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汪汪汪……”梁家的大黄狗一路高叫着，向我们冲上来。郭家的小白狗一听到犬吠声，就跟着冲了上来！
我瞪大双眼，拉住妈妈的衣角，颤声说：
“妈妈，我害怕！”
妈妈赶紧从身后抽出一根木棍：
“丽文，有妈妈在，你不用怕！走后面容易遭狗咬，到我的前面来！我拿棍子打狗，记住——我们打狗的时候，得握紧棍子不停地横扫，这样才不被狗咬到。”
“啊哈！那几条狗全都吓跑了。——妈妈什么时候准备的木棍？”
“我一边走，一边看哪里的猪草多，同时也在寻找合适的木棍。你四处张望的时候，我就拣了一根结实的桑条，插在背篓上的竹片里，随用随取。——它们现在跑远了，随时都会从我们身后来个‘突然袭击’。当心身后哦！”
“妈妈，要是没有打狗棍，该怎么办呢？”
我们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啊！刚才那条大黄狗又掉转头跑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条半大的花狗！
“丽文，如果没有打狗棍，那就赶紧蹲下来捡泥巴。狗狗一看到这个动作，就会害怕。瞧——它们吓跑了……”妈妈一边解说，一边示范。
“好险啊！妈妈，我害怕。”
“妈妈走后面都不怕，你走前面还怕什么？”
我们谈论着，不觉已来到外婆家门前的李子树下。门前有一片宽阔的菜园地，地里种着厚皮菜、豌豆、蚕豆……菜地周围种着木槿树，看上去分明就是一道绿色的篱笆墙。外婆家有两个院坝：一个在上面，另一个在下面。看上去大约有两三米的垂直高度，着实让人感到害怕。妈妈曾经说过，她小的时候，有一次不小心从上面的院坝边摔下去了……
“汪汪，汪汪汪……”一条黑色的四眼狗气势汹汹地冲着我们大叫起来。
妈妈吩咐道：
“丽文，快喊外婆把狗撵出去！”
我扬起脸，大声喊道：
“外婆，外婆——”
外婆愉快地答应着：
“哎——丽文、小鹰，你们快进来坐！我马上把狗撵出去。”
外婆迈开大步，笑眯眯地向我们走来。她穿一身洗得发白的毛蓝色衣服，中等个子，鹅蛋脸，约莫五十岁出头。她走到拐角处，拾起一根长竹竿，频繁地拍打着地面。竹竿的下端已经破了，发出极为夸张的“啪啪啪——”的破竹声。
外婆挥舞着手里的破竹竿，对家犬呵斥道：
“小黑，快走开！不许乱叫！再叫？我就打你——”
黑狗闻声色变，夹着尾巴飞快地往外跑去。稍后，它又放慢了速度，懒洋洋地向外走了几步，不时还回过头来愤怒地看着我们。
“你们走前面。”外婆说着，绕道我们身后去了。
我们三代人前后相跟着拾级而上，走到上面那个院坝里。
外婆搬来两张木板凳，放在我身边：
“坐吧。”
“哦。外婆，黑狗会不会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冲过来咬人？”
外婆微笑着摇摇头：
“不会。等会儿，它回来要闻闻气味。你们不要怕，不要动，让它闻就是了。”
“我们时常往这里走，为什么狗狗总是认不出来？”我又问。
“它脑子笨，不长记性……”
妈妈把背篓搁在屋檐下的石阶上，从背篓里拿出那个碎花布口袋，取出礼物，递到外婆手上。
“妈，这是给你们留的……”
“嗯。你们想得太周到了！”外婆说着，把蜂蜜和猪肉拿进屋里去了，出来的时候，手里握着两把生花生，一把给妈妈，一把给我，“敬过菩萨的花生，吃了一生平安！你们都要吃点。”
我把花生揣进衣兜里，不紧不慢地剥着吃。妈妈把花生揣进衣兜里，和外婆并肩坐在一条长板凳上，亲切地谈论着她们感兴趣的话题。
外婆五官端正，面容慈祥，肌肤红润有光泽，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仿佛两颗水灵灵的黑葡萄，脑后盘着一个整齐的螺形发髻。外婆从不打人、骂人，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总是心平气和地面对，似乎从不发脾气。所以，我们都跟她有着十分深厚的感情。爸爸妈妈说过，姐姐、二哥和我断母乳的时候，都由外婆带着。
从我家到外婆家相距仅仅几百米，如果没有恶狗出现，我就可以天天来玩。外公比外婆大几岁。他是个老老实实的庄稼人，平时少言寡语，特别喜欢抽叶子烟。外公外婆一共生育了七个孩子，存活下来的有五个。我的母亲排行老大。大阿姨排行第二，早已远嫁仁寿吉祥。我有两个舅舅，都参加劳动去了。小阿姨排行最小，比我大五岁。我们从小一起玩耍，一起长大，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她非常爱我，我也非常爱她。
自从我问世以来，时常到这里玩耍。因此，外公外婆的家，也是我的家。
“外婆，小阿姨是不是读书去了？外公和舅舅他们到哪儿去了？”
外婆用柔和的目光看着我，点点头。
“他们参加集体劳动，挣工分去了。”
妈妈站起身，看着前方不远处。
“对面屋顶上的炊烟升起来了，估计中午了。丽文，我们回去吧！”
“妈妈！我还没有耍够，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去了？我想再耍一会儿。”
“小鹰，慌什么？就在这儿吃饭嘛！我马上去生火做饭。”外婆说着，站起身，径直朝东面的灶房走去。
妈妈望着外婆，摇摇头说：
“妈，不要煮我们的饭，家里的事情多得很！”
我拉着妈妈的手，恳求道：
“妈妈，我还想再耍一会儿，等小阿姨放学回来。过几天，我再回去，行不？”
妈妈思忖片刻。
“丽文，爸爸下午摇蜜，想不想回去吃‘蜂巢蜜’？”
“这个……那么，我是走，还是留呢？让我想想——”
“随便你嘛！”
我很纠结：香甜诱人的蜂巢蜜，谁都爱吃。等待放学以后……恐怕就没有我的份儿了。这里有我深深爱着的两位亲人：一位是慈爱的外祖母，另一位是亲切的小阿姨。小阿姨要读书，只能做完作业再陪我耍。外婆要忙家务活，我也只能跟在她身边一个人耍。要是周末就好了，可以痛痛快快地耍。我到底是留下来，还是回去呢？蜂巢蜜人见人爱，外婆家可以常来……
“丽文，快点嘛！你想了半天，怎么……还没有想好吗？我要走了。”妈妈背起背篓，催促道。
“妈妈，我跟你回去，周末你再送我来，可不可以？”
“到时候再说吧。快跟外婆说‘再见’！”
我担心妈妈要忙农活没空送我到外婆家，于是就说：
“外婆，再见！有空来接我哈！”
外婆笑眯眯地向我点点头：
“哦，慢慢走！”
我和妈妈按原路返回。途中，我们沿着田间小径一面走，一面找猪草。
路边的蛇莓花儿开得黄澄澄的，宛如洒落在草丛里的金色的玉米粒。尤其是绿草丛中鲜红的蛇莓果，非常惹人喜爱。我一边走，一边低头寻找成熟的蛇莓果，放进嘴里轻轻一咬，柔软微甜。
“苎麻！妈妈，看——野生的苎麻！”
妈妈朝我手指的方向望了一眼，说：
“什么野生的苎麻？当心——那是‘咬人猫’！”
“不对，奶奶的菜园地边上，种了好多好多这样的苎麻。”
“这个明明就不是苎麻，是‘藿麻’。唉——不相信就算了。你这个娃娃，犟得很！”
我不甘示弱，肯定它就是苎麻。可妈妈怎么不相信呢？哼——非让她搞清楚不可！我摘一片叶子给她看看，以此证明她是错误的，我是对的。可是，我的手一碰到这种植物，就闪电般地缩了回来，感觉如同针扎一般疼痛。
我不禁尖叫起来：“啊呀——好痛哦！妈妈——”
妈妈回过头，用责备的目光看着我。
“常言说得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现在，你总该相信我说的话了吧？”
我沉默不语，仔细一看才发现：我的小手上，扎满了就像冬瓜皮上的细毛一样的东西！细毛钻入肌肤，刺痛、奇痒、发红，让人心烦意乱。想要将它们逐一拔出来，确实不太容易。
过了一会儿，我抬起头，问：
“妈妈，我明明看见它和我们菜园地边上栽的苎麻长得一样，为什么自家种的不咬人，野生的就要咬人呢？”
“是你太粗心，仔细看看区别就大了——苎麻不长刺，咬人猫上上下下都长满了针刺毛。现在，它蛰到你的小手，总该长记性了吧？你要记住：它的名字叫‘咬人猫’，不是你说的苎麻，以后不要再去碰它！——你的手还痛吗？”
“痛，好痛！发红了。我的手上好多细细的小刺儿，感觉又痛又痒——就像被蜂蜇过一样，怎么办？”
“把你的手插入头发中，随便搓几下就没事了。”
我把手伸入头发中，搓了几下，果然好受多了。
暮春时节，找猪草很容易。田野里，坡地上，到处都是绿油油的草。田边地头，麦垅沟边，有的是锯锯藤，有的是鹅肠草，有的是看麦娘……我们弯下腰，低着头，蹲在地上，拔啊，割啊……什么田边菊啦，紫云英啦，泥花草啦……尽管大把大把地抓进背篓里。不一会儿，妈妈背着的大背篓就装满了。
回到家，妈妈放下背篓，掏出衣兜里的花生，毕恭毕敬地搁在八仙桌上。
“诸佛菩萨，请吃花生！”妈妈轻声说，把脸转向我，“丽文，‘好吃嘴’，外婆给你的那份花生，都被你吃了。这是给哥哥姐姐留的，不准多吃多占哦！——陈兴隆，把你的衣裳换下来，我拿到古井边去洗。”
爸爸走进里屋，换了一件肩膀上打着补丁的白衬衣，手上拿着刚换下来的脏衣服，丢进盆子里。我安静地坐在灶下的长条凳上，等待吃蜂蜜。
爸爸纳闷地看着我，问：
“丽文，你怎么不出去耍？”
“我听妈妈说你要摇蜜。——爸爸，什么时候开始？”
“还要等一会儿，你去耍。我摇蜜的时候，再通知你。”
“嗯。那么，我去找九儿玩泥巴。”
大妈坐在院坝里，低着头缝补衣裳。
西厢房的门敞开着，我提高嗓子朝屋内喊道：
“九儿，九儿——”
“九儿不在家。”大妈说着，抬头看了我一眼，又接着缝补衣裳。
“大妈，九儿到哪儿去了？”
大妈板起铁青的面孔，粗声粗气地回答：
“你问这个干啥子？我不晓得！”
我猜想着：奇怪——九儿不见了，四姐菊花也不见了！最近，她们的表哥崔俊忠老是往这里跑。大概，九儿跟着四姐到她们的姨妈家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