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腾腾的回锅肉肥瘦相间,飘香十里,真让人垂涎欲滴。
妈妈铲起一碗回锅肉,舀了一碗莴笋汤,笑眯眯地吩咐道:
“秀芝、二娃,先把这一汤一菜给奶奶送去,再回来吃饭。丽文,你最小,负责打手电筒照路,顺便把火柴和食盐也给奶奶送去。”
我们三个孩子按照妈妈的吩咐做好了。一转眼,爸爸妈妈已经摆好了碗筷和美味的食物。我们满心欢喜,急急忙忙爬上凳子,围着八仙桌,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今晚的美食来之不易:有多少只辛勤的小蜜蜂闪动着轻灵的翅膀、来来回回地飞了多少趟?爸爸摇蜜的时候,被蜜蜂蛰了多少次?妈妈卖蜂蜜流了多少汗水?我们一家子翘首期盼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我实在没法数得清。
清明节的前一天,天空正飘着蒙蒙细雨,气温又下降了。远远望去,田野一片翠绿。油菜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田地变成了一片绿色的海洋。油桐树和苦柬树的花儿开得十分丰盛。
大伯、爸爸、二哥、姐姐和我带着祭祀用品去扫墓。走在路上,偶然遇见三五个拿着祭祀用品,去扫墓的熟人。在这特别的日子里,大家都心事重重,似乎没有多话可讲,只是出于礼节互相问候几句罢了。
走过几条弯弯曲曲的狭窄的田间小路,步行数十步就到了爷爷的墓地:那是一座低矮的土丘。从正面看上去,如同小写字母“m”一般。爷爷的坟紧挨着几座旧坟。坟地后面的灌木丛中,云实开花了,一串串金灿灿的花儿十分耀眼。几株英姿挺拔的柏树,宛若威武的哨兵一样守护着爷爷。
大伯把碗里的一块熟猪肉放在爷爷的坟前,取出酒杯,斟满白酒。爸爸将一沓纸钱搁在地上,划燃火柴,点燃蜡烛,插进泥土里。我们双膝跪在浅浅的青草地上,在爷爷的坟前焚香,烧纸,作揖,跪拜起来……希望爷爷在天之灵,保佑全家人健康平安!
爸爸曾经告诉我,爷爷死于一九七四年。当时正值寒冬腊月,爷爷已经病了好多天。一天夜里,北风呼呼地刮着,寒气砭人肌肤。爷爷躺在一张冰凉的竹席上,奶奶拿了竹火笼给爷爷取暖。……突然,爷爷用脚蹬醒了睡梦中的奶奶。奶奶划燃火柴,点燃一盏煤油灯,惊讶地发现:爷爷病重了——只见他睁着双眼,嘴巴一张一张的,却说不出话。情急中,奶奶叫醒了睡在东厢房里的他们最疼爱的人——我的爸爸。爸爸听见奶奶的呼喊声迅速赶到,将生命垂危的爷爷搂在怀里……接着,妈妈来了,大伯来了……
没过多久,爷爷就在爸爸温暖的怀里永远地睡着了,享年八十有余。
爷爷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了印象最深刻的一幕——
那是一九七四年。一个晴朗的秋日午后,阳光灿烂,蔚蓝色的天空中飘着一朵朵洁白的云。爷爷带着二哥、姐姐和我来到屋后的女贞树下剥桑树皮。高高的女贞树上结满了沉甸甸的种籽,一群麻雀在竹木和屋顶上飞来飞去地叫着,跳着。爷爷穿一身藏青色的粗布长袍,端坐在一条长板凳上,低着头,默默地剥桑树皮。我依偎在爷爷身边,扶着他坐的那条长板凳,一会儿走来走去,一会儿好奇地东张西望,一会儿咿咿呀呀地学说话……
“陈兴隆,我们去给大姐烧点纸钱吧!”大伯突然出声,打断了我的回忆。
“嗯。我们是应该给她烧点纸钱。……唉——大姐全家人都不在了。”爸爸伤感地说道。
关于大姑姑的情况,我们三个孩子很少听说。
“爸爸,给我们讲讲大姑姑吧!”姐姐说。
爸爸清了清嗓子,一面走路,一面讲述:
“你们的大姑姑排行老大,长大后嫁给了一位富农的儿子,先后生有一儿一女,日子过得相当不错。可是,好景不长……土地改革运动的时候,不但打倒地主,也打倒富农。大姑姑家的财产被没收光了,全家老少只能依靠挖野菜充饥,生活越过越苦。……后来,山上连野菜都很难找到,饿死的人到处都是。在那个青黄不接的大饥荒年代,大姑姑一家老小都被活活地饿死了。唉——想想都难受。”
听了爸爸的一席话,大家都沉默不语。湿润的空气显得愈加凝重,脚步声“啪嗒啪嗒”响个不停。
没多久,我们就来到了大姑姑的坟前。墓地附近杂草丛生,周边生长着几株高大的苦楝树和几丛茂密的芦苇。一群受惊的麻雀掠过矮矮的坟头,尖叫着飞到山林中去了。大伯照例摆设好酒肉,爸爸点蜡焚香,我们给大姑姑烧完纸,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天空阴沉沉的,斜风裹着细雨,春雷“轰隆隆”地响。
二哥背诵道:
“《清明》
(唐) 杜牧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杏花村。”
“这几天,怎么老是下雨?衣服、鞋子都晒不干。”姐姐抱怨道。
“俗话说‘春雨贵如油,夏雨遍地流。’有句农谚‘清明前后,种瓜点豆。’要种玉米、高粱、豆子……庄稼人巴望着下雨呢!”爸爸心气平和地说道。
我们一跨进家门,妈妈就把她做好的饭菜端上八仙桌。
午饭后,雨停了。
我们一家子开始忙碌起来——妈妈带着姐姐育红薯(番薯)苗去了。爸爸挖好一个坑,我就往坑里丢几粒种籽。二哥提着箢篼,给种籽施肥。我们在屋后的菜地里种下了丝瓜、南瓜、扁豆、豇豆、大豆、豆薯……
傍晚的时候,天空又下起了小雨。
我不小心打碎了一盏油渍渍的煤油灯,煤油洒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煤油气味。我闷闷不乐地倚靠着灶台,担心挨揍。
姐姐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心事,立即把破碎的玻璃渣扫干净。
“妹妹,不要担心!一会儿,我教你做一盏煤油灯。”
我点点头。
姐姐找来一把剪刀,几根白棉线,一根筷子,一个用完的牙膏皮,一个空的墨水瓶。紧接着,她拿起剪刀,在墨水瓶盖上钻了个孔眼,用剪刀柄将牙膏皮碾压平展,剖开,裹成筒状,当作煤油灯的‘灯管’。接下来,她把白棉线塞进灯管里,放进墨水瓶中,倒入煤油,盖上瓶盖,拧紧(以免灯管在瓶子里摇来晃去)。不一会儿工夫,就做好了一盏煤油灯。
晚饭后,爸爸妈妈拿了祭祀用品,走到外面的十字路口烧纸。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爷爷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我,笑眯眯地说:“小孙女,礼物全都收到了,我很开心,谢谢!我在云上看着你们,保佑你们。”爷爷说完,驾着一片白云,越飞越远……
“爷爷——爷爷——”我大声地呼喊。
“丽文,丽文——你又在说梦话。”妈妈叫醒我。
我睁开惺忪的眼睛。
“妈妈怎么还没有睡觉呢?”
“我在绱鞋子,等一会儿再睡。”
“哦。刚才,我看见爷爷在天上,他说我们给他的‘礼物’全都收到了。……妈妈,爷爷真的可以看见我们吗?”
“是啊!你的爷爷勤劳、善良,从不整人、害人。按理说,他已经变成神仙啦!”
“妈妈,什么人可以变成‘神仙’呢?”
“你的外婆说过,要尽量多做好事,多做善事——天上有人‘记功’。百年之后,就能够升入天堂做神仙。如果做了坏事,天知道,地知道,要‘记过’的。做坏事的人,早晚会遭到报应。罪犯要关进牢房,一点自由都没有。死后还要打入十八层地狱,上刀山,下火海……”
“妈妈,我不会做坏事……”
“喔喔,喔——”大公鸡打鸣了。
“鸡叫两遍了!时候不早了,睡觉吧!”妈妈说着,把手中的针线活收起来,放在柜子上,用手掌扇灭煤油灯,和衣躺下了。
我枕在妈妈温暖的胳膊弯里,甜甜地入睡了。
这几天,春雨霏霏,到处湿漉漉的,地面满是烂泥巴。因为不方便出门,小伙伴们只好待在家里,等天晴再出门。姐姐做完家庭作业,耐心地教我汉语拼音、文字、写字……俨然成了我的“班主任老师”。二哥也学姐姐的样子,主动担当起我的数学老师来,教我一些简单的加减法。
在这烟雨蒙蒙的日子里,虽然跑出去玩的时间减少了,但是,我又学到了一些新的知识。对于一个即将升入小学的孩子来讲,总是大有裨益的。一来呢,有哥哥姐姐陪伴,不会感到寂寞孤单;二来呢,我既学到了知识,又开阔了视野。雨天,有雨天的好处。晴天,也有晴天的玩法。
一个阴冷的下午,我和九儿正在走廊上踢毽子。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叮叮当——叮叮当……”熟悉的声音由远而近。
我们俩又惊又喜,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异口同声地说:
“哈哈,卖丁丁糖的又来了!”
我赶忙提议:
“出去看看!怎么样?”
“嗯,快跑——”
我们丢下毽子,飞也似的朝大门外跑去。果然,卖丁丁糖的又来了——那是一个宽皮大脸的白发老汉。他穿一身洗得发白的毛蓝色的中山服,背着背篓,双手各执一铁锤和一铁片,不时敲得叮当作响。因此,人们都习惯叫他“丁丁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