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上院子里的宝成子,在一片乱糟坟园旁边的一块斜坡地里,埋着脑壳不停地挖着红薯。
也许是雨水充沛,阳光充足,加上他背了大量的牛粪在地里,这年的红薯长得格外好,不仅产量比往年多出一倍,而且个头也大得惊人。
宝成子满心欢喜地挖着这些红薯,每挖出一个都让他兴奋不已,仿佛在挖掘着珍贵无比的金疙瘩一般。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渐渐西斜,眼看就要落山了。他急忙将挖到的红薯挑选出最大最好的装进背兜里,然后背着沉甸甸的收获,扛起那把长长的锄头,急匆匆地向山脚下的家中走去。
背兜里的红薯实在太沉了,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只能走走停停。
好不容易背着红薯走了一段路程后,他累得够呛,便靠在水库堤埂边的一个土坎上,准备歇歇脚。
这座水库位于群山之间,是附近四五个村庄的村民齐心协力,用石头和泥土筑起的一道堤坝。
它有个特别的名字——娃娃沟水库。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在水库堤坝下方的峡沟里,有许多石岩,石岩中放置着大量的木头匣子。
这些木匣子里面装的都是村里早些人家夭折的小孩,因此这里被称为“娃娃沟”。
平常日子里,我和小伙伴们都对这个峡沟充满恐惧,根本不敢在这里放牛。只要一靠近这里,就能感觉到一股阴森森的凉气扑面而来。
即使像宝成子这样胆子大的人,也不敢在这个地方多做停留。他稍作歇息之后,正打算背起背兜继续前行,就在他不经意间抬起头时,却发现水库埂子尽头的那块大石头上竟然坐着一个人!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他睁大双眼才看清,前方的人竟是个女人。
那个女人身旁放置着一个小巧的花篮,她正用双手轻轻梳理着自己的头发。
宝成子心中暗自琢磨:想必这女子是哪家的闺女回娘家,走的时候太晚了,以至于还在摸黑赶路,这不恰好可以一起结伴而行嘛。
于是,他迅速地将那装满红薯的大背篓背到背上,当他刚刚站起身来时,那女人也同时站起了起来,背起了小花篮,朝着前方松树林中的小路走去。
宝成子有些害怕,担心那女人会走远,连忙加快脚步追上去。而前方的女人只顾着自己往前走,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还有一个人。
她走出松树林,下了山岩来到青杠岭上。宝成子心中窃喜,这不正是自己要回家走的路嘛。
“前面的妹儿等等我,咱们同个路嘛。”室成子眼看着要撵上了,乐呵呵地跟她搭讪。
然而,那女人却好像一个聋哑人一样,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仍旧在前面不慌不忙、从容不迫地走着。
宝成子感到十分气恼,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你到底是人还是鬼啊,吭个气儿不行吗?”
他突然感觉心里升腾起一股无名怒火,按捺不住就用手里的锄头,朝女人扭动着的屁股捅去。
哪知道,那女人仿佛脑后长了眼睛般的,突然转过身来,吐出一条血红色的长长舌头,高高地举起宛如枯藤的双手,径直朝着他扑了过来。
宝成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眼看着那恐怖的女人朝自己扑来,连忙把手中的锄头挥了出去,想要将其击退。
然而,那女人的动作却异常伶俐,身形一闪便避开了,锄头直接砸在了路边的青杠树枝上。
此时,宝成子的媳妇已经在家里准备好了晚饭,可是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挖红薯的人回来。焦急和气愤之下,她就跑到屋后的大土包上,扯开嗓门大声喊叫起来。
喊了好一阵子,也不见宝成子的回音,只有自己尖厉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
她开始害怕了,心里像有一只兔子一样怦怦直跳。她四处张望,希望能看到宝成的身影,但周围除了茂密的树林和陡峭的山岩外,什么都没有。
就在这时,她无意中听到山岩后面的青杠岭上,传来隐约的撞击声。那声音像是有人在用石头砸东西,又像是树枝被大风吹得摇晃发出的声音。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紧张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但由于树木太过茂盛,她根本看不到山上的情况。
恐惧渐渐占据了她的心头,她猛然想起了前几年,在和村里的幺婶子在山里砍柴时,对自己讲过的那个故事。
说是她刚嫁过来的那一年,住在山梁后面村里一家的两口子,在田里栽秧时发生了大声的争吵。
女人口不择言地辱骂着男人,恼怒的男人气急之下拿起手中的农具重重地打了女人几下。
那女人伤心欲绝,发疯似的跑出了秧田,一时想不开便跑到岭上,解开自己的腰带,吊死在了一棵歪脖子青杠树上。
从那时起的好多年里,每到夜晚,人们有时总能听到青杠岭上传来奇怪的声音,仿佛是那个冤死的女人在嘤嘤哭啼。
想到这里,宝成子媳妇不禁打了三个寒颤,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不敢再继续胡思乱想下去,生怕会把自己吓晕过去。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一转身就沿着山路跑了回去。
跑回家后,她叫上公公和小叔子,打着手电筒,唤上自家的大黑狗,就朝山岩后面的青杠岭奔去。
狗儿跑得很快,眨眼之间便消失在了山林之中,紧接着里面传来了阵阵“汪汪汪”的狂吠声。
他们赶紧加快脚步,冲进了青杠林里,急速地把手中的电筒,朝着狗叫的地方照去。
眼前的景象着实吓了他们一大跳,个个惊愕得张大了嘴巴。
只见宝成子背上背着空背兜,手中挥舞着长长的锄把,像是与什么东西在激烈地摶斗似的。
他的四周散落着许多树枝和树叶,背兜里的红薯滚落了一地。那大黑狗的两只前腿趴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发出凶猛的狂叫声。
趁着一个间隙,宝成子的弟弟纵身一跃,紧紧地抱住了他。老爹立刻上前,夺走了他手中掉了锄头的锄把。
看到宝成子不停地扭动着身体,面色苍白,双眼惊恐地瞪着,老爹意识到他遇到了脏东西,他就毫不犹豫地往宝成子的脸上重重扇了一巴掌。
宝成子闷哼了一声,随后晕倒在地。他被家人弄回去后,躺在床上人事不省。
第二天天刚亮,他老爹心急如焚地跑去几十里外的岳家坝,向一个在梦里得到真传的“仙灵”问神。
仙灵神秘兮兮地说,他儿子是遭石岩后山上的吊死鬼找到了,必须要请人来治服才行。
他老爹听完后,马不停蹄地赶回家,然后又不辞辛劳地去山外的唐家河村,请来了两个专业做法事的“端公”。
这两位端公在他家中折腾了整整一个晚上,终于在公鸡叫鸣时,才将那吊死鬼用灰碗给装了起来。
端公害怕她再出来害人,就朝着灰碗施了法封了印,深深地将其埋在了后山中的泥土里。
两年过去后,宝成子虚弱的身体才彻底好起来,也才逐渐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和原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