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四年前。
李黑眼是被猫叫声吵醒的。周围一片漆黑,就跟泼墨似的,什么也看不见。哭,不过是那个时候的孩子第一的反应,唯一的反应。她有多害怕,她的哭声就有多惊天动地。
可是,周遭就跟死了似的,并没给她任何回应。
房间没有一丝光亮。她的哭喊没有引来任何人。
她意识到,李冒出去喝酒了。杜鹃也和她的几位同事去外头逍遥了。他们又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自打有记忆以来,这是常有的事。
她就像小蝌蚪,要出去找妈妈。如果妈妈找不着,爸爸也成。爸爸找不着,是人也成。
于是,她就一边哭着一边推开房门,门不过虚掩着的,扶着楼梯,摸索着下去了。大门并没锁,转个把手就开了。她想也没想就出去了。
起初还是隐约可见的,走着走着就越来越黑,周围死寂,没有路灯,伸手不见五指,但百分之九十九的念想战胜了她百分之一的恐惧。
她就那么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一条黑洞口前。其实那是并排的房屋,中间是一条小道,她触摸着墙壁感觉到了。
一条蜿蜒曲折不断向上攀延的小道布满台阶,几只萤火虫躲在路旁几颗鹅掌楸树枝的间隙里,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像披着黄绿衣裳的魍魅之影,转着数只火眼金睛。
她的心脏跳动的高频像要突破她柔弱的胸口,她的腿不住的发颤,她终于领悟到什么叫恐怖,什么叫恐惧。
黑暗不一定让人产生恐惧,脉冲电高强度刺激才会。因为亲眼目睹,因为清醒意识,这种直观获取就会大于一切其它器官产生的感知,感知带来恐惧,其杀伤力威力无穷。
设想你被蒙着眼牵引到某个地方。起初,你是安静自若的,因为你完全不知道你处在世界上最危险的位置。
你压根就不会产生恐惧的感觉,反而你会想象自己站在船头上,伸展双臂,凉风徐来,心情畅快无比。你觉得自己像是飞起来了,翱翔天际,俯瞰全世界。
可是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顺利。转折总喜欢在你自以为是的时候来闹事。当你的双眼被放明时,你看到你站在高耸入云的石柱上,脚尖抵着石柱边,刚好容纳一双脚的位置。
四周全是万丈深渊。你的第一反应便是尖叫,肾上腺激素开始大量释放,接着害怕,哭喊,接二连三。你开始心律不齐,呼吸急促,四肢无力。
最终下场就是,因为你的恐惧带来的肢体颤抖而坠入万丈深渊。
或者因为你的恐惧阻碍你的思维正常运行,导致行为失调,你有可能自己直接跳下去。
很简单的原因,你的恐惧害了你。你的恐惧是你的大脑传导给你的,大脑又是被感性直观传导的,直观又是被你的双眼赋予的。最终罪魁祸首就是你的眼。
其实,你可能就站着不动,心无旁骛,呼吸的时间还能更久些,还有机会捡回一条命。
于是,李黑眼瞬间停止了哭喊,就那样站着,她的脚像被钉子定住似的,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在这条逼仄的长路上,不发出任何声音就不会惊动大人口中任何肮脏的东西,才会是最安全的方式。
直到一声微弱的急促响起。
“你别这样...”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一个男人的声音。
“朋友之妻...不可欺...”
“朋友?吃喝玩乐算什么朋友?”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跟他混在一块?”
“过过场...虚的...还不是为了你……再怎么样……李冒那王八都不会想到你和我有这么一出……”
“你现在和他沆瀣一气...就和他一路货色...”
“我比他有责任感...比他高级太多了...”
“有责任感...呵呵...”女人冷哼,“那你还在这偷腥...”
“这是两回事...你知道吗...这些年来...你一直就是我喉咙口的一根刺...怎么都咽不下去...一旦咽不下去...我就得成天想着...你让我怎么办...我现在都快要疯了...”
“你的手安分点...快放开...”
“怎么...还怕被人看见吗...”
“你快住手...”
“放心吧...李冒和另外两个喝得正欢呢...话说其中那个贼眉鼠眼的对你也有意思...我看得出来...”
“我可对他没那感觉...五年前那会,他强迫着吻了我的手,恰巧李冒从厨房出来了……不知道有没有看见……”
“你怎么不反抗……”
“当时我刚从老家到你们这个地方……还是个肄业的学生……胆子小……哪懂这些……何况又是李冒的朋友……怕得罪……”
“那意思是……”男人挑衅,“现在胆子大了……敢出轨了……”
“去你的……”女人娇嗔一声。
“那你对我有那感觉...”
“没有...”
“别否认了...我看得出来...当年你是喜欢我的...到现在也是喜欢的...”
“你别自作多情了...”
“我自作多情?笑话...你若对我余情未了...今晚怎么可能会出来...”
“我...”
“无话可说了吧...呵呵...”
“你快住手...再脱就没了...”
“就喜欢你这半推半就的马叉虫样...撩人...我家那个死肥婆怎么就没你这股劲呢...其实...你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我和那肥婆干那事的时候...看都不看她的...”
“这关我屁事...”
“当然关你的事...和她是一种宣泄...特别猛...我不想看她...因为要把她完完全全当成你..你知道吗....但是...我受够这种幻想了...我要来次真的...你天生就是个妖媚蛊惑的女人...不然不至于那个贼眉鼠眼的也对你垂涎三尺...
如果和你发生什么...你更会软绵的像猫...发出某种艳丽的光...你生来就是诱惑男人的...
你就像一幅名画...起初只是纯粹的欣赏...久了就会开始探究画家的年代...画家的风格...你还想更进一步知道他做此画的灵感...意境...宗旨...
你就开始解剖尸体一样...一看构图,二看色彩,三看光影,四看笔触...不能得到...也要一饱眼福...就是把你办了...以后...绝不骚扰你...”
“啊...你轻点...”
“知道我为啥找这个地方吗...”
“为啥...”
“还不是为了你我...这地方弄口小...旁边又有树...没有夜灯...一到晚上天就特别黑...几乎没人经过...所以...放心吧...李冒不会知道的...只有你我...”
“可是我们已经都各自有家庭了...”
“你给我闭嘴...要不是李冒用那种下三滥手段...你自个说得...灌醉你...你当时不会骗我吧...”
“骗你的话...我今晚还需要来吗...”
“四年了...今晚你总得了了我的心结...”
“啊...放开...”
“就喜欢你这半推半就的马叉虫样...撩人...”
“真的...你快放开...”
“你就是阿尔卑斯山...我就是那拿破仑...今个必须得把你穿越了...到手的鸡腿要飞了...老子就不是男人...”
“啊...就这一次...”
“成...互相了结...”
“啊...”
几年以后,李黑眼才明白,那不过是成人之间非玩不可的刺激游戏。她打算把这件事永久藏在心里,不会向杜鹃问起,更不打算告诉李冒。
第一,他们不一定相信一个孩子的胡言乱语。
第二,即使不相信,他们也会因此大动干戈。
第三,他们若大动干戈,定会殃及自己。
第四,即使说了,也根本不会改变什么。
第五,既然不会改变,何必要说。
那声音像是从树干后面发出来的,呢呢喃喃的,模糊不清。感觉和李冒压在杜鹃身上时发出的声音差不多。感觉像她的声音。可是不太确定。因为李黑眼什么也看不见。
但至少,她不那么害怕了。她本来想开口问一句:有人在那边吗?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万一把他们吓跑了,她要怎么办呢?
那个时候,她的思维是奇葩的。她只想找妈妈,如果妈妈找不着,爸爸也成。爸爸找不着,是人也成。
于是,她顺着声源摸索着前进。那急促地声音越来越清晰了。
她终于兴奋地叫了一声:“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