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罗捏着下巴,将情报扔在桌上,思忖是否要上报大先生,保安部的部长麦隆正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门罗的命令。
麦隆是个高大强壮的男人,棕黑的皮肤上如石头般梆硬的肌肉高高隆起,将那身宽大的西服撑得鼓胀,他曾服役于海豹突击队,参加过多次海外战争,若是参加某些军事庆祝会,闪光灿灿的奖章足以挂满他的胸膛,退役之后他本是应聘一家私人安保公司,但简历投递的那天晚上就被帕顿集团高薪应聘,麦隆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这份工作,如今四年过去,他已经成为了集团总部安保部门的第一主管,大小安全事务全都由他处理。现在,他奉命协助门罗处理一起公司货物丢失事件。
“麦隆,你觉得这个侦探是个什么角色?”
麦隆习惯性立正:“门罗先生,以我的经验判断,这个人一定参过军,而且很可能进入过特种部队,并且系统学习过作战指挥技能。”
“我们不是在讨论战争,不要带入你的军人思想。”
“门罗先生,我并没有代入观念,这就是我的看法。”
门罗摆摆手,他不明白大先生为何会让这个傻大个来帮自己,虽然他的确是个优秀的退役军人,但门罗总认为这个黑人脑袋不太灵光,并且十分执拗,但大先生十分却信任麦隆,甚至把他提拔成为了外围安全部门主管,但他仍然瞧不起麦隆,这个傻大个并不是蜥蜴人,甚至连公司的真正秘密都不知晓,这就注定他始终是个外围人员,不配称呼那位为“大先生”。
“好了,这个问题我们就不争论了,我要去见先生,向他汇报这件事。”
门罗的权限等级比麦隆高,他最多只能提出建议,更何况那位先生只是让他来协助,军人的天职使麦隆十分本分,这也是帕顿最为欣赏他的一点。他站在一旁,目送着门罗离去。
门罗登上电梯,心中不知为何燃着一股火焰,那侦探真是胆大妄为,先是抢了那群野狗的货物,又从中作梗使野狗和那群黄皮猴子打了起来,向市警察厅兜售情报,现在又杀了他们公司的人,抢了货物,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他要去见大先生,向他汇报这份情报,只要大先生点头,他立刻就会冲向七区,捉住那个家伙,先折断他的四肢,狠狠审讯一番再逼问货物的下落,但门罗却也在犹豫,他不知晓自己应不应当上报,这是件小事,可影响深远,大先生讨厌任何事都去询问他,他给几个高级经理注射那宝贵的血清不是纯粹的恩赐,他们这些人都是大先生的孩子,也同样都是蝼蚁,他们将为这个神一般的男人奉献终生,直至形魂俱灭。
门罗走到了最高层,前方便是那间足以举行篮球比赛的办公室,他急促的步伐却渐渐沉重了,他畏惧大先生,这几个人都害怕他,他仁慈时像是耶和华,可生气时则像是撒旦,门罗不想因为这件小事而令撒旦冲出地狱,再次降临人间。
他没有去敲门,而是驻留在走廊里,犹豫不前,一个男人从办公室中走出来,他望见了门罗,并向他走来。
门罗一见来者,立刻端正身姿,眉目恭谨温顺:“布林先生。”
名叫布林的男人直挺着胸膛,他的年龄已过五旬,两鬓边角有如匕首一般的白尖,瘦高身姿搭配黑色的燕尾服尽显高贵与从容,他戴着金丝眼镜,透明镜片下的一双眼睛总是微睁着,给人以一种高傲,任何人见到这双眼睛都会自觉低人一等,从而放下身段,低下高扬的头颅。
据说这双令人恐惧的眼睛只有面对大先生时才会完全睁开,除此之外,便只剩下足以撼动人心的大事才能完整撬开这半面缝隙。
可什么才是撼动人心的大事?或者说,什么事才能令布林触动呢?仅门罗所知晓的,布林当年亲身经历了“911事件”,那架飞机悍然撞向坚硬的办公大楼,由钢铁水泥构建而成的高塔轰然爆炸,脆弱的人类在这种力量面前不堪一击,残骸燃着火焰自高空坠落,仿佛一块块天外陨石,布林就站在那条大道上,一块断裂的水泥块砸在他身边的汽车上,银白色的轿车像被压扁的纸盒,里面的人则像是被一同压扁的西红柿,一具烧焦的残尸坠落在地,它生前应该是个女人,烧焦的头发贴在了她的后背上,爆炸的火焰瞬间夺走了她的生命,令她没有遭受太多痛苦。
布林低头望了一眼依靠残存生物电流而手指抖动的尸体,整理了一下领带,眼都未眨,平静地穿过了这条乱作一团的大道。
要知道那时他还只是个普通人。门罗并不知晓什么事才会让布林睁开他的眼睛,但他始终记得大先生的劝告。
“你们还是盼望他别睁开眼睛,当篷布完全揭开,光明会像火焰把你们焚烧殆尽。”
如今,布林是大先生的贴身秘书,除此之外,他在这诺大的跨国公司里没有任何职务,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是帕顿集团真正的二把手。
“布林先生,早安。”
“门罗,以你阿瑞斯般的性格不应如此徘徊犹豫,来做什么?”
“布林先生,您知道我最近负责处理公司货物丢失的那件事,现在有了一些眉目,但我拿不定主意,特意来请示先生。”
“门罗,你要知道,先生并不喜欢大小事务都来打扰他,这会令他心生厌烦,同时也会彰显你的无能。”
“因此我在犹豫,我并不想惊扰了先生,但这事可大可小,我不敢妄下定论。”
“说一说,或许我可以给你些建议。”
“我的荣幸,布林先生。”
门罗向布林讲述了侦探的所有已知情报,布林则对此嗤之以鼻。
“门罗,你要知道,任何人都有缺点,更何况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个稍微特殊的人,既然是人,那他就无法和我们相提并论,重要的不是他,他如何强大也不过是区区一人,而你的身后是一座庞大的公司,我们的核心员工有一百五十人,外围员工则有将近一万人,这些都是你强大的后盾。”
布林伸出手指指着自己的太阳穴:“重要的是要动脑子,如何才能利用这些力量完成这件事,而不是令你的暴躁与冲动毁掉它。”
门罗脸色一凛:“布林先生,感谢您的提醒,我即刻便去行动了。”
江都回到这座城市已经有一周了,这期间什么都没有发生,整座城市就像是平静的湖水。
上个月由他挑起的野狗黑帮与船藤社的大战在市警察厅的介入下草草结束,除了开始的交火,三方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冲突,最后黑帮以微弱的人员优势赢得了港口区的大部分地盘,船藤社的蛋糕被抢走了绝大部分,三方事后分析战局才惊愕地发现,原来这一切的源头都来自于一个小小的侦探,他以一人之力便搅动了这诺大城市的部分潭水,并将潭底的淤泥炸出了水面。
但出人意料的是,黑帮与船藤社没有来寻找侦探复仇,甚至没有人寻找过他,两大势力的真正领导者都发布了一致到惊人的态度:不要再去招惹这个家伙,让组织与他保持距离。
这有些令人匪夷所思,哪怕侦探的本事再大,他也不过是一个人,两方势力中的任何一个都有能力让他这个世界无声无息消失,黑帮甚至能够拉来两架刚刚退役几年的轻型坦克,一炮就可以将七区的那座小楼夷为平地,但这样的事实却并没有发生,两派没有任何人胆敢质疑这项决定,因为这是由领导者亲自指定的,在这种组织结构中,他们就是唯一的神,他们的话就是神谕。
市警察厅是国家部门,具有合法性,他们的厅长并非是一言堂,政府和议员可以把他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所以它是个例外,市警察厅的神是把椅子,但另外三者却都是真实存在的神,他们三人极具城府,深谋远虑,实力异常强大,似乎天生便是领导者,上帝赋予了他们为神的能力。
江都幸运地躲过了这场灾难性的报复,但他也没有想清楚为何两大组织的领导者会放过他,这并不是件简单的事,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可预想的怒火却并没有到来,这令习惯于剖析局势的江都陷入了思考。
“老板,你还在想那件事么?”王三才走进二楼的办公室,熟练地从柜子中取出咖啡。
“只是再推论一些想法,那箱子安置好了吗?”
“嗯,我将它和另外那个会发光的液体一起塞进了墙壁里,而且内外全都做了掩盖,他们绝对发现不了。”
“不要大意,我们也不知晓这几方势力是否会有透视能力的人,所以最好涂抹铅层……算了,这也只是种掩耳盗铃的方法,真是藏在哪里都觉得不安全。”
“我觉得你只是忧虑症加迫害妄想症,对方能不能发现地下室都不一定。”
“唉,也许吧,最近我总是为这些事发愁,这两件事都十分重要,我们形影单只,不能走错一步。”
此时电话响起,江都拿起桌上的手机,“嗯,对我是,好,没问题,再见。”
“什么事?”
“一件小委托,在九区,我需要处理一下。”
江都摆正面色:“三才,我走后你到对面的楼里,找一个能够观察事务所的房间。”
“老板,你是怀疑?”
“嗯,我怀疑这是个圈套,我并不担心他们对付我,可我们不知道是哪一方的试探,因此必须要对每件事做好防备。”
“好的,可是如果他们来事务所搜查发现了地下室怎么办?”
“放心,我有把握,他们找不到。”
江都起身拿起风衣:“我尽量快去快回,分头行动。”
两人分别离开了事务所,江都开着一辆由王三才购买的新款雪佛兰驶上了公路,一脚油门开上街道离去。王三才则从事务所后门走出,穿着一身棕色夹克,头戴洋基队的棒球帽,低调地离开了偏僻的后街。
而对面楼的监察人员立刻拨通了电话。
“对,他离开了,明白。”
事务所对面是一座宾馆,总共五层,这是七区当年还没有衰落时的建筑,它见证了七区这座城区的发展历程,也是七区最后的光辉见证,但如今这里压根没有多少人住得起宾馆,大部分的房间都空着,这座“古老”的建筑如今只凭借着一些租客便宜的房租勉强存活着。
王三才租了一间房,他独自上楼,打开了租住的房间,屋子里全都是木质构造,地板在常年的保养下油光发亮,屋子虽然不大,但干净整洁,家具也一应俱全。
王三才将椅子搬到了窗户边,斜着坐下,将身子靠在了墙壁上,这里的角度能将对面的事务所看的一清二楚。他望着空荡荡的街道,手指富有节奏敲击着窗台。
片刻后,他听到了车辆发动机的呼啸声,三辆黑色的商务车如同乌梢蛇,灵活而迅速地停在了事务所门口,十几名身穿黑衣的大汉从车上下来,他们很有默契,下车后不曾停留,其中两人蹬起一脚将锁上的门踹开,率先进入了事务所。
王三才冷静地观望着这一切,取出手机拍照,隔壁传来的交谈却令他的动作停了片刻,屋子里恢复了安静,仿佛没有租客来过,两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你说他们来这干什么?”
“谁知道,不是我们,不是东方人,没穿警服,那就是帕顿了,可他们那样的庞然大物怎么会盯上这个小侦探?”
“和我们没有关系,让那些管事去思考吧,我们一会儿汇报给塞恩。”
“你还记得半年前的那件事吗,我听小道消息说就是这个侦探抢走了我们的重要货物,组织里都说他已经交给了警察,但私下里那些人都认为这个侦探还留在手里一部分,你说他们是不是来找我们的血清的,听说从南方州手里买过来的血清能让普通人获得超能力,甚至还能成为超人!”
“嘘!小心……”
声音渐渐小了,王三才沉默地继续拍着照片,他十分清楚帕顿是来寻找什么的。江都并没有隐瞒自己在中国的经历,连那极度危险的试剂也一并告知了王三才,王三才清楚这份信任的重要性,老板并没有只把他当成一个下属,而是共同行动的伙伴,既然如此,他就要承担这份责任。
那些黑衣人行动迅速,他们很快便从事务所出来,进入三辆汽车,如一阵旋风呼啸离开。
王三才并没有离开房间,坐在椅子上不为所动,片刻后,隔壁又传来了交谈声。
“是先生,他们来的很快,但很短的时间又离开了,明白,您放心。”
至下午时分,江都才开车归来,他将汽车倒进车库,下车后不出意外地发现一层的门半开着,门锁处有暴力开锁的痕迹,金属门板上还有两枚硕大的脚印,他没有在意,推门走上了楼梯,边走边取出电话。
“嗯,看到了,回来吧。”
江都坐在沙发上,丝毫不在意周围散乱如垃圾场的屋子,他从一堆纸张里捡起了那罐装在玻璃瓶里的咖啡豆。
“这些家伙好在没打碎它,还算有点理智。”
王三才则立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老板,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江都左摸右摸,口袋里却空空如也,他望着王三才,眼里有着盼望之色:“有烟吗?”
王三才愣了一下,却还是从口袋里取出了烟盒和打火机,江都接过,抽出一根,只是点燃却没有放入嘴中,就用两根手指夹着,直至一支烟燃尽。
“老板,你在做什么?”
“这是一种仪式。”
“仪式?“
“这是仿效印第安某些部落出战前举行的仪式,部落的男人们整装待发、秣马厉兵,而首领则会点燃篝火,一是期盼战争胜利,二是请求神灵宽恕自己的族人屠戮生命。”
“这有点像战争前的动员。”
“呵呵,世界各地的历史中都有类似的仪式,据我所知,中国上古时期的先祖黄帝向另一位先祖蚩尤进攻之前就曾发动了战争动员,他杀掉了一头神兽‘夔牛’,皮做鼓、骨做槌,用战鼓声激励士气。”
“您真博学,这我都不知道。”
“我们不需要知道它,只是现在要完成这个象征性的仪式。”
“老板,你是要?”
“对方如此热情,我们也不应沉默待客,他们还会来的,只不过下次就不再是翻箱倒柜了。”
“可我们只有两个人,能怎么办?”
“我问你,你家里进了盗贼后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查看重要物品丢没丢。”
“然后呢?”
“找盗贼?”
江都拍腿大笑:“哈哈哈哈,三才,看来这些无视法律的暴徒也禁锢你的思维。”
王三才渐渐反应过来,他震惊地望着江都,江都不再看他,而是取出了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你好,维利警长,我要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