心相爱,倾心彼此,无可替代。于情于理,我都要嫁他。”李妙锦似乎早就想好了说辞,此番话仍就没有半点犹豫。
“你可知道此中凶险?”李醇锋看向李妙锦,语气不像询问,却蕴含警告之意。
“我们不想平白生事,却也不怕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鱼死网破。”李妙锦针锋相对,毫不退让。
“你们父女二人还真是冤家,就没在一起好好吃过饭!”年长妇人放下碗筷,言语冰冷。
“母亲莫要动怒!莫要动怒!”李轩铮看向母亲,出言相劝。忙不迭给儿子李长钧使眼色。
李长钧心领神会,站起身到了李醇锋身边,小心开口。“祖父莫要动怒,莫要动怒。孙儿听说姑父自小无依无靠,全凭实力夺得玄隐门掌门大位。玄隐门尽是视死如归的刺客,战力强横。万剑宗得此强援,必然是利大于弊。若是树立大敌,则后患无穷。况且是玄隐门主动提亲,万剑宗面子上过得去。祖父不是常常念叨着对不住大姑姑吗,促成此事当做补偿,何乐而不为呢!”
“信口开河!”李醇锋面露怒色,甩出筷子。“我什么时候念叨过你大姑姑!”
“父亲息怒,父亲息怒,小孩子不懂事,胡说八道。”李轩铮把李长钧拉回座位上,大声训斥,表情略显做作。“你祖父是修仙界有名的铁面掌门,心里只有门派大事,从未有过小家私情。回去之后把万剑宗心法抄上十遍!”
“就算抄上百遍,也改变不了事实。”李长钧气愤非常,转过脸去。
“还敢胡说!”李轩铮瞪他一眼,脸上笑意若隐若现。
“我倒觉得长钧说的很好!”年长妇人看向李长钧,眼中尽是慈爱。“长钧,多给你姑姑讲讲你知道故事,她一定很喜欢听!”
“长老们提出三个条件,轩铮应该已经说过了。想要获得万剑宗的包容,首要展现诚意和实力。”李醇锋早已消气,看着几人一唱一和,面上竟有一丝温情。“花小六如果能办成三事,万剑宗与玄隐门永结同好,所有恩怨一笔勾销。如果办不成这三事,就算我全力支持,也是杯水车薪。”
“如此就好,多谢父亲。”李妙锦站起身,面对李醇锋,弯腰作揖,泪水在眼眶中流动。
李醇锋轻轻点头示意,随后看向李长钧。“长钧,明早带你大姑姑去见一见雪岭七兵。如果能暗中周旋再好不过了。若是谈不拢,也好了解下实力。”
“嘭!”
李醇锋话音刚落,纸窗瞬间破碎。一个红衣女子应声出现,在室外凝望屋内几人,眼含怒火,杀气纵横。
“李醇锋,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小人!亲生儿子丧于花小六之手,你不思报仇雪恨,还要暗中相助,与他结亲。禽兽行径,下流至极!”红色身影指着李醇锋,破口大骂。
李醇锋还未回应,李妙锦已经手握双剑,开口回骂。“霍凤妍,哪个爹教你的礼仪,面对掌门,如此放肆。”
霍凤妍也不甘示弱,再次开口:“李妙锦,你不守妇道,与花小六暗中通奸,多行苟且。纵容奸夫弑杀亲弟,灭了自家先祖战魂,还伤了同门修士性命。你有何脸面回到万剑宗,又有何脸面对我恶语相向!”
李妙锦闻听此言,反而放声大笑。“说起来还要多谢二娘!要不是你暗中串联,把我嫁到了玄隐门,我又怎么会结识花小六。至于李辕铮,还不是因为你当娘亲的多有娇惯,让他目中无人,多行不义。就算他能平安离开庐山,早晚也会曝尸荒野。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霍凤妍怒不可遏,七窍生烟。她右手一挥,一支支火焰长枪凭空出现,直射向李妙锦。
李妙锦早有准备,流星剑一剑生千,化为大盾,挡在几人身前。同时拔地而起,手握难为水杀向霍凤妍。
李妙锦的长剑就要刺破对手喉咙,霍凤妍的火枪即将穿透敌人胸膛,两女都没留后路,出手就要取人性命。千钧一发之际,两把兵刃飞来,一把截住火枪,一把弹开剑锋。
“万剑宗不准内斗,再有下次,格杀勿论!”李醇锋收回两把兵刃,冷冷发声。“谁有不满,找我。”
李妙锦退回几人身边,面上写着得意。
霍凤妍把手背到身后,眼中怨气更甚。
李醇锋见此情形,左右为难。他看向霍凤妍,小声规劝。“凤妍,你怀有身孕,还是身体要紧。”而后又转向年长妇人,轻声言说。“妙玉,你们换个房间接着亲近吧,我让人再准备些饭食。”他说完话,缓缓站起身,走出偏殿,背影只剩下沧桑。
霍凤妍盯着年长妇人,缓缓开口。“秦妙音,早晚我也让你尝尝丧子之痛的味道。”
秦妙音不卑不亢,出言回应。“霍凤妍,奉劝你还是回火神庙安心养胎吧。在娘家,只要不自寻死路,应该是安全的。在万剑宗,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我虽然年迈,但不一定死在你前面。”
“哼!那你可要多撑几年,白发人好好送送黑发人!”霍凤妍留下诅咒,就要离去。刚走出两步,回身看向李轩铮身后的年轻妇人。“张紫嫣,万剑宗的媳妇不是好当的,趁早离去吧!”
张紫嫣微微一笑,轻声开口。“轩铮对我很好,婆婆也待我如女儿,不敢再奢求其他。多谢二娘挂怀,天色已晚,还是回去歇息吧。”
“哼!”霍凤妍大步离去,留下一个诡异笑容,意味深长。
李轩铮默默收起手中的几张符箓,而后看向秦妙音。“娘亲,窗子破了,一会儿寒风灌进来,伤身体;我们去别处吧。”
“走!走!走!去膳房,想吃什么,娘亲自做!”秦妙音拉着李妙锦,眉开眼笑。“刚吵赢了一架,心情还真是不错!”
李妙锦闻言一滞,面露欣喜,眼眶却含泪。“将近十一年没尝到娘亲的手艺,都快忘记是什么味道了。”
“不只是你,我也好久没吃到娘亲做的菜了。”李轩铮说完又补上一句。“上次还是婵锦回来,娘亲给她的小外孙和外孙女每天做菜,吃剩下的都端给我了。”
“瞧你那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和长钧倒是常吃到婆婆做的菜!”张紫嫣得意非常,脸上洋溢着幸福。“婆婆,我知道妙锦喜欢吃鱼,正巧长钧下午摸了两条草鱼,一块儿做了吧。我给婆婆打下手。”
“我和嫂嫂一起给娘亲打下手。”李妙锦与张紫嫣一左一右,挽着秦妙音走出偏殿。
人逢喜事精神爽。秦妙音看着懂事儿的女儿和儿媳,喜不自胜。她步伐轻盈,好像在拉着另外两个女人。
“长钧,我们有口福了!”李轩铮喜形于色,差点流出口水。
“哼,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李长钧背起手,故作深沉,追着前人离去。
“哎,小兔崽子!你大姑姑回来之后,很是放肆呀!”李轩铮也追了过去,留下破烂的窗子和一地狼藉。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不过在这里,换成了三个女人四道菜。
几人吃饱喝足,又畅聊许久,才各回房间。
李妙锦则跟随秦妙音回了房间,母女二人共卧一床拉家常。
“娘!明日我想给祖母上上香。”李妙锦轻声言说。
“该去看看!她老人家临闭眼还念叨着你的名字。”秦妙音突生伤感,小声回应。
“娘,你明明有机会修炼法术换得长生不老。可最后为什么要放弃呢?”李妙锦疑惑询问。
“人就是要有生老病死,喜怒哀乐。活的久了,欲望就会增多,痛苦也就更多了。一切遵循自然与天道就好。”秦妙音回应着,语气平淡如常。
“娘,你舍得我们吗?我特别怕有一天你像祖母那样离我们而去。”李妙锦抓过娘亲双手,面露忧色。
“修仙之人难道不会死吗!不死就能一直开心吗!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能一直陪伴吗!”
“修士有着更强大的力量,可以保护自己的家人,可以行侠仗义,可以追寻平等和自由。”
“妙锦,有些修士的确利用强大的力量保护家人,行侠仗义,打破一个个壁垒,追寻平等和自由,可那只是很少一部分。大多数修士有了不同寻常的力量,就开始为非作歹,追名逐利。一个修士作的恶,十个修士都不能抹平。还不如所有人就没有这份力量,由自然制定生存法则。”秦妙音轻言轻语,娓娓道来。
“娘,你说的话和小六好像啊!”
“跟娘说说这个花小六吧!多少修仙世家的翩翩公子你都看不上,为何对这个毫无背景的乞丐情有独钟?”秦妙音虽然如此询问,却没有疑惑神情,想是已经有了答案。女儿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她作为娘亲又岂会不知。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就是感觉和他在一起很是舒心。”
“你具体说说,怎么个舒心!”
“十一年前,我刚嫁到玄隐门,就被人给忘掉了;在那里,我无亲无故,无依无靠。许多人把我当成透明,视而不见。大年初一的清早,我饥渴难耐,又怕丢人,只能偷偷出去找吃喝。可玄隐门太大,我又初来乍到,怎么可能如愿。幸好遇见小六起早练功,带我去膳房,备好热水和热饭,先让我吃喝。两天两夜,我才吃到一顿饱饭。就在当天傍晚,田孟尝与他的原配言语欺辱于我;碍于两派殷勤,我强压怒火,没有伤人。我找到花小六,让他陪我斗法。我紧紧相逼,他处处留手,最后失手刺穿了他的心脏。有个叫冯长乐的老散修与他交好,当时正在玄隐门做客,赖他出手施救,才没有酿下大错。小六生命垂危之际,还找人前来宽慰,交待亲友不许伤我。后来他重伤痊愈,既没有报复泄愤,也没有威胁获利,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十一年里,只要他不下山杀人,每日必定与我相见。饿了,他为我下厨。冷了,他替我备衣。烦了,他陪我练功。虽然有些失礼,却从未越雷池半步。就这样过了将近十一年,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我们渐生情愫。”李妙锦说了好长一段话,却未见疲惫之色。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整天面对你这样的绝色佳人,他就没有过非分之想吗?”秦妙音又开口询问,这次有了疑惑之色。
李妙锦思索片刻,才做回答。“他怎么想,我哪里会知道。不过他从未对我动手动脚,也没有暗中使计,偷占便宜。玄隐门都说他下山就筹划杀人,回山只是练功,从不流连烟花柳巷。还有风言风语,说他不是正常男人,难行周公之礼。也不怕娘亲笑话,女儿是自己把身子交给他的。”
“娘已是行将就木之人,早盼望你能找到如意郎君。如今心愿已了,又怎么会笑你。”秦妙音嘴上说不笑,眼神却并非如此。
李妙锦略一思索,轻轻开口。“娘,我想穿着娘做的嫁衣上花轿!”
“娘年纪大了,做不动精细的针线活。”秦妙音闭上眼睛,转过身去,眼角冲出泪滴。“明早我给药王谷去封信,叫婵锦回来。让她和你嫂嫂一起帮我,给你做整套嫁衣。”
“娘真好!”李妙锦嫣然一笑,闭上眼睛,泪水从脸颊滑下。
这一夜,有许多人睡得很香甜,也有许多人无法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