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这些年还是第一次停水
书名:一条河的走向 作者:夕村以北 本章字数:4531字 发布时间:2022-11-11


女方家来‘瞧家’那天,春林的老父老母,大喜过望,大清早就磨刀嚯嚯。一时间,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好不热闹。春林的老父把鸡杀好拔完毛,准备清洗时,水管里的水,不知怎么就断流了。

“小云头!去挑水,水管里没水,怪事,这些年还是第一次停水呢。”杨老汉一边吩咐小云头去挑水,一边埋怨水管突然停水。

杨老汉家堂屋里传出杂乱的谈笑声来。杨老汉有些急躁起来,他矮下身,用嘴含住水龙头的出水口使劲用力吸,企图把水从水管里吸出来。杨老汉吸了几口,水没吸出来,吸得杨老汉直喘粗气。水龙头里,几滴水滴,软软绵绵,一滴一滴地往下滴。

“爹!水桶在哪儿?”小云头问。

“水桶在……”杨老汉自个笑起来,他一时想不起来,水桶放在那儿。

“嗨!,烂水管,早上还好好的,”杨老汉骂道。

堂屋里走出来一个女人,她就是来‘瞧家’的女人,小云头未来的媳妇。女人中等身材,容貌一般,二十四五的年龄,小名唤作红梅。

“哎……,好几年都没挑水吃了,水桶不知丢到哪儿。先拿盆去井里抬点水回来,烂水管,关键的时候不来水。”

杨老汉在为自己开脱,又在为自己解释。小云头折身回厨房,从厨房拿出一个菜盆。

“去哪儿抬,我跟你去,我想去看看井是什么样,”红梅说。

“在村口南面,有口古井,那井水好,吃了几代人,”春林的老父一下打开了话匣,眼前的窘境一下打开。

小云头和红梅齐肩走出院子,走上村里的大路。小云头有些拘谨和兴奋,和他并排走的女人微微有些羞涩。

“一盆水肯定不够,”红梅说。红梅说话的时候看着小云头。小云头不知所措,他更加拘谨起来,要说的话在他嘴里打转儿。

“我……我,再来抬一盆,”小云头陪着笑脸。

“多麻烦!”红梅面带笑容。

“我们村有个五保户,叫祖新,他天天用脸盆到井里抬水。村里给他接了自来水,自来水水管就安在他门口,他不用。”小云头笑容不减,他在找话讲。

“有这种人?”红梅表示不解,她的笑容让小云头着迷。

“祖新说憨不憨,说疯不疯,他就是喜欢到井里抬水吃。他一个人,估计一天一盆水就够用,”小云头说。

小云头和红梅来到古井旁,古井旁已围拢着十几个挑水的人。

“十几年前,什么时候来,都有挑不完的水,现在,吃点烂水,还要排队,”讲这句话的是村子里的老酒。老酒排在人群中的第四位。

“这样一瓢一瓢地舀,要舀到什么时候?怪就怪,那几个狗日的工厂。山上的树木,近处的都给厂里的烟子呛死得差不多了。”杨家二嫂愤慨地说。她排在人群中的第六位。

“照这样下去,怕是连棺材都没得做。”讲这话的是村里的秀芹。

“人死如灯灭,到时人抬狗拖都一样。”


春林不适时宜地说,他排在人群中第三位。春林话才刚出口,就遭人们鄙夷的脸色。春林不以为然,很是得意的笑,在他看来,似乎只有自己才能说出这样洒脱的话来。

人们还在一瓢一瓢地往井里舀水,井底的枯枝败叶被连同井水一起被打上来,凸凹不平的井底,宛如一个疲惫不堪的母亲,裸露着干瘪的乳房,任由孩儿们的磨蹭和挤压。

轮到小云头打水,古井里已再没水可舀。

“咋个办?”红梅担忧地问。

“拿马车去水库里拉,”小云头说。

小云头和红梅空手而返,才跨进家门,小云头便朝站在院子里的杨老汉大声埋怨道:“没得水,井水都被打干了。”杨老汉吃了一惊,有些狐疑,他用手捏着下巴,像在回味又像在思索。

“不可能,前几天还满当当的呢,”杨老汉表示怀疑地说。

“真呢,不信你去看看,连井底都是干的,”小云头说。

“是呢,大爹,轮到我们打水时,井底就只有泥巴了”红梅为小云头证实。

“老火(严重)啰!……”杨老汉咂咂嘴,很是担忧。他使劲捏了一下嘴巴,怨声说道:“那口井,从来都没干过,在我们小时候,井上面那棵大树,有一个树洞,常年四季,有一股水从树洞里淌出来。一个村子的人,咋吃得完。后来是在哪一年,我也记不得,那股水慢慢地就不淌了。但是在后来,不管什么时候去,井水都是满当当的,走着去,挑着就来。”

杨老汉无奈地说:“架马车,先去水库里拉点回来。”

小云头架起马车,和红梅两人走出村子。不久,他们来到一个不大的水库旁。小云头将马车拴在水库坝堤下方的一块草地上。马啃着草地上的草。小云头和红梅每人提着一只水桶爬上坝堤,来自水库里的凉风徐徐地吹来。水库里湛蓝的水面,波光潋滟,由远及近的波浪,一个个向坝堤打来。天上,同样湛蓝的天空,浮动着几朵流云。天上的云和水里的云,交辉相映,可谓天水一色。

“想不到,你们村还有这么大一个水库,”红梅惬意地说,显然,她很喜欢这样的景致。小云头和红梅没有过多的耽搁,提了几桶水,倒在马车的一个塑料水缸里,赶着马车往回走。路上,他俩遇到秀芹,秀芹抬着一把锄头。

“赶着马车去哪?”秀芹问。

“拉水,”小云头回答。

下午,秀芹挑着空桶,来到古井,井里没有半点水。水井旁边,湿漉漉的一片。秀芹看看古井,又看看古井的边沿。她直起弯曲的腰杆,大声骂起来:“怪千怪万,就是怪有些人每逢初一、十五的不敬香灯,不供菩萨,不去庙里供山神。”秀芹气恼地挑着空桶离开古井。路上,她遇到张来英,张来英挑着一副空桶晃荡晃荡地朝古井走来。

“你也来挑水?”张来英问道。

“还有什么水,连井底都是干的,”秀芹气愤地说。

“啊么么,今年天干,到处缺水,”张来英停下脚步,和秀芹说道。

“怪千怪万,就是怪有些人,每逢初一、十五的不敬香灯,不供菩萨,不去庙里供山神。”

秀芹又把在古井旁骂过的话拿出来跟张来英念叨一遍。张来英看看秀芹的空桶,相信井里没水,折转回身子,跟着秀芹往回走。

晚上,杨老汉家自然很热闹,男人、女人挤满了堂屋,多数人都是抱着来一睹小云头未来的媳妇。比杨老汉家更热闹的是在三里河村的大路上。村里的大路上,有七八个闲人在议论着关于自来水管里没水,井水被舀干的话题。

“不行啦,山上的树,一年比一年少,以前腰杆粗的一股箐水,现在只有手腕粗的一股,以前,哪山哪箐没得水,现在,整个三里河,还有几条山箐里有水。”

“耶!这个水跑到哪儿去了。”

“明天要去修修沟,要不然箐水淌不到水池里,水池没水,水管就会没水。”

“这些年,到处滥砍滥伐,到处野火烧山,到处挖矿采石,下雨时,山林蓄不住雨水,到处淌。天一晴,太阳一晒,到处就干了开裂。”

“当然啰,天上的雨是地下的水蒸气,蒸到天上,积攒到一定的程度,再下下来,地上无水,哪来的水蒸气,没有水蒸气,咋个会下雨。”

“照你这么说,现在到处流行塑料大棚,种西瓜,种蔬菜,没有水蒸气升到天上,这些塑料大棚,多少怕有点影响呢。”

“现在的西瓜不好吃,全靠农药。”

“不是打农药,是打催红素。”

“哦……哦,是这样。”

“前些年,盘田种地,完全用农家肥,现在盘田种地,少了农药化肥根本不行。”

“肯定啰,那些年,不管你种多少田,粮食就是不够吃,现在,一家人,随便种点,就够吃一年。你们说给稀奇,那些农药,撒在稻田里,杂草都不会长一棵出来。”

“你们说说,现在的人,可恶得很,死狗死猪要拿去丢在河里。一个河里,到处臭气熏天,烂盆烂罐,也要拿去丢在河里。今早我去河里捞点河沙,脚被一块玻璃瓶划开一道口。”

“现在,哪家的垃圾不是拿去倒在河里,日子越好过,垃圾就越多。”

“要不得,背过失,昧良心,垃圾还是要倒远点,咋能倒在河里,太不像话,好好的一条河,整了乱七八糟的。”

“村里没有垃圾坑,你让人家的垃圾倒哪儿?”

“有些人,就是有垃圾坑,他同样不会把垃圾丢在垃圾坑里,不信你们去城里看看,城里哪街哪巷没有垃圾箱,那些个大街上照样到处是垃圾。”

“是呢,是呢。”

黑夜里,七八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他们东拉西扯,你一言,我一语地在三里河村的大路旁围拢着,絮絮叨叨地讲了一晚。不知是从何时传下的村风民俗,三里河村的男女老少,吃过晚饭后,都喜欢到大路上,或三五人,或七八人,围坐在大路旁的石头上,天上地下,猪鸡牛马牲口,张家长,李家短的乱吹乱侃。

祖新没到杨老汉家吃饭,他来到古井时,没设防,吓了他一跳。原来,古井旁坐着三个人——春林和另外两个男人,他们都是来挑水的。

“大哥!你来抬水?”一个男人问。

“是呢!”祖新答。

“你怎么也来挑水,十多年了,只有我天天到这儿来抬水,怪呢。”

“我刚下班回来,家里水管没水。”

“今年天干,到处缺水,好些地方,水库、大河都干了,今年的大春恐怕有点难种,”春林说。

“老天爷,该你下雨的地方你不下,不该你下雨的地方,你偏下,干旱的地方田里开大裂,水库干了开大裂,你不下雨,有洪涝的地方,你天天下。老天爷,你叫人咋个活,哎……老天爷……”祖新长吁短叹地说着。

轮到春林,他把水挑回家,就骑着摩托匆匆忙忙的赶往黄磷厂,他要去上夜班。

四人走后,井面恢复了平静。此时,月亮已在天穹。弯弯的月儿,映在三里河里,映在古井里,映在祖新的水盆里。祖新停下来,呆呆地看着水盆里的月亮。水盆里的那弯新月,干净、透亮,活像一张少女的嘴唇,正对着祖新布满皱纹的脸庞姣好地微笑。祖新几次停下来,看了又看。最后,他一声骂开:“我挨他娘日的,哎,哎,有这样欺人呢。”

大路旁的一处树荫下,闪出一个人来。

“哪个?”祖新一声惊呼,他脸盆里的水泼洒一地。

“是我,大爹,我来挑点水,”杨家二嫂的儿子杨家银,他从树荫处钻出来,他在树荫下撒尿。听到祖新的骂声,杨家银连忙从树荫背后走出来。

“噢!,小鱼头,你回来了,不上课了?”祖新问。

“这几天学校放假。”杨家银师范学校毕业,分在三里河小学当老师。

“嗯,好呢,好呢,”缓过神来的祖新平和地说。

祖新喜欢把杨家银唤作小鱼头,他经常会在古井旁叨念起杨家银,在祖新眼里,杨家银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

祖新把水盆里剩下的半盆水倒掉,随着杨家银走向古井,他要重新抬一盆水。

杨家银把水挑回家,时间尚早,他想去找杨三宝,他好久没和杨三宝在一起玩了。

杨三宝做了几年的药材生意,在三里河周边,已是一个小有名气的药材老板。杨三宝家刚盖了一栋式样新颖的别墅。杨三宝在自家的别墅里招待了杨家银。杨家银的到访,杨三宝很高兴,他拿出些水果来招待杨家银。尽管杨三宝对杨家银很友好,杨家银还是感觉到,他和杨三宝的友谊在渐渐生疏。内心里,杨家银有意无意地在想,尤其在杨家银问:“王自贵这久在做什么?”杨三宝爽朗不拘地说:“这家伙,这两年发了,不杀猪了,专门做起倒卖小猪的生意,一个月赚五六千块钱,不在话下。我还听他说,他要自己建个养猪厂。”

二零零一年的时候,杨家银的工资不到一千块。听了杨三宝的话,杨家银在心里打了个疙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失落和挫败。“我打个电话,喊他来一起玩,我们整点酒吃吃,”杨三宝说着,掏出手机。

“不要喊了,我玩一下就走,明天还有课,”杨家银言不达意地说,他的心里像压上一块重重的石块。眼前的一切,让他始料不及,他曾经的优越感在杨三宝跟前荡然无存。

杨家银从杨三宝家仓促地离开,那一夜,杨家银失眠了,他怀疑一切,眼前的一切让他迷茫和焦虑。杨家银在想,他们整个三里河小学,十几位老师,还没哪一个老师玩手机。学校里有一部电话,要打电话可以去学校办公室打,但往往到办公室打电话的时候,好些话又不便于说。

小云头的婚礼如期而至。小云头结婚那天,除了小云头高兴外,还有村里的另外几个光棍也跟着高兴。村里的几个光棍,通过小云头的婚事,又看到了新的希望,他们眼前的生活似乎一下子亮丽起来。小云头结婚那天,三里河村的几个光棍,个个穿得光鲜体面,早早地就来到杨老汉家,帮衬着杨老汉忙里忙外,料理着各种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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