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云山因山巅栖凤山庄而成为武林中一座人皆向往的名山。
但山上并非只栖凤山庄,还有三五樵舍,最神秘处是深隐半山的一片寺院。
据说栖凤山庄内除了历任庄主,无谁知悉有半山寺的存在。
每当有天绝崖使者或长老欲来叩谒栖凤山庄庄主,必先以半山寺为驿站落脚数日。
半山寺所处低洼,层林遮蔽,没有明显的进出路径,银鱼大师与半山寺主持交厚,来访多次,知道唯一的幽邃入口是个藤蔓封住的洞穴。
他引着少林武当上百人走在蜿蜒崎岖的小路,一侧是陡削山壁,一侧无所凭依,稍不留神,必摔个七荤八素,重则甚至可能丢命,即使空濛封尘武功高绝,行动也不轻松,抵达洞穴前已是汗流浃背。
每次来访,半山寺都会提前得到信息,早早在城中安排专人等候银鱼大师,将他小心护送,但这次因有少林武当上百人同行,银鱼大师就请那人先回,告知主持并非他独自前来,以免无备相惊,产生误会。
若不是银鱼大师指点,众人真难想到这里藏有洞穴,更难想到半山寺所在诡秘至斯。
他们拨开藤蔓,发现洞穴逼仄阴暗,无法容人并行,只得一个一个鱼贯而入。
幸好洞内间隔一段便有灯台,储油充足,封尘吩咐在前的弟子拿出火具燃灯,光亮之下,终于不再难走。
众人走了良久,洞穴过尽,踏足夕阳下,看见一片寺院紧靠山壁,砖瓦与石木相映成趣,院墙与花草顺其自然,无争无贪,宁和大气,俨如天成而非人造。
这般幽境,令来者顿生奇幻。
十几层青石阶梯上,靠近寺门左侧,有个灰袍白袜的小胖沙弥,两手扒着门缝直往里瞧。
银鱼大师一眼便知那小沙弥是主持特意安排在门前迎候他的,但那小沙弥现在却全然不知已有上百人走近,兀自傻愣愣的开小差。
封尘道长相比银鱼空濛要性急些,故意咳声,把小沙弥从入迷的情状下惊回。
小沙弥转身,发现有这么多来客,目瞪口呆片刻才向银鱼大师躬身合十:“大师总算来了,请随我进门吧。”
他请客人进门,一只手搭上门板却小心翼翼,略显迟疑,封尘道长迷惑,凑近门缝看去,脸色骤变。
空濛不禁问:“寺内莫非有甚不妥?”
小沙弥忙道:“寺内一切都很好的。”
封尘道长沉下脸道:“胡说,里面正自激战,你还说很好?”
伸手猛的将门推开,果然看见两个白头老者激战,招法灵幻而迅疾,但始终无声无息。
小沙弥被封尘道长的急躁鲁莽吓得一阵畏缩,欲言又止。
银鱼大师看了微微含笑,摆手道:“不必惊慌,这是月牙先生与乔长老比试武功。”
空濛怔住:“莫非是……是天绝崖的乔长老?”
银鱼大师默认。
封尘道长骇异:“月牙先生是绝世无双的大英雄,其独创的月牙刀法神乎其技,当年足以最终击倒泣血天子,但已退隐达十年,今番竟又重出江湖。而乔长老,武学修为也是超凡入圣,两位高人比试,招法的变化浩然无穷,力量震山撼岳,惊心动魄,却根本听不到丝毫声音。在他们面前,我们的江湖感觉都白混了。”
银鱼大师笑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永远存在,武学的境界无边无际,值得江湖人毕生探索。您乃一派宗主,自有独特的品格与造诣,不必妄自菲薄。”
封尘道长汗颜道:“大师教诲,贫道谨记。”
内廊上立着一群人,有本寺僧众几十人,还有一个身坐轮椅的老者。
人人都全神贯注于场中比武,主持慧音也未发觉自己最是渴盼相见的银鱼老友已临,银鱼武艺粗浅,虽不如空濛封尘懂那一招一式,却也甚觉目眩神驰,并不立刻过去与慧音问候。
场中银袍是月牙先生,黄衣是乔长老,两人身影忽而交错忽而相融,一如月辉一如飘叶,瞬息腾空,倏忽来去,时间在他们的比武中给人停滞或倒退之感。
等比武终于结束,月牙先生傲披一片月辉,乔长老肩落一片枯叶。
时已入夜,皎月当空。
乔长老轻轻用手拂下那片枯叶,对月牙先生长揖作礼道:“月牙刀法出手惊绝,不让昔日,先生老而弥坚,越活越勇了,反观我已朽如枯叶,随时都将飘零。”
月牙先生刀回腰间,也对他长揖作礼:“长老如此谦逊,也是不让昔日,其实枯叶飘零,顺其自然,也绝非低人一等。放开胸怀,把盏痛饮,才是道理。”
乔长老朗声笑道:“先生爱酒,一言两语间不落本行,好极,好极,这便冲方丈大师借些素酒。”
众人齐聚大厅,慧音热切的和银鱼相互问询,银鱼介绍了空濛封尘,慧音介绍了乔长老月牙先生,当介绍到那位轮椅上神清气爽的老者时,空濛封尘都是暗吃一惊。
那位老者竟是当世神捕乔寒,虽已隐退,但在朝廷仍是一呼百应举足轻重的角色。
而武林人向来不大愿意朝廷有人干涉江湖恩怨,此次英雄会也是一如既往的要凭武林自身解决问题。
还有一事让他们不禁疑惑:这里只见到乔长老,难道松长老先行去了栖凤山庄?
每次天绝崖派出长老,都是乔松寸步不离,松长老不可能有违惯例的先行。
他们又惊又疑,可在这些远比他们德高望重的人面前,根本不便直言。
香积厨的人忙碌一阵,在灯火辉煌的厅内摆了一桌斋宴,在月辉匝地的院场中摆了八桌斋宴。
寺内僧众及少林武当弟子聚于院场进餐,都是出家人,而和尚吃东西不会交谈,举筷落碗也是尽量轻声,道士虽不那么讲究,但周边太多和尚吃得安安静静,他们也不好呱噪。
所以院场的人比厅内多,厅内的声音比院场大,这情境倒很奇妙。
可厅内诸人交谈的内容却一点也不奇妙。
他们商讨的事既严重又残酷。
席上,慧音尽地主之谊向大家寒暄后,第一个开口的竟是被空濛封尘暗暗顾忌的乔寒:“按照不成文的规矩,江湖出事,除非危及一国存亡,否则朝廷不便干预。但燕孟之祸,连江南首富也难脱,朝廷不免惊动。然而皇上日理万机,无暇多虑此事,在下让徒儿行动,并非皇命,乃因月牙先生突来求援。”说到这里,目光与月牙先生相对,月牙先生点头默认。
他接着道:“月牙先生道出一番猜想,在下颇觉有理,此事非同小可,便让徒儿各处查访线索。近日我得徒儿飞鸽传信,上写已获重大物证,可证月牙先生猜想十九为真。”
除了不甚明白就里的空濛封尘外,桌上诸人听到他这番话都面露喜色。
他又轻叹道:“只恐途中讯息有失,所以徒儿未在信上详言,我们要再等些时才可知道到底是何证物。”
月牙先生含笑道:“反正揭破真相就在这一日两日间,我们也该有这份耐心。”
乔长老迟疑道:“先生恕我冒昧,江湖传闻那燕归来似乎是您的孙子?”
月牙先生声色不动,缓缓点头:“长老是否想我避嫌?”
乔长老道:“毕竟事关重大,目前他和孟无情已成江湖的众矢之的,揭破真相前,先生还是尽量不在大会上开言。”
月牙先生道:“我混迹江湖几十年,这点忌讳当然懂的。”
乔长老微笑道:“天地二长老虽未知悉令孙人品,但对孟无情却早有了解,江湖上许多人尚不知道,其实孟无情已是天绝崖秘密安排在江湖的年轻使者之一。令孙不仅刀法与孟无情并秀,据闻也是肝胆相照的朋友。孟无情人品深得天地二长老赏识,近朱者赤,令孙人品自是绝不会差了。”
月牙先生叹道:“我此生愧对女儿,愧对孙子,现在行将就木,想尽力挽回一些亲情。女儿命苦,孙子更苦,年纪轻轻便遭人毁誉,备受唾骂。若非避嫌,我真恨不得亲自出山,为孙子洗刷冤屈。孙子人品,我也始终得意,坚信他绝不是那种嗜杀恶徒,所以才找到乔神捕求助。”
他的情真意切把在场诸人都感动了,但他身世来历仍使在场诸人困惑。
他出道几十年,人们只知他是月牙先生,却不知他究竟姓甚名谁,有何家族背景。
他年轻时独来独往,老迈退隐时也是一直独居,连最了解江湖的天长老都认为他不会娶妻生子。
今天竟听他亲口说出女儿孙子,众人只觉他身上谜团更多了。
乔寒道:“徒儿脚程再慢,明日午时也必到达山下城镇,晚上我们就可知道一切真相。令孙和孟大侠的清白,本届英雄会必定给他们讨回。”
月牙先生举杯道:“多谢你们这对神通广大的师徒,楚捕头出手,果然不输你当年。”
一杯下去,大片泼洒在衣襟,众人看他去了郁色,重现爽朗,不禁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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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全新一天是云淡风轻,满腹心事的人出门瞬间也清爽许多。
燕归来和孟无情早早起床,洗漱完毕,在客店院中闲步,看见丫头房间门仍紧闭。
燕归来不禁微笑:“两个姑娘真可谓相见恨晚,成了闺中之蜜,想是昨夜玩个尽兴,现在还要懒床。”
孟无情却知道封依诡计多端,武功又在丫头之上,担忧她夜间对丫头不利,不等燕归来说完,他就飞奔上楼,猛叩丫头的房门。
几乎在他叩门的同时,门被突兀打开,丫头心急如焚的跑出来,险些和他撞个满怀。
他讷讷道:“怎么了?”
丫头大声道:“不见了。”
孟无情骇然:“什么不见了?东西被偷了?”
丫头气道:“是人不见了。”
孟无情愣住:“人?人不是好好的在么?”
他看到丫头好好的在,当然放下心里的石头,别的事都不管了。
丫头推开他,在楼廊东张西望,叫着封依的名字。
孟无情还是愣神,似真的不懂就是封依不见了。
丫头下楼,又在院中呼唤封依。
孟无情这才恢复正常,下楼走到她身旁,笑道:“原来是那女孩不见了,那女孩是小机灵鬼,你无需怕她出事。”
丫头急得直跺脚:“这调皮的阿依,怎地悄没声就走了。”
孟无情道:“你舍不得她?”
丫头怒道:“你还在讨厌她?”
孟无情叹道:“我不是真的讨厌她,但她也不是你想的那么可爱。”
丫头道:“你很了解她?”
孟无情道:“她是夏饮血那女魔头的两个跟班之一,诡计多端,助纣为虐,能好到哪儿去,她昨夜与你睡一个房间,没害你已是万幸。”
丫头冷笑:“原来你和那些人一样。”
孟无情疑惑:“哪些人?”
丫头道:“那些诬赖你和燕归来是刀魔的人。”
孟无情哭笑不得:“我和那些人怎么一样了?”
丫头板着脸道:“我问你,你亲眼见过那夏饮血为恶?亲眼见过阿依为恶?”
孟无情顿时傻了:“这……”
丫头又冷笑:“你肯定没亲眼见过,只是从别人嘴里听过夏饮血是女魔头。”
孟无情突然被动的记起那日夏饮血和他说的那些话,其实当时听后,他就不觉得夏饮血会是传闻中那般凶狠恶毒。
但为什么现在提起夏饮血,他仍是控制不住的觉得她是女魔头?
丫头面露凄凉:“我以前像你憎恶夏饮血一般憎恶燕大哥,经过多番周折,你终于让我重新认识了燕大哥,让我学会一个道理。”
她转头凝注燕归来,眼里隐有愧疚:“人要独立思考,什么事都得亲眼目睹,亲身经历后才可下论断。”
孟无情擦掉鼻头因紧张渗出的一滴冷汗,强作笑颜道:“是,是我错了,你原谅么?我不该胡乱猜测别人,尤其不该以自己的猜测去讨厌封依。”
丫头道:“不是封依。”
孟无情怔住。
丫头决绝道:“你记住,以后要叫她阿依,不许再叫封依,她比我们小那么多,你须爱惜她。”
孟无情苦笑道:“遵命,谢谢你让我多了个妹子。”
丫头道:“听口气,你似还不情愿。”
孟无情摇头,又连忙点头:“阿依从此就是我的好妹子。”
丫头抿嘴一笑:“好,那我原谅你。”
燕归来转身走近,打圆场道:“你也不必太着急,我昨晚看阿依的确非常机灵,言谈行事都出人意料,是要来就来要去就去的洒脱性格,不会有问题的。”
孟无情附和道:“若是有问题,尽管赖在我身上,打我屁股。”
丫头故作嫌厌:“别再说打屁股了,你还当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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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探听出栖凤山庄举行盛会之期是在明日,今天只好再留在城里。
他们吃了早饭,闲着无趣,便去四处游逛,发现今天城里的各色武林人竟比昨天更多。
孟无情提议尽情的玩一天,在街上看见有什么中意的玩物就买下,想吃喝什么就买来吃喝。
燕归来笑道:“你要明白最基本的一个事实。”
孟无情哦声道:“什么事实?”
燕归来道:“买是花钱。”
孟无情道:“你有没有钱?”
燕归来道:“我有钱,但不多。”
孟无情又问丫头:“你有没有钱?”
丫头和燕归来说得只字不差:“我有钱,但不多。”
孟无情拍拍胸口道:“你们不用担心钱不多,因为我钱多,今天买什么都算在我身上。”
丫头怀疑道:“我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从前到后的看你,真看不出你是有钱人。”
孟无情怪笑道:“包子有肉不在褶上,你们瞧好了。”
他笔直走向一家当铺,掏出一柄匕首。
丫头看到那匕首不仅样式普通,而且满是绿锈,仿佛已有几十年没见天日,不觉深感诧异。
燕归来也甚是好奇。
孟无情把匕首放在柜台上,对伙计道:“叫你家鉴定的师傅来,我要当个宝贝。”
伙计发现匕首绿锈斑驳,立刻目露鄙夷,爱答不理。
孟无情提高声音道:“赶紧把师傅叫来,错过这个宝贝,你小小身家可负不起责。”
伙计冷笑:“你在哪里捡到的破铁,少来消遣人了。”
孟无情道:“你是肉眼凡胎不识货,这么大的柜台,怎地不让识货的师傅守着。”
伙计陡地飞扬跋扈的嚷道:“我肉眼凡胎?好,你等着,我叫师傅来。你是自找的出丑,被人耻笑也活该。”
伸手一拉柜架侧面垂下的绳索,铃铛连串的响过去,不多久有个老者慢吞吞的应声从内屋走出。
老者步履蹒跚,好不容易才抵达柜台,刚一在椅上坐定便极显辛苦的气喘咳嗽,眯着眼睛仿佛从未睡醒过:“拿来。”
伙计恭敬的把匕首送到他颤巍巍的手里。
他低头瞅着匕首,不剩几颗牙的嘴扭来扭去,做事越认真,表情越怪异。
过了良久又将匕首高举,突然他眯成细线的眼睛瞪得溜圆,咋舌道:“宝贝,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宝贝,物主在何处?”
伙计闻言,惶恐又惭愧,指着孟无情道:“物主是他。”
老者放下匕首,眼睛回到眯缝的状态,直瞅着孟无情:“这匕首非常古老,在行内号称楚王双玉,出自春秋时的楚国,当时楚王命国中三大铸剑名师合力打造一柄神兵利器,可惜剑成之日,迎风而断,再难融合。楚王暴怒,欲杀三位铸剑师,其中一位铸剑师恳请楚王饶恕,他必尽力不让断剑沦为废物。楚王爱惜此剑材料,为了获得,曾牺牲七名大将,便对他应允,然而只给一夜期限。那位铸剑师以短短一夜的时间呕心沥血,把两截断剑打造成两柄匕首,锋刃如玉,光泽温和,但被月光映照立刻耀眼夺目。轻轻一挥,无坚不摧,楚王得之,爱不释手。以其如玉而名双玉,成了楚宫一大秘宝。死后殉葬王墓,唐末乱世被人盗出,但遗落一柄。仅存一柄是在当今七王爷府中,我以前有幸见过,你这柄刻纹较之小异,明显不是那柄。敢问客人,这柄匕首是何来历?”
燕归来和丫头只听得将信将疑,这柄其貌不扬、满身锈迹的匕首竟会是古玩界人尽奢求的珍宝。
孟无情笑道:“此等珍宝,来历岂可随便泄露?你若担心来历不明,我拿回不当了就是。”
老者悠悠道:“好,我不多问,其实你这匕首,城里城外,方圆百里,也独我有眼力鉴识。换到任何别家,都要当做废铜烂铁,把你们轰赶出门。说吧,你想当多少。”
孟无情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
老者眯着眼道:“这是多少?老朽眼花,常把一根手指看作四根,你还是直说钱数。”
孟无情只得收了手,直说道:“五百两。”
老者呵呵笑道:“才五百两?你把这宝贝忒也小觑,就这么不珍惜这宝贝?”
孟无情道:“我没必要珍惜,我也不想赎回,虽然我知道你们也绝不卖给别人。”
老者眯着眼细瞅他半晌,突似与他有了某种古怪的默契,吩咐伙计道:“拿五百两给这三位客人。”
孟无情补充道:“要现银。”
伙计打开柜台下一个抽屉,翻出一堆白银,放到孟无情眼前:“客人数数。”
孟无情收了银子,笑道:“你们是坐地户老字号,信得过,不用数了,告辞。”
等三人转身出门,老者立刻小心捧着匕首来到后院东边一间厢房,房中也是个老者,但贼眉鼠眼,长相猥琐,手指焦黑细长,赫然竟是当世第一神偷王空。
老者见了王空,将匕首送上,恭声道:“老板,此匕首果然是你丢失的那柄,你料事如神,料知近日必有人上门来物归原主。但……但那人偷了你的东西,还明目张胆的讹诈,你怎不许我安排人教训那人一顿,却要我随他当多少银两?”
王空拿过匕首,从腰间取出一个黑黝黝的小盒,笑道:“这世上能偷我东西的,也只有他了,不想这次连这宝贝也偷去,悄然留下这个小盒。可他不懂,没了小盒的放置,这宝贝一时三刻便生出绿锈,除了我家的师傅,谁也赏识不了。他无异是白偷一场,偷到破铜烂铁。”
老者叹道:“老板,既然他不知道这一秘密,你为何不就让他白偷一场?为何要他从铺上讹去足足五百两?”
王空扬眉瞪眼:“才五百两?朋友真够客气。”
老者愕然:“朋友?”
王空点头:“他是我在世间仅存几个可交心的朋友之一,现在你明白我为何不让他空走一遭吧。”
老者苦笑:“偷到朋友身上,还算什么朋友。”
王空道:“你不懂,他这是给我个教训。当日我在雄风总局附近出现,他于萧如雷口中获知那物的存在,难免联想我是为那物而去。他也不直接问我,明知问了是白问,唉,事关重大,虽然我和他已是一家人,但毕竟天长老早有嘱咐,我岂能擅自违背,只好暂且瞒他。”
老者猛地恍悟,眯着的眼睛再次睁圆:“莫非他就是老板常提及的黑闪电孟无情?”
王空别具深意的笑道:“除了他,谁敢在我面前班门弄虎?谁也不如他本事大呀,哈哈。”
打开小盒将匕首放入,这样珍藏不久,取出再看时锈迹必已尽褪,锋刃莹润如玉。
那才是此宝夺人眼目动人心魄的真身。
孟无情若知道这秘密,恐怕不会早早的将此宝还给他。
孟无情其实和封依一样,童心未泯,非常贪玩。
但一个大顽童遇见一个小顽童,就忍不住要装正经了,所以他总是对封依板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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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无情怀着五百两足色纹银,走路生风,大摇大摆,把丫头看傻了眼,实在想不到他也是贪财之徒,五百两银子就得意成这样。
丫头生在富豪之家,从小锦衣玉食,每次出行,身上最少也是一万两,五百两对她而言当然无足挂齿。
即使现在家遭祸殃,但陆氏在中华大地根枝广延,族脉浩浩,甚至这城内她也看见了几家陆氏产业,她若走去要钱,要个千百两是不在话下,只是她思及家事便愁闷不已,不愿和自家在外的人有任何干涉。
可她哪里知道此际孟无情的得意并非来自贪财,而是源于自己又胜了王空这老友一次。
王空虽老,性情却不脱稚气,行事如玩闹,经常趁他不留神就盗了他的东西,甚至连他的刀也在王空面前失过手。
他不服,一直处心积虑要以偷报偷,让王空在本行上甘拜下风。
他苦候时机,终于前段时间王空突然在雄风附近出现,越想越是蹊跷,后来听南宫血提及那个对雄风兴衰极为重要的神秘物品,不禁怀疑王空出现的目标会否也与南宫血相同。
他不便找到王空直截了当的问询,心念一转却想到这正是教训王空的好时机,所以再次碰见王空时以无人可察的神妙手段偷走王空随身爱宝——盒中匕首。
他竟能在咫尺之间趁王空不注意而悄然取下小盒拿去匕首又把空盒放回原处,这般贴身偷术,对方还是天下第一神偷,始终毫无破绽,可称完美,怎不令他得意洋洋?
何况今天物归原主时讹了王空五百两,王空着实哑巴吃黄连,毕竟他身上的东西几乎也都是偷别人的。
当然他不会骗取朋友钱财就心安理得的乱花,以后他必将一文不少的找机会将五百两还给王空,朋友之间相互玩闹,犯不着真的伤和气。
这些事丫头不懂,燕归来却懂。
燕归来早已知道孟无情和王空是无私不密的忘年交,孟无情只有在王空面前才显露出一颗精灵古怪的童心。
燕归来喜欢看天真无邪的孟无情,因为孟无情一笑,总是具有很强的感染力。
婷死后,性格本就不苟言笑的他更郁闷了,很希望孟无情可以带动他沉甸甸的心情常归于快乐放松的状态。
孟无情在这方面从不让他失望。
他现在看着孟无情得意洋洋,自己也暂忘忧伤,颇感安闲。
今天孟无情拿了王空五百两,若要大肆慷慨的请吃请喝,他不会客气。
孟无情笑道:“该吃午饭了,你们想吃什么,尽管提,五百两不算多不算少,足够一天之中吃遍城中各家上等饭馆。”
燕归来不禁也笑,心里刚想到他请吃请喝,他就心有灵犀似的开请了:“吃早饭不过两个时辰,我可饿不了这么快。难道你饿了?”
孟无情道:“我好像也没饿,那你们看见街上有喜欢的小食,尽管买来吃。吃小食总不必管时辰吧。”
丫头道:“瞧把你给得意的,既然你慷慨如此,我就放开的吃。”
她立刻东张西望,东走西跑,看见卖吃的,就拉住孟无情要买。
这条不长不短的大街逛完,孟无情已给她买了一大捧稀奇古怪的小食,自己和燕归来还分别帮她拿着一大捧。
丫头嘻嘻道:“你们可不许吃,都是我的。”
燕归来苦笑。
孟无情故作沮丧道:“这么多吃的,我看也看饱了,怎还吃得下?”
又来到另一条街,街道更长更宽,小食更多,琳琅满目,异香弥漫。
丫头左思右想,迟迟疑疑:“不好办,我吃不了。”
孟无情喜道:“那就不买了。”
丫头猛地把手里一大捧递给他,嫣然笑道:“这些吃不了,我许你们吃了,我吃那个,那个,还有那个,那个。”
孟无情苦着脸嘀咕着。
燕归来好奇道:“你嘀咕什么?”
孟无情低声道:“我现在真希望你把孩子们带来,或者……”
燕归来扬扬眉毛:“或者?”
孟无情叹道:“或者封依在这里,封依虽然可能更顽皮,但她至少吃得下这些东西。”
燕归来皱皱眉头:“你怎知人家吃得下?”
孟无情笑道:“小孩子都是胃口大,正经的饭菜通常挑三拣四,却是最爱吃各种各样的小食,而且一吃一个光。”
突然一个穷酸老头凑近身来,伸手央求:“行行好,给点吃的。”
孟无情道:“这些都给你,你要么?”
老头连忙点头,惊喜道:“多谢大爷。”
于是孟无情毫不留情的把一大捧小食给了老头,燕归来也把自己的一大捧给了老头。
丫头转眼看见,也不生气,只问:“老爷爷能吃这么甜的?”
老头道:“我这身子,什么都不好,偏生牙口好,酸甜苦辣都吃得。”
丫头道:“不行,这样一定吃坏肚子,我们可不想摊上官司。”
老头道:“我吃东西最有分寸,姑娘不必担忧。”
丫头柔声笑道;“那好吧,祝你吃得开心。”
老头慈祥中隐含一抹狡黠的笑道:“也祝姐姐你玩得开心。”
丫头惊住:“你……你叫我什么?”
老头木然:“我……我叫你女菩萨呀,你人很善良。”
丫头急道:“不对,我听见你叫我姐姐。”
老头不答话了,转身就跑,动作敏捷,根本没有一丝衰老的迹象。
丫头恍悟,叫道:“那是阿依。”
飞奔追去。
孟无情和燕归来面面相觑,甚至有点哭笑不得,不知所措。
直等丫头追过街尾,他们才似一起回过神来,展动身法,迅疾的掠过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