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找到小伙伴的情况下,我也要独自去寻找快乐。我们的房屋依山傍水,竹木环抱,可以游山,也可以玩水。如果细心探寻就会发现:这里有无边的知识,无尽的宝藏,无穷的乐趣。
我来到西面的旱田里,在背阴的地方找到一片湿润的泥土,赶紧蹲下,伸出一双小手,抠出一大块泥巴,用力地搓着,揉着,摔摔又打打,来回滚动几下——就像爸爸妈妈做汤圆一样。我就地取材:扯起一把看麦娘当做馅儿,包在圆溜溜的“汤圆”里。眨眼之间,那些芝麻馅、红糖馅、香葱猪肉馅的汤圆,仿佛都纷纷跑到嘴里来了。接着,我把柏树细细密密的叶子按在软泥上,留下美丽的影子,看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我突然想起揣在兜里的一把糖纸,立即掏出来,搁在地上,搓了一些方方圆圆的泥丸子,逐一裹进十张糖纸里,拧紧。呈现在眼前的,分明就是一颗颗色彩缤纷的水果糖,看着真让人垂涎欲滴!我捏的泥人,实在不敢提及,因为只是模模糊糊的具备人的样子,一点也不美观,甚至可以称得上非常“难看”。
旱地里有的是黄泥巴,都是不花钱的“原材料”。我随心所欲地把玩湿润的黄泥,怎么想就怎么做,想到什么就捏什么——搓麻花,包饺子,做橡皮,捏地果儿……凡是自己喜欢的,梦寐以求的,不管是吃的还是玩的,在这里,都可以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动手“泥塑”;在这里,没有烦恼和忧愁;在这里,我就是这片“黄泥”的主人,可以尽情地欢乐,玩耍。没有争夺,没有压力,没有呵斥,用不着看哪个的脸色行事。原来,独处的时候,很轻松,很自由,无拘无束……
旱田下方是一片绿油油的坡地,坡地上有几株洋槐,雪白的花儿一嘟噜一嘟噜的挂在枝头上,散发着诱人的清香。我跑到水田边,洗净双手,摘下一串串盛开的槐花,闻了又闻,恨不得把这醉人的花香吸纳入五脏六腑中。我贪婪地吮吸槐花里芬芬香甜的花蜜,一朵花,两朵花,三朵花……一串花,两串花……我嗅到了槐花的芬芬,吃到了甘甜的槐花蜜,接着又把玩碧绿的槐花叶。我摘下一片椭圆形的叶子,纵向对折,含在嘴唇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吹出各种各样的鸟叫声来。
坡地再往下就是一片片空旷的水田。我蹲在芳草青青的田埂上,看水田里的倒影:蓝天、白云、红日、飞鸟、青山、绿树、翠竹……远远近近,动静分明。
“打水漂儿”是我们爱玩的游戏之一:拣起一块小石片儿,沿水平方向用力投向水里,石片在水面上向前跳着,跳着,“噗通”一声,便沉下去了。层层涟漪不断地向外扩散:一圈,一圈,又一圈……
田埂上的蚕豆荚、豌豆荚都鼓起来了。我摘了两把豆荚揣在身上。低洼处的一丛芦苇,已长得一片葱绿。不远处,妈妈正蹲在井边洗衣服。
孤独寂寞的日子里,我对动物和植物产生的兴趣一天比一天浓厚。大自然是我无尽的乐园:细看葱茏的草木,聆听婉转的鸟语,久闻醉人的花香……所有的这一切,都令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丽文,丽文——”爸爸的声音从草房子里传来。
“哎——知道了,我马上回来。”
我一跑进大门,就看见爸爸戴着一顶米色的面罩和一双乳白色的橡胶手套,正蹲在石阶上,认认真真地检查蜜蜂。密密麻麻的蜜蜂伏在蜂巢上,“嗡嗡嗡”响个不停,空中也有无数的蜜蜂在飞舞。我最怕被蜂蜇,胆战心惊地走进灶房。爸爸早已摆好了一台摇蜜机、一只空碗、一把毛茸茸的鸡毛掸子,还有一把长长的割蜜刀。
爸爸照例是左手提着蜂脾,右手握住一支细长的铁镊子,时而从蜂巢里夹出一条米色的绵虫,时而逮住一只黑蜂,时而捕捉到一只蜡螟,统统扔在地上。接着,爸爸像往常一样,用鸡毛掸子轻轻刷掉脾巢上面的蜂群,拿进屋子,掩上门,割下一块蜂巢蜜……
我迫不及待地拿起蜂巢蜜,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爸爸刚摇完蜜,妈妈就回来了。她走进里屋,抱出洗净晾干的蜜罐,轻轻地搁在泥地上,拿来纱布,蒙住圆圆的蜜罐口。爸爸将笨重的摇蜜机费力地举起,靠在板凳上,缓缓地往蜜罐里倒蜂蜜。
“丽文,去把舀稀饭的那把长柄铝勺拿来,快点!”妈妈催促道。
我赶紧从筷笼里拿出长柄铝勺,递给妈妈。她拿起饭勺,伸入摇蜜机底部,“沙沙沙——”一下一下地刮着。
妈妈站起身,若有所思地对爸爸说:
“好啦!待会儿,你把清洗摇蜜机的蜂糖水倒给老母猪吃——别人家的老母猪产了猪仔,还专门来我们家买蜂蜜,给老母猪补充营养。”
“好的。老母猪拖着那么多猪仔吃奶,营养都被小猪们吸干了。”
“陈兴隆,你给小猪们煮一锅玉米糊,省得它们老是揪住老母猪。”
接着,妈妈拿起筷子,夹出淹死的蜜蜂。
爸爸舀了半碗蜂蜜,放在桌子上,封好蜜罐,小心翼翼地抱进里屋,放在柜子上。
“油菜花都开过了,今年的油菜花蜜到此结束。蜜蜂可以稍作休息,采集些野花蜜。再过几天,蜜蜂就要忙着采集柑橘花蜜。……我记得清清楚楚——每年的四月十号柑橘花开。”
一只小蜜蜂“嗡嗡嗡”地飞过来。我感觉自己的右边脸上有什么东西在爬,习惯性地抬起手一摸。
突然,我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
“啊呀——好痛!爸爸,我又被蜜蜂蛰到了。呜呜呜……”
爸爸若无其事地看了我一眼。
“没关系的,把蜂刺拔了就是,你被蜜蜂蛰了一下,算不了什么。我这次摇蜜,又被蜜蜂蛰了几十上百下。”
眨眼间,我的脸上一阵阵钻心的刺痛,难受极了。我忍不住抓挠了几下,感觉火辣辣、热乎乎的——蜂毒正在体内扩散……当蜜蜂把蜂毒注射进皮肉中的时候,就好比我们将一勺酵母粉揉进湿面团一样。不多时,我被蜂蜇过的半边脸已经高高隆起,如同发酵的馒头一般,就连眼睛都难以睁开!
我找来小圆镜一照,不由得大吃一惊:我的脸变得一高一低,一大一小,难看极了!右边的脸红肿、发热、发亮,仿佛婴儿般娇嫩的肌肤。右眼睛浮肿得眯成一条细缝。嘴唇又红又肿,就像腊肠一样,连说话吐字都不听使唤了。唉——这个样子,自己看了都难受,还怎么见人?若是被堂哥堂姐们看见了,岂不成了大笑话?什么时候才能消肿、恢复正常?还是问问爸爸,他常常被蜂蜇,经验丰富得很。为此,我忧心如焚、泪如雨下。
“爸爸,我的脸啥时候才能好?”
“两天左右。”
“啊——那么久?好难等哦!”
“哦,有啥办法呢!你看——我被蜂蛰成啥样了?”
爸爸说着,掀起衣服的下摆,露出小麦色的瘦瘦的脊背,对着阳光。他的背上、腰上、脖子上,留下了许许多多的蜂针。我拿起镊子,把肌肤里的蜂针一根一根地拔出来,丢在泥地上。
“一、二、三……四十、四十一……五十八……唉——我都数不清了!怎么被蜜蜂蛰了这么多?爸爸,面罩不起作用吗?”
爸爸平心静气地说:
“刚才,我自己还拔了一些蜂针。这一次不算多,多的时候有一百多根蜂针。戴面罩只能起到保护面部的作用——蜜蜂机灵得很。它们会从衣服的袖口处、下摆处往里面钻,爬到皮肤上蜇人。我取蜂蜜的时候,激怒了它们。……通常情况下,蜜蜂不会主动攻击人类。因为蜜蜂蜇人后,内脏也会被拉出来,蜜蜂也就活不成了。”
“哦,难怪!蜂针上都长着一条长长的‘线’呢!——爸爸的皮肤怎么不红,也不肿?”
“我已经被蜜蜂蛰多了,估计身体有了抗体。书上说,蜂针蜂毒可以治疗多种疾病,像风湿、关节炎、颈椎病、过敏性鼻炎,等等。每一年,我们取走蜜蜂很多的蜂蜜,被蛰了不算啥。它们是在保卫自己的家园呢!”
“……”
不久,爸爸煮了一锅黄澄澄的玉米糊,把清洗摇蜜机和纱布的蜂蜜水倒进猪食桶,加入两大勺玉米羹,和匀,提着满满一桶猪食走向猪圈:一半喂给老母猪,一半喂给小猪崽。紧接着,爸爸一手拿小铝勺,一手拿大铝瓢,轻轻敲打起来,发出“叮叮当当”清脆悦耳的声音。
爸爸提高嗓门,大声呼唤着:
“小猪噜噜,噜噜——噜噜噜……”
小猪们乖乖地走近长长的石槽(食槽),好奇地看着,嗅着,一个接着一个狼吞虎咽地享用香甜可口的玉米羹。小猪们吃得饱饱的,嘴巴翘翘,眼睛眯眯,样子可爱极了:有的躺在院坝里晒太阳,有的在追逐,有的在地上嗅着,拱着……
我走近一头小猪,伸出小手,轻轻地抚摸着它的头,从头到脊背一下一下地给它捋毛,又在它的肚子上挠痒痒,它就乖乖地躺下来……我停下来,它站起来。我继续抚摸小猪,它就继续装睡,十分有趣!我用同样的方法试了试其它小猪,都一样有趣!
我刚跟猪宝宝们做完游戏,该跟猪妈妈玩游戏了:我找来一根食指般粗的长长的树枝丫(好比我延长的手指),倚靠着猪圈的围栏,把树枝丫伸到母猪的肚皮上,轻轻地摩擦几下。母猪就像被我施了魔法似的,就地慢慢躺下了。稍后,我停止了摩擦,把延伸的“手指”缩回来,母猪又重新站起来,静静地等待我再次给它挠痒痒。我反复试验,母猪也反复躺下——起来——躺下。我丢了一把猪草给母猪,它吃得很香。
我在想:为什么自己养的动物都喜欢被主人抚摸,像猪、狗、猫……只要我们对它们是友善的,它们就很乐意接受,事实证明,动物对人是很有感情的。没错!我确定,就是这样!那植物呢?也是这样的吗?应该也是有感情的。就拿我家园子里种的那些蔬菜来说吧,我们多给它们些关爱——施施肥,浇浇水,捉捉虫……它们就会长得又快又壮,结瓜、结豆……以此来报答主人。假如不管理它们,任其自生自灭,那会成什么样子呢?
事实证明:无论动物还是植物,都需要我们的细心呵护。
“哈哈,哈哈哈……嘿嘿嘿嘿……”突然,八姐指着我的脸,放肆地大笑起来,张开的大嘴巴快要扯到脑后去了。五哥、六哥见了我,捧着肚皮,笑得前仰后合。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进屋子里,暂时把自己藏起来,不时探出头,观察外面的动静。等到院坝里没有人的时候,再跨出家门。
不多时,二哥放学回来,一看见我浮肿的脸,就张嘴大笑:
“哈哈哈……看你……被蜂蜇得……哈哈,哈哈……”
“哼!这有什么好笑的?又不是没有见过。他们笑话我,没有人管得着,也就算了。你也要笑话我?!哪天轮到你被蜜蜂蜇了,我也要笑个够。待会儿,我有好吃的,偏偏不给你。”
二哥放下书包,搁在板凳上,把桌上的花生分成两等分,拿了属于他的那份花生,一边吃,一边往衣兜里揣。
过了一会儿,姐姐背着书包回来,用诧异的目光久久地盯着我的脸。
“你又被蜂蜇了!蛰到其他部位还好,最怕蛰到脸。……以前,我也有过同样的经历,换成今天的话,这个样子怎么敢去上学……”
“姐姐,桌上有好吃的,快去拿!”
姐姐看见餐桌上的花生,双眼大放光芒。
“花生!我最喜欢吃的花生!嘻嘻,谁给的?”
“外婆给的花生。”我脱口而出。
暮色笼罩着大地,灶房里点着煤油灯。一转眼,锅碗瓢盆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妈妈站在灶台边切菜,爸爸坐在灶下烧柴。我把揣在身上的豆荚剥出来,穿在两根竹签上,放进灶膛里,等待烧熟。柴火烧熟的豆豆,斑斑点点,味道非常鲜美!每年的春天,我们都要烧豆豆吃。
我把烧熟的豌豆和蚕豆分给爸爸、妈妈、姐姐,只是不分给二哥。因为在我难过的时候,他还笑话我,使得我更加恼火。二哥看见我拿在手里的香喷喷的豆豆,馋得直舔舌头,就像饿慌了的猴子一样,伸出手来抢。我转过身,背朝着他,将豆豆紧紧捂住。
二哥抢不到我手中的美味,又气又急,带着哭腔求助爸爸妈妈:
“不是说有好东西要大家分享吗?你们看看丽文这个样子。她不给我吃,她不对……”
“哼!谁叫你取笑我的脸?我就是不给你!” 我一边吃烧豆豆,一边冲他伸舌头,扮鬼脸,“啊——烧豆豆真香!太好吃了!姐姐,你再吃两颗嘛!”
我的挑衅使得二哥火上加油。
他皱紧眉头,恶狠狠地冲我吼道:
“快拿出来——不给也得给!”
我立即躲到爸爸身边,料想二哥也不敢当着爸爸妈妈的面打我。谁知他趁我转身的当儿,一把抢走了我的两串烧豆豆,迫不及待地吃起来。我自知力气不如二哥,因此再也不能将美味夺回来。
我哭喊道:
“爸爸、妈妈,二哥把我的豆豆抢光了!烧好的豆豆本来就不多,看——他吃得好快嘛!”
“二娃,把烧豆豆拿出来,快点!”妈妈声色俱厉地说着,气呼呼地冲过来,在我和二哥的身后各打了响亮的一巴掌。
爸爸生气地看着妈妈。
“唉——都说‘虎毒不食子’,叫你不要随时打骂孩子!我说过多少遍了?你对外人说话总是轻言细语、客客气气的,就跟生怕得罪了哪个一样。面对自己家的人,说话随随便便……”
二哥感到害怕,只好乖乖地交出食物。妈妈把烧豆豆从竹签上捋下来,分到每个人的手里,这场风波总算得到了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