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
落魄男人收起了横刀，拍掉身上的石灰问沈宁。
沈宁被石灰呛得咳嗽起来：“沈宁，沈宁的沈，宁静致远的远。”
“那是沈远！”
落魄男人瞪了他一眼。
沈宁难得脸红了一下，他尴尬地笑了笑道：“紧张了，舌头不听使唤了。”
他就算再没有眼力见也看得出这个男人并没有杀了他的意思，否则早就一刀把自己这颗小脑袋瓜子削了。何况沈宁可不是笨蛋，远比同龄的孩子聪明得多。当然这一点并不值得骄傲，他宁愿笨一点傻一点，他的成熟和聪明都是为了活下来而锻炼出来的。
“您的刀法真的很好啊。”
沈宁这次是真心地夸赞。他是从马贼窝里面长大的，刀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太过于寻常。关宁骑里面徐鸿雁和百里虎都是用刀的好手，他的义父不善用刀但是一对拳头和马槊使的刚猛无比，霸气无双，但他对刀的认识还是有的。
所以沈宁自我感觉对刀十分了解，也不是没见过耍刀耍的漂亮的，但是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用刀大家。真的有人握着刀握着很稳，像磐石和临渊松一般纹丝不动。
那个人的肩膀听到沈宁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动了一下，却发现沈宁并没有偷袭他，脸上自嘲地笑了笑。
您的刀法真好，这句话跟暗号一样。
“被你这样一个小家伙弄得这么狼狈，你的小手段也厉害的紧。”
沈宁谦虚地道：“前辈您是没见过我姑姑，如果见到她你就知道我这点手段只是雕虫小技罢了。”
“你姑姑？”
那个人皱眉想了想，侧身问道：“你姑姑是不是叫林净秋？”
沈宁惊讶地道：“前辈认识我姑姑？”
落魄男人这下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沈宁，把他全身上上下下细细地看了一遍。沈宁确定他连自己耳朵下面那颗小小的黑痣都看得一清二楚，还确定自己如果厚着脸皮脱衣服，他一定会厚着脸皮看。
但沈宁不确定的是，这个落魄男人有没有亲自动手帮他脱衣服的念头。
“你的右胸口是不是有一点小的红色胎记？”
那人问道。
沈宁还没来得及回答，只见他胸口的衣服忽然哧地一声就被那个男人一刀切开，露出一片白净的皮肉。在沈宁心口的位置上，果然有一颗小小的鲜红颜色的胎记。
沈宁低下头看了看，这一刀切的恰到好处，再深一点就会把他的皮肤也切开了。但他显然对这种粗暴的方式很不满意，皱着眉头，沈宁抬起头正准备要跟男人抱怨这样会伤害到他这个小孩子的时候。
他的耳边传来男人的问话：“你的大腿处，额。就是靠近那个地方，还有一处胎记？”
沈宁立刻转身就跑，半点犹豫都没有。
“有，但是你不能再把我的裤子切了。”
沈宁一边跑一边喊着。
那落魄男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没想到，传说中的真龙转世竟然会是这么一个无耻无赖的少年！”
沈宁一口气跑出了很远，没有听到那个落魄男人的低语，不然他一定要问问什么叫狗屁的真龙转世？难道就是大腿内侧那一块跟长了爪子的蚯蚓一样的胎记就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了。
可是沈宁没有听到，所以他也不会想到自己十年前刚刚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很多人关注。那个时候就有一个站在人世间最顶峰的人想杀他，也有无数人想要保护他。
这一切都要源自于捡到他的老道姑的一句预言，源自那个老道姑太过于特殊的身份。
落魄男人看着沈宁撒丫子就狂奔的背影赞叹一声：“真龙转世果然是有让人看得顺眼的魔力，连落荒而逃的样子居然都不难看了。”
他把横刀扛在肩膀上，然后大跨步朝着沈宁那边追了过去。
埋伏在树林之中的一百多名士兵一开始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而占据上风，很快就被稳定住阵脚的关宁骑们扭转了局势。沈宁跑到路边的时候，关宁骑的人已经在打扫战场了。
一百多具尸体被拖过来堆在一边，另一侧是关宁骑死去的七个人的尸体整齐地排在地上。还有四个被活捉的士兵跪在一边，正浑身打颤目光惊恐地四处张望。
凶悍地关宁骑从四处聚集过来，他们每个人的手上身上都带满了鲜血。徐鸿雁拉着一具尸体的脚腕拖过来往尸体堆上甩过去，回头正好看见奔跑过来的沈宁。徐鸿雁看着沈宁跑的很健康，随即对着他露出白白的牙齿笑了起来。
林小松正要带人去找沈宁，见到他平安无事也松了口气。
“怎么跑的跟兔子一样，后面有人追你？”
沈宁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
“追是有人追我，但不是这批人。”
说完，沈宁用手指了指那一堆的尸体。
林小松抬头望着远处，看到那个扛着横刀的落魄男人一步一步缓缓地从树林中走了出来。林小松笑道：“没事，他不是敌人。”
沈宁一边平复呼吸一边道：“对，我知道他不是敌人，因为他不是人。”
林小松诧异道：“怎么回事？”
沈宁使劲挤出一个笑容。
“没什么事，跟你们这群家伙一个路数，没啥区别。整天就知道扒开我的裤子看蚯蚓！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你们一直蚯蚓蚯蚓的不是笑话我，不是说我那东西长得难看，而是说那块难看的胎记。难道就没有别的确认身份的办法，非要逼着我脱裤子坦诚相见吗？”
林小松笑道：“别责怪他，以后还有不少人对你那条蚯蚓感兴趣。被人扒开腿研究的次数多了，不习惯也就习惯了。”
沈宁瞪他，怒道：“阿爷，你现在这幅嘴脸很像那些楼子里面逼良为娼的老龟公。”
林小松也骂沈宁：“那你就是小乌龟王八蛋！”
沈宁摆出一副教书育人的老夫子态度说道：“阿爷，我不是你亲生的。”
“你自然不是他亲生的，他岂能承受的了？”
那落魄的男人走过来说道。
沈宁不乐意，白了他一眼道：“你就能承受的起了？”
那人叹道：“我当然也承受不住，这天下世间，想来想去，当真没有一个人能承受的起。所以生你的父母才把你扔在雪地之中，说不定他们已经化成白骨埋在黄土之中了。”
林小松横了他一眼道：“陆原，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被林小松叫做陆原的男人皱眉道：“难道我说的有错误？他的亲生父母我们寻找了这么多年，可有一丝踪迹？前些年说可能迁移到草原上，我从阿尔泰山到雪山圣湖再到唐净河，去年到了渭水，为什么就是找不到。”
沈宁对大周的地理疆域还是有一些概念的，听那个叫陆原的男人竟然走了几千里的草原不由得惊愕道：“你为什么要如此费尽心思地寻我的父母，你又是谁？”
“我？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起我的名字了，我叫庄烈，你问我为什么寻他们，难道你从心里面也不认为他们配做你的父母吗？”
沈宁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一震，庄烈？就是那个只带领两千大周骑兵到泓骅草原与四十万突厥精骑遭遇后血战不退，三天三夜大战十五场，兵器全部打断，然后扔掉兵器，用拳脚搏斗，直到每一处的伤口都深可见骨。
他身负重伤五处，前后被弓箭和刀刺穿两处的战将庄烈。带着两千骑兵面对突厥大军浑然不惧，在血战后带兵突围。这是一个让汉人扬眉吐气的名字，也是让大周骑兵威名远扬的名字。
两千人对阵四十万，杀敌一万多，士兵们靠着血肉之躯和一腔热血豪情硬生生地杀退了突厥大军。
沈宁肃然起敬，深深地朝着庄烈行了正式的大礼：“见过将军！”
庄烈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什么狗屁将军，我早就不是将军了。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觉得他们不配再做你的父母了？”
沈宁直起身子，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道。
“母亲受难十月生我即是大恩德，生而不养把我丢弃在雪地之中，想来他们当时也没有顾及我的生死，恩德去。为什么我依然会喊他们一句父母？便是，假如有朝一日还能见面，我便养他们衣食无忧，也是我该做的。”
庄烈的眼神一亮，随即豪迈地笑起来，连说了三声好字。
众人打扫战场，将那些假扮草原人的周兵也掩埋了，又在密林中立了七座土坟，将死去的关宁骑兄弟安葬在此。众人都是肝胆相照的兄弟，但是也都看惯了生死，心中悲痛在脸上也不会表现出哭哭啼啼的小女儿样子。
大家料得到有死亡，但从未想到从霸州到河阳就被人埋伏战死了这么多的兄弟。
“问清楚了吗？”
赵俊问百里虎道。
百里虎审问了那几个俘虏，将得到的消息对林小松几个人都说了一遍。
“他们说自己都是河阳郡的厢兵，假扮草原人在此埋伏并不是针对咱们。他们也不知道咱们要来，只是怕有人救援那山脚下的小村庄。他们还有人已经到了前面的村子，奉命把前面的村子屠了。”
“为什么，大周的厢兵为什么要屠杀大周的百姓？”
沈宁问道。
百里虎道：“他们也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不过他认为这与邬人南下不无关系。邬人杀人夺财，河阳厢兵找不到作恶的邬人，还不是只能拿自己家的百姓当军功？杀完人把头一砍，都是军功。”
“畜生！”
沈宁咬着牙说道。
林小松脑子一闪，飞身跃上马。
“净秋和容若都在前面的村子里面！”
关宁骑众人立刻上马朝着那个村子疾驰过去，沈宁打了个哨子，他那黑马就从林子里面奔了出来，沈宁翻身上马追了过去。庄烈也找了一匹骏马骑了，跟在沈宁背后。
林小松担心女儿容若和净秋的安危，一刻也不敢耽误，催动马匹，扬起一股烟尘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