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是一片既熟悉又陌生之地。古老的肃慎、挹娄、勿吉、靺鞨、鲜卑、秽貊……史书一页页地在兆骞的脑中翻滚,这些历代汉人口诛笔伐的蛮夷,就曾在这片荒原中崛起,却成为多少中原王朝的梦魇?上千年来,他们群雄逐鹿,唱罢登场,多少王祚更迭,丹书史卷几多次被南下的胡人所书写。
现今,“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抱怨”的强汉盛唐早已远去,只剩下那“铁马冰河入梦来”的千古悲凉。
关外的道路崎岖不平。崇山峻岭,形势险要,古树参天,北风狂啸。一干人仿佛置身于一个神秘国度,想当年宋徽、钦二帝,是否也沿着这条崎岖的古道,被金人押往金国的上京?他们在这途中,是否也有那远离故土,前路未卜的迷茫与恐惧?再想那江南的杨柳依依,小桥流水,已是那样遥不可及。
两个押送的差役一路引导着几辆牛车缓缓向前行进。他们已辗转多回,每到一地,差役都是如数家珍:铁背山、十八道岭、阴沟关……
兆骞一行人抵达乌喇船厂(吉林),眼前松花江水滔滔,气势磅礴。
松花江,一名粟末江。满语称松花哩乌喇,说其大若天河。相传宋徽宗政和四年(1114)女真首领完颜阿骨打起兵抗辽,在这里渡江之际,得到神明之助,得以打败辽军,建立了金国,开启了一代金源霸业。第四代金主完颜亮曾在扇上题诗:“大柄若在手,清风满天下。”几百年后,竟然一语成箴。
渡过江后,天气异常燥热,男众纷纷跳下江中洗澡,忽然天气骤然突变,下起了大雨。兆骞受淋感上了风寒。
连日来,都是阴雨绵绵,兆骞拖着病体,身披毡衣,一路艰难行进。
过了松花江,便进入了绵绵群山,滔滔林海,万木排比,仰不见天。这里是绵亘百余里的大小乌稽山林。雨天道路泥泞难行,众人举步维艰,远处不时传来野兽的嚎叫,崎岖阴惨,不类人间。山林中蚊虻与白蛉多如云雾,专啮人肌肤,疮痏遍体,每瘙痒处血肉模糊,一行人艰难万状,苦不堪言。
兆骞的病情更是日益加重,终苦撑不支,昏睡不止。方拱乾一摸兆骞额头,滚烫灼人,口里还不时地说着呓语。
经众人的一度恳请,差役恐再死人,特许休整三天。方拱乾不住地叹息,他领着几子一起焚香祷告上苍,祈求兆骞早日转危为安。几天里,怀仁寸步不离兆骞。他不时地用小手摸着兆骞滚烫的额头,又想起他娘当日生病的情形,不由哭嚎不止。
兆骞又觉浑身燥热,眼前浮现出了吴兰友的面容,正对他深切地召唤:“来呀,这里没有痛苦和烦恼,快和我一样,早日得脱,何必再苦恋那多舛人间?”
兆骞言道:“此话有理。”正欲寻声踏去,双亲又出现在眼前。父亲还是那副严厉的脸孔:“你怎能就这样离去!我和你娘含辛茹苦把你养大,教你成才,你对得起我们吗?你这个懦夫!”母亲在一旁不住地啜泣。
兆骞跪地哭道:“孩儿不孝,只愿下辈子再孝顺您二老。世间太过悲苦,与其我一生在塞外风吹雨淋,孤独终老,不如让儿早日得脱,岂不更好?”
正欲迈步前行,妻子葛采真领着一双女儿又挡住了去路。两女哭喊着,紧紧拽着爹爹的衣襟不放,不住叫着:“爹爹莫走!”,葛采真悲戚戚地说道:“你怎恁般狠心,抛下我们孤儿寡母!”
兆骞实有不舍,俯身抱住一双女儿不住地亲吻。忽地又一声响雷,大雨再倾盆而至,天上有声音传来:“你人间功德尚未圆满,如此半途而废,不怕再度受罚!”
兆骞忽一激灵,正踌躇间,小婉又飘然而至,顿时云开雾散,天空忽现晴朗。她手指前方:“难道你忘记了我们所说过的话语?你看那远方,那里不正是你我曾向往的极北之地?”
兆骞循声眺望,前方现出霞光万丈,一塘边,有群鹤在飞舞,它们头顶红冠,身披红霞,时而引颈高歌,时而追逐打闹……
淫雨逐渐散去,天空一片晓晴。见兆骞悠然转醒,怀仁破涕为笑,众人都跟着欣喜万分。钱威叫道:“你总算是醒了,可吓死我们了!你知道吗,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了,我还以为你……”说道此,钱威不住地哽咽。
兆骞虚弱地笑着说:“放心吧,我死不了!”
出了一片广袤的大小乌稽山林,行了数日,前方豁然开朗。
终见有几处茅舍和一片庄稼地,前方是一个小村落。有耕牛在悠闲地吃草,绿树成荫,野草闲花分外娇艳。差役告诉众人,这里便是沙岭,前面东北方不足百里,便是戍地了。
差役带一行人来到一户人家之中,户主和老婆早闻声出来迎候。户主刘显重也是早年先遣的流人,他头发干枯,面皮粗糙,不大的年纪,却是满面皱纹。两口子给牛饲了草料,又将一行人让进茅屋安置妥当,差役打赏他一些铜板,他又殷勤地去给众人生火造饭。
人们在这里睡了一宿难得的好觉,翌日再度起行,再经过几个稀落的村屯,于七月十一,历尽千辛万苦的一众人,终于抵达了传说中令人闻风丧胆、毛骨悚然的戍所——宁古塔石城。
宁古塔虽以塔名,实无塔。相传昔日有六个兄弟,分戍一方。满洲称‘六’为宁古,‘个’为塔,因而得以此名。
早在上古,就有先民在此地居住。商周时称肃慎,西汉至晋朝时称挹娄,南北朝时又称勿吉,隋代属粟末靺鞨部。在唐代高句丽、渤海国时期属上京龙泉府渤洲,宋辽金时称女真,隶属上京会宁府胡里改路,元代为辽阳行省开元路所属,明朝初年,野人女真移居海浪河流域,称“东海窝集部”,从此,海浪河流域称宁古塔,属努儿干都司管辖。后努尔哈赤一统女真各部,宁古塔等地也先后被后金收入囊中。
清朝入关定都北京后,在全国设十八个行省,下设道、府(州)、县。对东北的设置与关内大有不同。先在盛京设“奉天昂邦章京”,统帅东北八旗,镇守关外全境。后将“奉天昂邦章京”所辖的黑龙江、松花江、乌苏里江流域,包括黑龙江上游的石勒河流域和库页岛在内的海中诸岛划分出来,在宁古塔增设昂邦章京一员镇守。现任宁古塔昂邦章京巴海是瓜尔佳氏,满洲镶蓝旗人,是首任昂邦章京沙尔虎达长子。
宁古塔石城就在海浪河南岸。这里山水环绕,土质肥沃,水陆兼通。宁古塔内城为石城,高一丈余,周长一里,东西各一门。外城周长五里,四面各设一门,城垣以黄土间以木棍砌筑,墙基用石块垒成。
车辆缓缓驶入城内,里面人丁寥寥,屋舍凋敝。城内的百姓对他们的到来好像熟视无睹,只有一群孩童跟车围观,尔后又哄然散去。一队披甲的兵士旁若无人地从他们身边列队经过,宁古塔也不像传说中那样可怖。
昂邦章京衙署就在内城北正中位置,说是衙署,其正堂不过是草坯房五间,东西两侧为左右司,各有草厢房三间。
差役将一行流犯交接给了衙中一佐领,佐领拿着名册一番核对无误,差役算是交了官差,与众人一一拱手别过。
佐领查验了车上的辎重,见到大多是些书籍。说道:“真不明白你们这些汉人,就好像这些纸张能当饭吃!先考虑怎么填饱肚子再说吧。”
说完便领一行人先来到一户土民家里简单囫囵一顿糙饭,又对他们:“朝廷宽待你们这些有前程的,不用给披甲人为奴。待你们下那一拨人都到齐后,章京自会给你们分插到各旗下的牛录。眼下这段日子,就暂时寄住在地穴里吧。”
《后汉书》有载:“挹娄处于山林之间,土气极寒,常为穴居,以深为贵,大家至接九梯。”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当地的土人很多户都住在这半地穴之中,地上部分架以木梁,再以土覆盖上,形似坟丘。朝阳处有开口,不懂门窗,以梯出入。人宿在穴内四周草铺,中间留有倒污水和便溺的地方。还有一些草坯房子,大都是官宦人家住的。有的三间,多则五间,看上去也都鄙陋不堪,多半人家连窗户都没有。
这里还是处在千年以前,茹毛饮血的的状态,果然是化外之地。既来之则安之,兆骞和怀仁、钱威与方拱乾一家老小十多口,白天就在衙署添饱肚子,晚上就住在地穴之中。地穴里暗无天日,又臭气熏天,真不知道这些土人是怎么过活的!
总算挨到同案遣戍的姚其章、庄允堡、伍谋公、张升季等人也都陆续到来。佐领又把他们召到一起,说道:“昂邦章京要见你们。”
昂邦章京巴海三十来岁的年纪,身材魁梧,浓眉亮眼,鼻直口阔,一看就是个满人将官。他身着麒麟补服,官帽上缀有红宝石孔雀花翎,正襟危坐于堂前,犹如半尊铁塔。
方拱乾心道:“想不到穷乡僻壤,长官竟是朝廷一品大员。”
作为阶下之囚,众人心中未免有些忐忑。满人将军向来尚武,不知道对汉人文士如何看待。一路上,已听差役谈起巴海,他从小跟随父亲沙尔虎达南征北战,作战骁勇,虽有时脾气暴躁,但为人性情耿直,对待文士,并不是十分苛刻。
巴海拿着名册,听下官一一点解过后,巴海说道:“诸位一路从关里来,很是辛苦吧?”
一句话仿佛拉近了与众人之间的距离。众人心里稍有平和。
“之前我都查阅过了,你们都是受科场案所受牵连,还听说有什么名才子。我们八旗兵民上了战场个个都是好手,但若论做学问,则是一窍不通,大字都不识得几个,就更不用说文章了。
这里的流犯什么人都有,那些作奸犯科之徒都分给各户披甲家中做奴隶,或为官庄里的苦役。不过朝廷对你们这些曾有功名的还是高看一眼,在此不必服劳役,看你们这身板,让你们做活反倒是个累赘。至于如何过活,只有你们自己想办法了,我这里也不养吃干饭的。只要在这里安分守己,不给我找麻烦,我也不会找你们麻烦,懂了吗?”
众人连声称是。看巴海虽是武将,说话有条有理,言语间看似也曾读过些书,若真是能如人所说的那样礼贤下士,那也算是祸中之福。
先遣的流人听说有新人来,结伴前来探访。领头的叫许康侯,还有孙汝贤、叶德贤、陈嘉遒等一众人。
方拱乾与许康侯相识,他是明总兵许定国之子。许定国降清后不久死去,许康侯袭其父爵位,家资丰厚。在顺治十二年(1655),以颂扬睿亲王多尔衮之功而被遣戍。其他人大多也是负罪遣戍的官员,原因各异,都曾在朝中显赫一时,现却沦为囚犯之身。在这塞外相遇,大有同病相怜之感。
许康侯说道:“你们初来乍到,可能对这宁古塔生活不太习惯。时间一长就好了,没有过不去的坎。所谓的苦寒,也不过来自心中。你看这里的土民与八旗兵士,哪个不是活得悠哉?可谓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也。”说着,指向不远处嬉戏打闹的孩童。
道理是如此,可放下这一念又谈何容易。兆骞更是不得释怀,不知家中的父母、妻儿怎样了?会否也是在前往宁古塔的路上?想起自己牵累了全家,兆骞又是万般自责。
兆骞在流人间打听贺安节的下落,许康侯等人一脸迷惑,都说在宁古塔从未见过此人。
小怀仁在这新环境里却显得格外开心,不时问兆骞:“大和尚说到了宁古塔就能见到我爹爹和我娘了。现在他们在哪呢,现在就带我去找他吧!”
兆骞一边敷衍着,一边再托人四下打听。
宁古塔地广人稀,只有数千户居民,人丁不足万。城郭虽小,里面却八旗俱全,分左右翼分戍于内外城。流遣的汉民们,都被安置在城外不远处的“蛮子营”,令其自造房屋。
巴海把一行人都分编入各旗牛录,兆骞与钱威被安在镶红旗下,其他人家则被分到镶蓝、正蓝不等。
八旗初由满洲人狩猎群体而来,为清初努尔哈赤所创。八旗中兵民合一,十六至六十岁的男丁,都上马为兵,下马为民。地位最低下者为包衣,即奴仆。出兵作战、应差服役、物资分配、人丁户籍等,都要通过本旗中的牛录额真、甲喇章京、固山章京逐层管理,今已汉译为佐领、参领和协领。
因而,这座宁古塔石城,实则也是一座军营。只不过这营中的披甲官兵与他们的家眷、仆役生活在一起,从其所居房屋等次,即可分出在旗中职位高低。
本旗的牛录额真是一位长者,得知兆骞与钱威尚无处所,便暂时把二人安置到了一户土民家里,直到他们自行搭建好房屋。
二人白天去蛮子营择址建房,晚上就吃住在土民家里。男主待人友善,帮他们买木料,又召集些人前来帮忙。好在这里的木头便宜,人工也不昂贵。他们去山里伐木,又采挖沙土和泥,在大伏天里一个个汗流浃背,却无一人偷奸耍滑。兆骞和钱威在一旁打着下手,看着两书生做起活来笨手笨脚,兵民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男主看来也算旗中的富户,户内有三室,中为堂屋,两侧有东、西两间。满人以西为大,西屋称上屋,为家中老人居住。室内盘有西、南、北三铺万字炕。西炕墙上供有祖宗匣子,炕南头放置神器箱子。
东下屋有南北对面两炕,南炕为房主与其老婆和三个孩子所居。晚上,兆骞与钱威和怀仁就睡在北炕上。看到炕头墙上还挂有一副铠甲,兆骞心中不免有些不适,心想:“这土人看起来友善,但若是披上这身铠甲,马上就会换上一副脸孔,上阵杀敌决不会手软。”
夜半,对面炕传来了异样的响动,那是女主的呻吟和男主的喘息声。两人竟然在这光天化日,不,是黑灯瞎火中干那事!这里土人怎么这么不拘小节? 不觉间,兆骞有了尿意,却不敢起身。见一旁的钱威和怀仁都睡得正酣,他只能一觉憋到天亮。
第二天,兆骞睡前滴水不敢沾唇,又努力地去如厕,这才安心上炕。哪知,对面又是如此作响。再看钱威,却依旧酣睡,心想,这厮心可真够大的,如此也能睡熟。
接连几天,兆骞都没休息好。白天干活时,兆骞见钱威也是眼圈青紫,神情疲惫,总是哈欠连天,于是偷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整日无精打采的?”
钱威发牢骚道:“只许你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我又不是死人,你说能不能睡好?”
兆骞笑道:“原来你也听到了,那看你每晚都睡得像个死猪一样。”
钱威怒道:“废话,不装睡难道还要我去帮他们不成!”
兆骞也只剩苦笑,两人商议着,得抓紧建好屋搬走,长此下去总不是办法。
很快,两座房屋便初具规模。房子以檩子作架,木板条夹泥装墙,又用草和上泥挂在板条上,屋顶覆以苇子和茅草。男主又找来一汉子来帮两人盘炕,这汉子是个猎户,他身材很壮实,胳膊有碗口般粗细,浑身上下好像总有使不完的劲,他一边忙活,一边说道:“过了八月,这天就开始冷了。你们读书人娇贵,没有这火炕,冬天可得遭罪了。”又无不遗憾地说:“只可惜没有窗户,这城里会打窗子的,只有一个南蛮子,可惜他去年死了,先这样将就一下吧。”
草坯房终于建好,兆骞与钱威比邻而居。虽然简陋,总算有了栖身之所,两人看着自己的鄙陋的居所,脸上露出了久违笑容。
天空落下最后一场秋雨,兆骞仰头喃道:冬天就要到了……
宁古塔的苦寒果真天下所无。温暖的时光稍纵即逝。转眼已过八月中旬,天上竟飘起了雪花,寒风凛冽。
兆骞也渐渐和这里的人们熟络起来。巴海对这些官宦,读书之人果然善待。不服苦役,免田税,流人们可以耕种等方式自活。这里的生活虽远不比盛京,但也无太大压力,平日里文人多靠诗词酬唱,以打发无聊的时光。只是放不下牵挂,思乡之心日切。
贺安节仍是了无音讯。
按大清律,流犯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到衙门点卯。这日兆骞循例到了衙门,刚好碰到刚从他处归来的巴海。巴海把兆骞招到衙内,说:“朝中安珠湖大人曾捎信来托我关照你,今日正巧撞上,我知道你日子过得紧,这里有几袋子粟米,和防寒的棉衣,你先拿去。”
“安大人为何总对我如此垂青?”兆骞来不及细想,谢过之后,借机向巴海打听贺安节下落。
巴海皱了皱眉:“这里所有的流人都要经我这登记造册,但从来未听说过有此人。”
见兆骞一脸失望,巴海随即叫来一笔帖式,此人名叫萨布素。兆骞见他生得虎背熊腰,威风凛凛,气度不凡。心想,此人明明天生就是一副武官的架子,却怎么任一文职?”
萨布素应将军差遣,捧来了这两年的流犯名簿,交给兆骞翻阅。兆骞仔细查看,确实没有贺安节的名字,又是疑窦丛生。
巴海帮分析道:“还有一个可能,除非……”说着,巴海命萨布素又取来了几册名录,分别写着:流、迁徙、充军、发遣字样。这是一沓朝廷发来犯人的批文,上面有的扣有刑部的官印,有的则是当地官府的印章。
清朝刑法仍沿袭了前代的笞、杖、徒、流、死五刑,这是正刑。此外,在律例之内还有辅助正刑的闰刑。与流有关的是迁徙、充军与发遣。迁徙比流为轻,是将流犯由本地强制安置于千里之外。充军比流为重。充军之犯,在京师由兵部定地,在外地则有巡抚或总兵定地。发遣则更为严酷,是发配到边疆去充当苦役或为奴隶。
巴海说道:“刚才你见的是已被遣送到宁古塔的流犯名录。其中并不包括在遣送途中死的。你也知道,京师到这里四千多里,路途上多有染病、或被野兽吃掉的。能活着到这儿的已属不易。你在这里再找找吧。”
兆骞不安地低头翻看,见名册上面有不少人名被圈上框框。
“这圈上的就是死的,路途遥远,人要是带回来的话早就臭了,还有的被吃的尸骨无存。但不能凭衙役空口白牙,要有同遣的所有流人签字画押,再拿死人发辫来这里注销。”萨布素补充道。
在“发遣”这册,兆骞终于在一页中找到了贺安节的名字!上面赫然打着一个框框,好似被阎王爷从生死簿里一笔删去。兆骞忍痛再细查看,上面还有一名同遣案犯叫冯志远,尾处署有梁克用的名字外加章印。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梁克用竟忍心将师弟以最重的流刑发配到边疆来做奴隶!其心何等歹毒!兆骞既难过又愤恨,不能自持。
巴海见兆骞这个样子,说道:“原来你要找的是这个流犯。我有印象,当年一差官自己押着一名流犯到这里交差。据这差官说,在押送的途中,行至大乌稽林,遇到了黑瞎子,另一官差被黑瞎子拖走,那流犯在亡命中失足跌下悬崖摔死。只有这差官和那姓冯的流犯幸存,流犯也对此事供认不讳,还签字画押。
兆骞问:“那个同遣流犯现在何处?”
巴海道:“他现在城外石头场中做苦差。你朋友已死了,你找他又有何益?”
兆骞想看贺安节的发辫,巴海说,辫子已被那幸存的差役拿回去复命了。兆骞几乎忘了跟巴海和萨布素道谢,恍惚回到家中。
“找到我爹我娘了吗”小怀仁满怀期盼地问道。
面对怀仁殷切的眼光,兆骞心如刀割,如今这孩子已彻底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儿,却不知该如何与他说,只能强忍泪水,继续骗他:“他们可能去别处寻你了吧,他们一知道你在这儿,定会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