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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荣恩堂 作者:陈敬黎 本章字数:2039字 发布时间:2022-11-11

建筑队叮叮当当地做了大半年,一栋四层的门诊大楼起来了,这是周家铺这地方 有人烟以来最高最大的建筑,原来周家祠堂气派,现在算它最气派了。又叮叮当当过 了一年,住院部起来了,制药车间起来了。最后做起来的是门楼,门楼是用八根大圆 柱子撑起来的,样子像京城里的皇宫门脸。周家铺的几个老者都眨巴着眼看了几日,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八根柱子绝对是玉雕的,那门楼上的横竖石枋也绝对是玉雕的, 只有玉雕的东西才这么气派,才配得上真常恩的财气。

人怕就怕你做不成事,一事无成的人没有东西可说,做成大事的人就变得神秘了, 在凡人的眼里仿佛成了仙。今日真常恩成了仙,但是没有几多人去研究他这成了仙的 过程。

一切都准备好了,开始搬家了,真常恩又把那几个老先生请到一起来,挑了个好 日子,一路鸣着炮把药坊搬到了新地方来。那些来治病的病人也跟在真常恩的身后边 一起到新药坊来了。这一次搬家,真常恩的心情与前几次搬家不同,他站在门楼前看 了好久,仿佛这才是他心目中装了几十年的“荣恩堂”,门楼正中间的那块长方形石板 上,正好刻“荣恩堂”三个字。他对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个儿子指了指门楼正中的那块 石板说,“荣恩堂”三个字就刻在那上面。

新药坊是按现代医院的要求建筑的,穿着四个衣袋中山装的真常恩坐在新诊桌前 反而有点不相配了。现代化的建筑,现代化的办公设备,坐着一双手指甲都因为炮制 药炒熟了,一副老花眼镜架在鼻子尖上,眼珠往上翻便看人,往下落就看字的老者, 给人一种穿新衣戴旧帽的感觉,尽管有几分滑稽,却多了几分厚重,正如那新建的博 物馆,非要有古董来做镇馆之宝一样,真常恩成了新药坊的镇坊之宝。

是现代化的医院就得有现代化的设备,这些现代化的设备又得有现代化的钱去买, 建这么几大栋房子已经花光了真常恩三父子这么多年来一点一滴积起来的积蓄,过去 的钱值钱,一个鸡蛋才三分钱,现在的钱不值钱,一个鸡蛋涨到了两角,何况比鸡蛋 贵得多的设备呢?钱从哪里来呢?这天晚上,真常恩三父子又坐到了一起,在中医学 院毕业了的真旺庆和真泉柏兄弟深深懂得医院要发展,要真正为患者服务好,光靠中 医把脉看舌苔已经不够了,得靠先进的检查设备才能够准确把握患者的病情,设备是 非添不可的,但是钱从哪里来呢。真泉柏告诉父兄,他找过了乡政府的头,他们说一 点办法也没有,乡政府除一年按合同收药坊的管理费外,其他的事他们管不了。

真常恩低着头,久久地抽着烟,这个药坊从走出真统一以来,每一个脚印都是他 踩出来的,原来杨长利当药坊的家,他除了一年交清乡政府的管理费外,将余下的钱 出了个霸王政策,按五股分了,他一个人拿两股,真常恩三父子拿三股。杨长利执政 那么多年,药坊没有一分钱积累,也没有置一样像样的东西,全靠真常恩父子三个担 惊受怕地挣几个钱过日子。说穿了,他不愿意把这个药坊做好做大,他认为这个药坊 再好,迟早是真家的,不如有一个分一个,垮了也与他无干。后来真泉柏做主了,他 们父子三个才捆住裤腰带一点一点节约,一点一点积累,今天才做了这么几大栋房子, 没有任何人支持一分钱。真常恩很清楚,他几代人经营了几十年的药坊,任何人也不 希望它好,只有靠他一家人呕心沥血地埋头死干。父辈的希望,儿孙的未来,都系于 他一身,任何时候都得靠他挺着,现在两个儿子成人了,能挑重担了,他可以稍稍松 口气了,却一刻也不敢懈怠,上不能对不起祖宗,下不能对不起儿孙。一家人想来想 去,认为借这么大一笔钱很难。真旺庆说,最大的希望就是向银行告贷,但是,这得 要背风险,要背利息。真泉柏告诉父兄,他找过农业银行,银行答应贷款,但是得要 用新药坊的所有财产做抵押。抵就抵吧,大不了再苦几年,真常恩最后下定了决心, 叫二儿子真泉柏去办。真旺庆抬头看了一眼已经显得十分苍老的父亲,心不免伤伤地 痛,老人家已经年近古稀了,还不能退下来休息一下,还在为儿孙操劳,为祖辈的那 一丝希望忙碌,作为长子,他觉得这副重担该自己来挑,该让父亲歇一下了。他擦了 擦已经湿润了的眼睛,把眼泪往肚里压了压,轻轻叹了一 口气说,爸,您老人家不必 再操心了,这个担子由我跟泉柏来挑。贷款就贷吧,靠不了任何人的,只有靠我几父 子了。他转头对弟弟说:“泉柏,你去办,药坊里的事我来管。我目前身体还好,再多 的病人由我顶着,事情办得越快越好。,

真泉柏又抱着一大堆报告,七盖八盖了一些章,又买了许多市场上很少见的烟酒, 七送八送以后,贷款终于到手了。接着X光机买回来了,化验设备买回来了,这个时 候的药坊才真正像了一所医院,真常恩父子两代人用原始的勤俭和现代知识,将这个 漂泊了近一百年,历经了几个朝代的药坊向现代文明推进了一大步,也向他们的儿孙 出了一个必须将药坊向更现代文明推进的课题,这便需要他们有更高深的学识,不然 祖业难以承继。

真泉柏与杨长利不同,他把这份东西看成自己的祖业,诚心诚意地去做,因此越 做越好。杨长利跟真常恩缠了几十年,最终被他用软鞭子赶出了药坊,他先是把药坊 当成了自己的家产,把自己当成老板,把真常恩当成伙计,他图谋了几十年,想把这 份东西变成他世世代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摇钱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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